她买足了至少一个月的米粮之后,就躲在近郊的小屋里避风头,打算整整一个月都不下山,因为棠觐肯定会派人寻找她的下落,头一个月最危险,等一个月过去之后,棠觐也差不多该放弃,她也就不必如此战战兢兢了。
住在山里的宁静日子里,为了打发时间,她开始在前院养些鸡鸭、种些菜蔬,尽量不去想青云城的风风雨雨,也不敢想言崇宇是否已经被处刑,一心只专注在好好保护肚子里的胎儿,让孩子能够顺利成长。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连孩子都失去,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她隐居在山里的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咿……」
一大清早,玉丹璎打开前门,开始每早都要做的事情,她先拿一把米喂鸡,然后在菜园内浇水、除草,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她不施脂粉、打扮简单朴素,此刻的她已不需要魅惑任何人,不需要再时时刻刻戴着妖艳的假面具,终于能够自在轻松的生活。
拔完菜园内新长出的杂草后,看着生机盎然的菜叶,她欣慰的漾起笑容,打算起身进屋去休息。
「玉丹璎,你以为躲在这儿,就没人能找得到你?」
在她站起身的同时,她的背后竟传来男人明显带着愤恨的嗓音,她的心紧紧一缩,感到震惊不已,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声音……是言崇宇?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他不是早就该被……处刑了?
她慢慢转过身,看到言崇宇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原本的紧张瞬间被喜悦取代,但下一刻又因他愤恨的神情而冷却下来,内心滋味百感交集,又甜又苦又涩。
他没事?她忍不住庆幸,却无法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因为她知道他恨她,是不会听她解释的。
言崇宇得知她的落脚处之后,就马上启程来到这里,其实慕敬白也一同跟来了,但言崇宇想单独和她解决彼此的恩怨,慕敬白便留在城内的客栈里,让他独自上山。
他冷厉眼神瞪着眼前的女子,此刻的她洗净铅华,是前所未有的朴素,却依旧散发着我见犹怜的娇柔之气,还是如此惑人心魂。
「看到我没死,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冷哼出声。「我没那么容易死,要死也得一并将你拖到地狱去,我才肯罢休!」
「啊——」
他再度掐上她的脖子,她踉跄地后退闪避,却不慎重重坐倒在地,肚子瞬间传来一阵绞痛,她赶紧抚着肚子,身子不由自主的冒出冷汗。
言崇宇因为她的动作而注意到她的肚子,才发现她原本平坦的肚子已微微隆起,讶异的瞪大双眼。「你……」
「是你的孩子。」她豁出去的回答,希望能够扭转劣势。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一时无法意会眼下是什么情况。
她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才决定不进宫的?这怎么可能,她根本就不爱他,接近他只是别有目的,绝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的计划。
她肯定又在耍什么心机,他绝不会再蠢到中了她的计!
言崇宇恢复神智,鄙夷的嘲讽:「你以为说是我的,我就会信?恐怕你肚子里的种根本就是棠觐的。」
玉丹璎的心传来阵阵刺痛,感到悲哀不已,但她不怪他不信,她背叛他的信任在先,所以此刻的她是咎由自取。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只解释这么一次,棠觐那个昏庸之人连我的一根指头都还碰触不到,便已被我耍得团团转了。」她微喘着气,苍白着脸回答。
「你不必白费心机,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呵……」她无奈的苦笑,脸色也越来越惨白。「所以你的孩子……你真的不要了?」
「别再说那是我的孩子!」他焦躁的马上撇清关系,只因她哀怨的眼神,竟隐隐牵动着他的心,让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他怎能再被她所迷惑?他绝不允许自己一错再错,再度栽在她的手里!
言崇宇狠绝的回答,终于让玉丹璎心中那一丝微小的希望断绝了,心酸的泪水跟着滑落,不再挣扎。「那么正好,就让孩子趁这个机会……流掉吧……」
她痛苦地紧咬下唇,蜷缩起身子,忍不住申吟出声,言崇宇这时才在她的裙子上发现异样,一抹触目惊心的红慢慢扩散开来,她已动了胎气,肚子里的孩子即将不保。
言崇宇震惊的瞪大双眼,心头的慌乱程度也随着血迹扩大而越来越严重,几乎乱了方寸。
「该死!」
他的身体比理智快一步有了动作,赶紧弯身将她打横抱起,冲入屋内,放置在床上,紧接着转身下山去寻找大夫。
「慢着!」玉丹璎惨白着脸抓住他的手臂,喘息声越来越沉重。「你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就别找大夫来!」
她是为了他才留下这个孩子的,若是他一点都不想要,她又何必生下孩子,让孩子受苦?
