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呆瓜!就不会强势地欺上来,使尽浑身解数挑惹,弄得她不得不要吗?说不要就乖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活该要笨得任她玩!
「雨儿……」一身躁热无人理会,可怜兮兮又喊了一声。
一室静悄悄。
「你欺负我……」
「唔……」回他的,是一声不知所云的啍应,逐渐轻浅均匀的鼻息,显示已入睡。
还真这样弃他睡去?
「……还爱不爱我?」问得好哀怨。
「爱啦……」模糊啍应。
好吧,甘愿了。
趁她睡前神智不清,拐她几句甜言,滋润干涸的心房,已是固定的睡前仪式了。
唉,他好惨……
又过了半年,尘香居的生意愈来愈好,他又寻了另一处开设分铺。
于是,穆朝雨提出要求,看看是否能请翎儿过来帮忙。
他哪里会不懂她的心思,她想帮翎儿,让她生活稳定些,又怕太刻意会伤及对方自尊,谨慎地考虑着,到真正需要时才顺其自然地提出。
他也允诺,会依她的意思安排妥当。
分铺开设过后没多久,他偷得浮生半日闲,抱着青青,与她牵手逛市集。
以往,为了生活日夜忙碌,只能想着如何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从不曾如此悠闲地与她彼此为伴,感受市集的热闹人潮。
现在铺子里请了伙计,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陪她。
他说:「想上哪去?天涯海角都陪着你。」
她笑回他:「是啊,现在是大爷了嘛,有本钱挥金如土。」
挥金如土不是重点,而是终于不必再委屈她,能够带着她上馆子,点她爱吃的菜,不必盘算着有了这餐,下一餐在哪儿。
她说想吃天香馆的雪花糕和银耳莲蓉汤很久了,他们挑了二楼靠窗的位子,能一睹下头川流不息的人潮街景。
他点了几道口碑不错的餐点,尝上一点若觉得不错,便挟到她碗上。
「先吃完,要吃多少甜点我都不拦你。」
「还是爱管头管脚……」她低哝,倒也没有异议地埋头吃着。
他笑了笑,一匙匙地喂青青吃着银鱼粥,偶有空闲才挟一筷子品尝两口。
「啊干……要……」娃儿在他怀中不太安分,伸长小手臂几次试图要染指桌面上的食物。
「青青也想吃肉干?」牙都没长稳,啃得动吗?
撕了一小块肉干让她试试,她咬了几口,牙酸,又皱着小脸吐出来。
他以掌承接,有些幸灾乐祸。「看你还敢不敢不自量力。」
「爹爹……」吃饱了,小脸腻着胸膛蹭了几下,揉揉眼,爱困了。
他啾了小脸蛋一口,调整姿势将小娃娃放倒,拍哄着让她在怀中安睡。
娃儿会认人了,每日说最多的便是「爹爹」,有事没事就喊两声,见谁都喊,被他指责毫无节操,人尽可爹。
枉费他含辛茹苦拉拔她,听到那第一句爹时,还一度激动得难以成言,结果到头来,她根本谁都好,人人抱过手都笑呵呵,很好拐。
穆朝雨却笑说:「她好像注定就是要当我们家的孩子。」
以前日子不稳定,在摊子上做生意,后头还得背上她,颠颠晃晃依然睡得四平八稳,不哭不闹,很能配合他们。
后来家境改善了,带上她谈生意,知道生意人就得笑脸迎人,逢人哪回不是笑呵呵又甜腻腻,任人又捏又抱,很懂得讨人欢心。
摆平了娃儿,他这才有心思进食。
他早早练就了单手抱娃、单手执筷进食的绝技,吃了几口,顺道说:「用完膳,带你去个地方。」
她停筷,看他以筷子分开八宝鸡,将最鲜嫩美味的腿肉部分去了骨再挟给她。
无论贫穷富贵,这男人的态度始终如一,从坐下来就先张罗她吃吃喝喝,永远惦着要将最好的留给她。
有些人能够共贫苦,却不能同富贵,这样的人见得太多了。他说她大而化之,可心底是雪亮的,很多事情虽不拘泥,却会在心里做好各种可能的打算。
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泄漏太多情绪,不盼着什么,他若要走也不至于走得太过为难。
但是这个男人——
无论环境如何,始终不改初衷,化去她心底最后那一抹保留。
「够了,浥尘。」无论是这一桌子菜,还是他要给她的,都超出她原先预期的更多。
他温温一笑,「你觉得够了吗?」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给她安稳的好日子过,每个人对好日子的定义不尽相同,而眼前这个,显然很容易讨好,这样便满足了。
