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姑爷应该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吧?」
「当然是。」这么一个精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身上具备了多少的筹码,所以孙湉湉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小姐,妳要小心。」从今天早上骑马中途,看到未来姑爷居然带着小姐去树林看花,还摘了山菜回来,虽然只是短短不到半小时的时间,但足够孙宜平震惊了。她第一次深刻明白到这个男人的不好对付;他,并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子弟,虽然传承了古老的家族传统,但并不古板守旧。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做到让女人爱死他。这也就表示,他能够轻易操纵一段感情的深浅,甚至为所欲为。
「妳的表情像是如临大敌。」孙湉湉梳好头,走到她身边,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难道不是吗?」
「别想那么多。写完今天的日志之后,早点休息吧。妳今天可是在马上过了一天呢。」
「妳要休息了吗?要不睡前我帮妳按摩一下?」今天的活动虽然激烈了些,但对运动惯了的孙宜平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反倒是小姐,才应该是最疲惫的那一个吧,虽然才骑了两个小时的马,也够她累的了,如果不好好为她的肌肉按摩舒缓一下,她明天起来一定会很酸疼。
「不用了。」
叩叩。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孙湉湉的话,两人互看了眼,一时猜不到会是谁。孙宜平将计算机放到一边,走过去开门。
「啊,是王先生。」
孙湉湉走到门边,与门外的王子齐对视,微微一笑,问:「要进来吗?」
「不了。妳准备休息了吗?」王子齐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她的穿著,确定她还没打算就寝,所以问道。
「还没有。」
「有其它的计划吗?」
「嗯,本来打算看点书或杂志。」
「介意稍稍改变一下计划吗?」他肩膀微微靠着门框,很闲适的样子。出口的邀约并不正式,就像是饭后散步般的随意。
「你的建议是?」她笑,一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这个男人既然都来到她房门前了,虽然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的拒绝?她可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
他突然露出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对她伸出手。
「我们去看星星吧!」
直到闻到夜来香的味道,孙湉湉才清醒过来。
然后,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右手被盈握在他温暖有力的掌心里;而她整个身子,在夜来香的香气包围里。
接着发现,他们正走在一条通往山丘的小径上,沿路没有灯光,可是并不会觉得暗。她抬头看向天空,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一轮几乎圆盈的月,以及,满天星光!「好美……」忍不住轻呼出声。
「很香,也很美,对吧?」
「嗯。」很满足的轻叹着。
王子齐淡淡的勾起唇角,小心牵着她走,由着她痴痴看着天空,体贴的找着平坦的地方让她下脚,不让她因为太贪看美景而拐着脚踝。
这是一条位于山顶庄园后方的小径,这条小径是由人们一步一步踩出来而形成的,并没有以木条或石板铺设成易于行走的步道。
小径很窄小,几乎只容一人行走,两旁长着各式野生的矮树丛,其中以桂花与夜来香最多,这正是这条小径形成的原因。闻香而来,由着两旁的桂花或夜来香的枝条轻轻拍打着肩膀,花香在暗夜里沉默的浮动,当走到花香尽头,视线豁然开朗,抬头仰望,便是广阔无际又璀璨无比的夜空了。
小山丘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中间凹陷出漏斗般的地形,在雨季过后,会形成一天然的池水,白日倒映着没有丝毫污染的蓝天白云,夜晚是
与满夜空的星子交辉,一切都是浑然天成,无任何人工雕饰。王子齐将她牵到池畔旁的一块平滑大石子上坐着,山上的夜风总是有些凉,他很自然而然的将显得有些单薄的她拥在自己怀里,分享着他温暖的体温。她其实有点在意这样的亲近,却没有心思在意太久。可能是一方面承认他是她未婚夫的身分,所以身体没有太多抗拒;另一方面则是这夜色委实太美太宁馨,任谁也没有办法被别的事分心太久,因为谁也不能轻易做到将眼前的美景无视。