所以她宁愿让孩子就这么流掉,虽然心很痛,但她更不愿意孩子生下来却不被父亲承认,只能当个私生子!
言崇宇此刻内心混乱,完全无法冷静,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甚至不知该不该信她所说的话,但见到她惨白的脸色,以及裙子上慢慢扩大的血迹,他无法置之不理。
她抓住他的掌心没有一丝暖意,冷得令他心惊,要是再不赶紧下山去请大夫,她恐怕有性命之危。
他脸色难看的甩开她的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迳自冲出房,像是在逃避,无法再继续面对她。
玉丹璎眼睁睁看着他离开,虚弱得无力下床,肚子的绞痛越来越严重,痛得她频冒冷汗,意识也跟着逐渐恍惚。
她疲累的趴在床上,泪水跟着流淌而下,有种强烈的茫然无措感袭上心头,不知自己和孩子接下来得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好痛……肚子痛,心也跟着纠结难捱……
第7章(1)
言崇宇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县城、找到大夫,急急的将大夫拉出医馆,浑身早已冒出一身湿汗,就怕动作太慢,一切都无法挽回。
幸好大夫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禁得起急急奔走赶路,要不然恐怕大夫都还没看到病人,就先被言崇宇这种赶路法折腾死了。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回到半山腰的小木屋内,言崇宇直接带着大夫冲入房里,看到趴在床上的玉丹璎脸色死白,一动也不动,心一紧,就怕真的慢了一步。
「大夫,快点救救她,快一点!」
「我这就来。」大夫一边喘息,一边开始诊治玉丹璎,完全没休息,也怕耽误了救治的时间。
大夫探探玉丹璎的脉搏,确定她只是昏过去,还有气息,便赶紧替她止血稳胎,希望能顺利保住胎儿。
言崇宇在一旁焦急的等待,心乱如麻,什么恩怨情仇暂时都抛在一旁,一心只关注着她和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状况。
大夫忙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终于告一个段落,言崇宇便急忙问道:「大夫,她和孩子的状况如何?」
「孩子此刻是勉强稳下了,不过若是稍有不慎,胎气再度不稳,下一回想要再保住孩子,恐怕非常困难。」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才好?」
「等会儿你随我回医馆抓安胎药,连续半个月照三餐熬煮给尊夫人服用,并且要叮嘱她,好好躺在床上安胎至少一个月,非有必要别下床,这样才能保住孩子。」大夫见言崇宇如此担心玉丹璎,而且屋内似乎也只住了他们俩,便很自然地将他们当成夫妻。
言崇宇感到一瞬间的矛盾可笑,他们俩真能算得上夫妻吗?但他没有将这矛盾的情绪表现在脸上,继续询问:「那她现在还昏着……」
「她是因为疼痛加上身子虚弱而昏过去的,不过不要紧,不久后她自会转醒。」
言崇宇暗暗松下一口气,原本慌乱的心也跟着稳定下来。「那我即刻送大夫下山,并且一并抓药。」
言崇宇跟着大夫回到县城,抓了安胎药之后,先回客栈一趟,免得慕敬白久等不到他回来,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慕敬白在客房内已经等到有些不耐烦,正打算上山去看看情况时,言崇宇就打开门走进来。
他一见到言崇宇那奇怪的凝重表情,心知有异,询问道:「崇宇,怎么了?」
言崇宇在桌边坐下,疲累地叹口气,才回答:「玉丹璎怀孕了。」
「什么?」慕敬白紧跟着落坐,一脸讶异。「谁的?」
「……我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承认这件事,信了玉丹璎那哀怨的眼神。
冷静下来之后,有些事也跟着明朗了起来,她怀的若是棠觐的孩子,就能够马上母凭子贵,又为何要离开?
但有些事他还是想不透,她既然能够狠心绝情的陷害他入狱,又怎会因为怀上他的孩子,就改变心意放弃入宫的机会,打算生下他的骨肉?