她一点也不怀疑,她若要求富甲一方,以他的能力绝对办得到,可那不是她要的。「我本来就没向往锦衣玉食、奢华富贵的生活,不愁吃穿也就够了。财富多了只会招来更多麻烦,日子反而不平静。」
「你说的是。」她若觉得够,那便这样就好,稳稳地守着两间店铺子,殷殷实实过日子也不错。
「最后一个,这是我要给你的成亲聘礼,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好。」话出口后,她才领悟自己应了他什么。
某人立刻打蛇随棍上,「那就选个好日子,摆几桌宴请宾客,村子里叔婶们问我好几回了,总不能赖了他们这杯喜酒。」
不愧是生意人,这说话技巧,连她也讹诈上了,真是向天借胆了。
「聘礼?不是我娶你吗?」
「那就当是嫁妆吧。」完全面不改色,生意人脸皮练得厚如铜墙。「谁迎谁过门,进的还不都是穆家的门?」
「……」她输了,原来他之前是有心相让,否则她哪讨得了便宜呀。
用完膳,他牵着她的手走往旧市。那条街上,有不少小吃、童玩,青青睡醒了,他顺手买了小陶偶给她把玩。
两人沿着以往常走的路线,经过药铺子,只见大门紧闭。
「咦,今儿个没做生意呀?」
他停步,轻轻将她推往大门处,将一样物品递到她掌内。
领悟那是什么,她瞪大了眼望向他,无法置信。
他浅浅一笑,安抚她眼底的惊疑。「去呀,就等你开门呢。」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他无论如何都得要回来,交到她手上,这样的聘礼,比什么都还要有意义。
小小的铜制品入了锁孔,轻轻一旋,大锁应声而开。她既想笑,又想哭,嘴上不饶人地哼道:「你的嫁妆就是偷来这把锁?」
「嫁妆呢,没点诚意谁肯娶我?」他淡淡回嘴,「要看产权状子了,先迎我过门再说。」
「哟,下重本了。」
「当然。」为了进穆家门,他可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静了静,敛去谑笑。「你真要成亲?」
他奇怪地瞥她,「咱们本就是夫妻。」这不是她一直挂在嘴上的吗?如今不过是补她个礼数与形式而已,她这么问很怪。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没想找回过去的身份?」
真的——打定主意就这样了吗?与她相守一生,不去探问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毒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几种得花上珍贵药材调配,反复炼制,极为稀有,足见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贵,否则坊间一把老鼠药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内力,却不伤及性命,应该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囵吞枣,随意灌他坊间毒药,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体内相冲又相克,把他身体弄得一团糟,连自个儿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纵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过后,也能很快地站稳脚步,适应并接受身处的环境,展现出无比沉稳,思虑缜密,妥善地打点一切。
一个面容半毁的人能够表现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见他过去来头绝不简单,那是长年培养出来的自信,不习惯于自卑自怜。
她静静旁观,看着他逐日展现的本质,心里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里一定也有数。
那一坛开封的女儿红,是她在心里嫁了他,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了无遗憾。
没了世俗的认定与牵绊,将来之事会容易许多、也看淡许多。
说穿了,不过是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坦然爱其所爱,爱过,便不悔了。