抬头是整片缀满钻石的夜空,低头看见的,也是池水里照映着的星光闪闪,每一抹星光都像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得似的。要不是鼻端不时闻到一阵阵夜来香的清甜味道,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是飘浮在宇宙里恣意漫游,有一种美妙的恍惚感……
花前,月下,星空里……
这些最古老的名词,被用烂了的字句,这些总是被编排在爱情世界里最老套的情景,连说出口都要牙酸上半天的形容词,却在此时、此地、此刻,以真实面貌呈现时,竟显得那么的美、那么的浪漫、那么的令人迷醉,轻易彻去所有防备。
于是,拥抱得那么合情合理,依偎得如此天经地义,若是再有一个吻,即使从来没有期待过,也会在这片迷离的情境中产生渴望吧?不必甜言蜜语惹情动,不必言笑晏晏招知心,因为什么语言都传达不了悄悄在暗夜里漫涌的某种意动……
夜有些凉,所以当他的唇寻着了她的时,她突然感到温暖,从唇传递到四肢百骸。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理所当然,对于这样的温暖的获得……一点点的温暖,造成对温暖更多的渴求,于是忘了这个吻变得太过深入,已越过她订好的底限:浅尝即止。
直到全身的感觉从「温暖」转化为无法控制的「火热」时,她才彷佛被烫伤似的微微挣扎着。
他终于放开她,放开她的唇,以及,放开双臂对她过于用力的缠锁。
当她不优雅的像只离水的鱼一般猛烈呼吸时,才发现刚才自己根本是喘不过气来了;而她完全不敢分析自己之所以喘不过气的原因是来自于他的吻,还是他的拥抱……
「妳的脸很热。」他低笑着说,然后发现她的脸还可以更热,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浓。
孙湉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今晚还能不能正常的发出声音,而不带点嘶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而他之所以知道她的脸很热,是因为他的面颊正贴着她的。感谢所有的黑暗,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必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安排着自己的脸做出最合适自然的模样,以示自己没有被太大的影响……那是个谎,即使彼此心知肚明,也得做出姿态,撑着最淡定的面皮,维持着……不知道为什么必须坚持的某种东西。总之,就是不敢有一丝丝示弱的感觉被他捕捉到。即使眼下的她,已经弱得溃不成军,无比狼狈,但她鸵鸟得不愿面对这个现实,她有更多懊恼必须忏悔……
好像,有点太快了,这样的吻……她不该让他这么放肆的。
曾经她以为,即使几年后他与她做过最亲密的缠绵、共同生育了几个孩子,也不会有这样相濡以沬的深吻产生。这样的吻,已经太超过她人生里曾有过的最狂野的想象了!
花前月下……
果然是爱情故事里最终极的迷幻剂。孙湉湉脑海中突然很不合宜的闪现这个感叹,然后又因为想到自己正是此中的受害者,于是才刚要退下的热度,又往上烧了几度,像是永远都不会降下来了。天啊,如果真是这样,她只能祈祷黎明永远不要来了,就让这个夜,永远持续的黑下去吧!
「喜欢这里吗?」他问。
「现在不了。」她微微沙哑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掉的恼恨。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双手用力,打算将他的怀抱撑开,隔出一点距离;但早被有所防备的他给制止,她依然在他的气息包围内。
「这个吻,不在我预期呢。」他轻轻调整两人的姿势,让她脸贴着自己肩窝,一同看着天空道。
真的不在你预期内吗?孙湉湉心中大大存疑,为了他过度「自然而然」的娴熟,简直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的花中老手。吻得如此老道,让
一切的发生显得那么不意外,又怎么可能会不在他预期内呢?他可是个做事情之前都先加以计划的人呢。
静默了好一会后,她轻道:「你的吻,很美好。」语气尽量平淡得像在做枯燥的学术研讨。
「这也是我对妳的感受,美好。」他的语调就比学术研讨柔软多了,虽然也是很正经的态度。
这算是礼尚往来还是算甜言蜜语?孙湉湉想了想,由于分辨不出来,就决定不必多想了。反正……不重要,继续说她想表达的就是了。
「可是,太快了。或许你该等一等。」毕竟他们也不过才见几次面。在未来一年里,如果他们将会频繁的见面,一个月至少见一次的话,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按步骤来的不是吗?如果他可以等九个月之后再尝试深吻她的话,她会比较有心理准备,至少到时候她的脸就不会烧成这般狼狈模样了。
「我们订婚了,妳没忘记吧?我亲爱的未婚妻。」
对,他们是订婚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是戴好看的。
「而且,很快的,婚后,妳会为我生下孩子。」
哪有很快?一年后结婚,三年后生小孩,从现在来看,还久远得很,他现在就谈这个,不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吗?