难道她对他……终究还是有情的?他猛力甩开这个念头,不愿意相信,因为经过那残酷的背叛之后,无论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已不敢再轻易相信了。
慕敬白看得出他正陷入前所未有的莫大挣扎,颇替他担心。「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和孩子?」
棠觐在知道言崇宇被救出地牢后,早已发下通缉令,虽然出城后,认识言崇宇的人少之又少,只要作寻常人打扮,行事低调些,小心一点避过官兵,不至于轻易被发现,但慕敬白还是希望言崇宇能赶紧处理完和玉丹璎之间的恩怨,回到英骥堡,才能真正安全无虞。
「我还不知道,敬白,你先回英骥堡吧,我和她之间的问题,恐怕一时半刻是解决不了的。」
现在她怀有身孕,他无法狠下心来报仇,也没办法对她不闻不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留下来陪她?」慕敬白气得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他是不是一时又糊涂了。「你别忘了,她把你害得很惨,差点就害死你了。」
「我没忘。」
「从一开始,她接近你就是别有企图的。」
「我知道。」
「她甚至根本就不爱你……」
「但她此刻却怀着我的孩子,想独自一人将我的孩子生下来!」他难忍激动的终于反驳出声。
慕敬白顿时沉默了,没想到好友陷得如此深,已经失去过往的冷静精明,被情感左右理智。
若是没有孩子,问题或许还简单一些,但这孩子不期然的出现,让情况瞬间变得棘手难解,是好是坏没人可以肯定。
慕敬白换个角度设想,若是自己遇到言崇宇此刻的复杂情况会怎么做?一想就觉得头疼,他的挣扎犹豫肯定不会比言崇宇少。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也不再劝你了。」设身处地想过之后,慕敬白也尊重言崇宇的决定。「只要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敬白,谢谢你。」能得到慕敬白的体谅,言崇宇终于感到好过一些,欣慰的微扯笑意。
「只要你到时别反过来怨我此刻没尽力阻止你做傻事到底,我就要谢天谢地了。」慕敬白打趣的说笑,原本凝重的气氛终于和缓些。
他想,或许言崇宇和玉丹璎之间真有什么纠葛难解的情缘存在,势必还要再纠缠上一阵子,才会有结果。
只要没有性命危险,那就放他们去纠葛吧,也好彻底做个了结。
★★★
玉丹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知道当自己睁开眼,外头天色已经暗了,房内的烛火也已被点亮,一室寂静。
她慢慢坐起身来,担心的摸着肚子,原本的疼痛已消失,虽然身子依旧虚弱,她却有一种感觉,自己并没有失去宝贵之物。
所以孩子……真的保住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而陌生的药味,有人正在外头煮东西,她的心微微一缩,想期待却又不敢期待,他还留在这间屋子里吗?
她才正想下床一探究竟,言崇宇就推门走进房里,冷着一张脸赶紧阻止。「别下床!」
「呃?」她吓了一跳,在他的瞪视之下默默收回已放下床的脚,忍不住欣喜,却又不敢问,他为何愿意留下?
是想要继续找她算帐?还是放不下孩子?或者是……放不下她?
在经过一连串的算计陷害之后,她还能奢望他对她犹有一丝一毫的残存情意吗?
「好好坐在床上等我。」言崇宇语气冷淡的说完话,转身离开房间。
一会儿之后,言崇宇端着刚煎好的安胎药来到玉丹璎面前,她看着浓黑的药汁,没有马上接过手,只是脸色苍白地瞧着他,那一双略带戒备的眼神像是在询问他,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他冷僵着表情,有些恼自己竟然看得懂她的意思,似乎和她心灵相通。「你若想孩子在你腹中安稳成长,便趁热把药喝了。」
是安胎药……她原本戒备的心防终于可以放下,缓慢的伸手接过药碗。
在玉丹璎将药接过手后,言崇宇转身背对着她叮嘱:「大夫说你得好好躺在床上安胎至少一个月,若非必要就别下床,免得又动了胎气。」
吩咐完后,他便离开房间,留她一人在房内,不再多理。
玉丹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依恋不已的收回眼神,看着自己手中的安胎药。
鼻头一酸,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能任凭眼泪静静滑落,感到又开心又心酸,这是他帮她熬煮的安胎药呀,虽然没有回答她昏迷之前的问题,但他的行动已然代替言语,告诉她他最终的答案——
他要孩子,他已经认了这个孩子,不再抗拒,虽然他的态度很冷淡,但至少恨意已没重逢时那样强烈到恨不得马上杀了她。
就算他留下来单单只为孩子,她也该满足了,就算他永远都无法原谅她,也是她咎由自取,没得埋怨。
捧起药碗,她泪中含笑的慢慢将安胎药喝下,酸甜苦涩在心中搅成一块,难分难解……
★★★
言崇宇决定暂时留下来陪伴玉丹璎,慕敬白只好独自启程回英骥堡,不过还是叮嘱言崇宇固定捎回消息,免得他担心。
言崇宇进驻小木屋,玉丹璎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一切都由着他,两人之间弥漫着沉默尴尬的气氛,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人,此刻却变得异常生疏,像是毫无情感的陌生人。
小木屋里只有一间房,他便在前厅打地铺,三餐吃食他会从县城买妥带回,按时帮她煎安胎药,亲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但却鲜少和她交谈,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冷冷的,一副公事公办、不带情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