仗恃着夜色,孙湉湉很不优雅的撇了撇嘴,保持着柔顺的姿态,等着他说下文。
「湉湉,适应这一切吧。」他以建议的语气道。
「嗯?」眨了眨眼,一时不理解他说的意思。
「妳的时间表总是将一切订得太远,而妳之所以订得那么远,不过是因为妳拒绝它们的到来。」他顿了顿,声音很淡:「妳在逃避。」
结束了三天的游乐之行,晚餐过后将孙湉湉送回居处之后,王子齐的下一个目的地便是机场。他总是将时间排得很满,有时甚至连分分秒秒也要斤斤计较,所以三天全然放松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难得。自从离开校园之后,就很少再有过这般悠闲的生活了。
不过,他并不是个纵情于安逸享乐的人,所以悠闲快乐生活对他来说不具备特别吸引力,他比较满意的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与未婚妻之间已经不再那么的陌生,客套的时候少了,有时时机对了的话,甚至还能说上一些有趣的话题,让人感到些许振奋。
一个相当内敛的女人,也确实缺少热情和进取心。幸好她高贵的家世可以容许她不必进入职场打拚自己的未来,因为她肯定争取不到一份象样的职位,只能郁郁无为,庸碌的度过一生,至少他绝对不会录取她。王子齐面试过不少员工,像孙湉湉这样性情的女子,从来不在他列为工作伙伴的标准内,太鸡肋了,连安置她一个最没前景的打杂事务员职位都嫌能力不足,一个心境无为甘于平凡的人,有时候会成为一个野心勃勃团队的斗志破坏者。
当然,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没用的,只看你能不能找出他的价值,将他摆对地方。
孙湉湉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员工或事业伙伴,可是她适合当他期望中的王家主母。打从第一眼「面试」孙湉湉时,他就知道她不会是个在职场上有所作为的人,甚至在贵族圈的夫人团体里,也当不了最光芒万丈的那个领头人物。她太缺少斗志了,就算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平庸无能的人,也没有将自己推上聚光灯中心点的野心。不张扬,也许是没有能力张扬,或者是天性不喜张扬,不管怎样都好,总之在这一点上,她符合他的期望。
在这三天里,只要有一点点独处的机会,柯立欣都会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选择她?我已经观察够她了,却依然不明白。」
才三天,怎么算是已经观察够一个人了?而那个人甚至是她假想中的敌人呢。从这一点上,便再一次证明立欣是个粗率的人,与她总是打理得精致细腻的外表一比,真是表里不一得紧。
王子齐从来不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至少他认识孙湉湉至今,仍然不会认为自己了解她,即使她将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他还不太了解她,但他利用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去攫取她身上具备的特质:出身高贵、性情稳重、闺誉良好、理性平和、尊重传统、无不良恶习。
光这些条件也就够好够让人满意了,虽然听起来好像在每一个贵族千金身上都能找到这样的特质,但其实不是的,那并不容易。在这个科技发达、信息爆炸、强调思想与身体大解放的时代,人们往往为了证明自己的前卫新潮,不被陈旧腐败所束缚,总是轻易将传统的东西拿来践踏,许多古老而美好的东西也被扭曲成丑恶了。
有一段期间,大概在一、二十年前开始,年轻一辈世家子弟圈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老古董而纷纷以叛逆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于是他们勇于破坏一切来博得社会的认同感;然后,从那时开始,「传统」就成了年轻一辈眼中的毒药,谁要是不开放不新潮不努力与世界同步,就是古板、就是陈腐。
立欣觉得孙湉湉像个古董,在她眼中,「古董」两字相当于一句恶意的批评了,却不知道,他就喜欢她像个古董的样子。
他喜欢传统,也尊重传统。所谓传统,内涵广博深刻,而且美丽。但是当「传统」两字被污名化之后,在许多人眼中,它就狭隘得只代表「陈
腐」
虽然与他相熟或共事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受西式教育,接受世界上一切最新知识,眼光深具前瞻性的人;而他在事业上表现出的野心勃勃,
更让人觉得他在创造新一代贵族的典范,相信他肯定对于古老的一切深恶痛绝。几年前,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被媒体以及那些张扬的年轻一辈贵族子弟们当成新一代贵族圈激进派的领袖人物,于是他的一举一动便成了世人的瞩目,都等着看他日后如何大展雄风推倒古老贵族世家那些早该随着时代淘汰掉的、不合时宜的一切,给「贵族」两字重塑出跨时代的新意义。
这些人显然忘了,他是王氏家族下一代的家主。
在现代仅存的十数个世家里,还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家主与继承人会高举起叛逆的旗帜,高喊着要把自己推倒的。他们至少清醒的认知到,身为传承了数百年的贵族身分,本身就是「古老」且「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