可没料到这傻子当真得紧,硬要讨一场婚礼,逼得她不得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找它做什么?忘了就忘了,属于穆浥尘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倒没那那些复杂心思,坚定而毫不犹豫地回她。
「若是——你过去曾娶妻呢?娇妻在家中苦苦盼着你的归来,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他想也没想。
「逃避。」
「不是……」他凝思着,要如何解释。「感觉这种事骗不了人的,我对男女情事……没那么熟络……那不是成过亲的男人该有的样子。或许我不敢说自己多干净,但……经验必然不多。」
也是,他极好逗,随便撩拨一下就浑身躁热得要着,敏感得很,不像深谙此道的男人。
就如同他对经商的熟悉,若是心上曾有过谁,不会不留痕迹,那种心动的感觉,很陌生也很无措,像是情苗初动,才会总是拿她没辙。
唯一耽虑的,只是无意间负了谁,若这一生唯一的情动已在她身畔,他还有什么好迟疑?过往一切尽皆抛舍,也不可惜。
过去的他已死,如今这个重生的他,是她的。
「我说你呀,聪明一世,怎就在这一头犯傻?会弄得我一身毒毒伤伤的过去,有何好留恋?就算真回得去,你认为我会愿意放弃眼下宁馨喜乐的安稳日子不过,再卷入那些个是是非非里头,寝不安枕,日日较心机?要财,我自个儿的双手也有能力挣来,可穆朝雨不是哪儿都有的。你要真不放心,咱们买个铁耙放家里头,要有人来跟你讨我,不用客气,用那个把他们轰出去。快点,娶我、嫁我,自己选一个。」
这不是赖定她了吗?穆朝雨看了好笑。
他说,穆朝雨不是哪里都有的,如此看重,如此眷恋,如此坚定,世间一切尽皆能舍,唯她不舍。
这个沉然若定的男人,唯一的卑微也只在爱情里,情窦初开,学不会做生意时的圆滑技巧,笨拙而生涩地任她吃定……
心房乍时软得一塌糊涂,化为暖暖春水,她朝他伸了手,「拿来。」
「什么?」
「嫁妆啊!想赖呀,一穷二白,也想进我穆家门?」
「……」事实上,他还真的很穷。
那些家产全都在她名下,他真的、真的只是卖身穆家的忠仆,不支薪俸,还得日夜操劳,其心可表日月,完全没有谋守家财的野心,为何都无人信他呢?
第十二章
婚事一说定,他便有计划地一步步采办成亲的大小事宜,三媒六聘、礼单、宾客名帖、酒宴……全都自己来,不假他人之手。
他想过了,成亲前数日,依古礼夫妻不得会面,让她先回村子里住几天。那是穆家的老宅,由那儿将她迎入新家,也算合乎情理。
她看了,笑说:「何必弄得那么麻烦。」依她看,那日夜里,树下拜一拜就挺省事的,了不起再请人来吃吃喝喝一顿便是。
他却回她:「怕你不认账呀。」
这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装蒜耍无赖,少个步骤怕日后落她口实,他要名正言顺,教世人皆知他俩是夫妻。
啧,没见过比他更计较名分的男人,成天追诗着要她给个交代。
婚事全教他一手包办了,她闲来无事,只能剪剪窗花红纸、绣绣鸳鸯打发时间。
这日,他又出门采办去了,她鸳鸯绣得无聊了,正想溜外头晃晃,家里就来了个出乎意料的客人。
「穆——浥尘是吧?听说他住这儿?」听来客喊得也挺生疏别扭,八成也不顶熟的。
她一句话也应不上,呆呆憨憨地瞧他,目光随他挪移,不曾移开一瞬,连倒杯水待客都忘了。
「你——都是这样待客的?」被人死死瞧着,对方倒也不介意,从容步入厅堂,悠然落坐。
上天为证,她不是天天都如此丢人现眼的,会如此反常,实在是因为——
回不来的神魂仍然恍恍惚惚,魂游九天,一个傻到极点的问句便飘出她唇畔,「你这脸皮——是真是假?」
男子意态潇洒,一派风流样地调戏她。「如假包换,你要摸摸吗?」
「喔。」她伸了手要去摸,才想到——不对!再像也不是他的小穆子,怎么可以乱摸,有人会喳呼乱叫,跟她清算的。
抽回手,再甩甩头,她总算清醒一点。
可再怎么想还是不对,这世上怎会有人这么地像……
她忍不住偷觑一眼,再一眼。
原是怀疑某人在捉弄她,不过这种事通常都是她在做的,他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个胆敢捉弄她。
何况,那神韵、姿态到每一个眼神流转,由头到脚,除了那张脸皮没一处像的,她家小穆子沉稳多了,目光也清明正直许多……
反正,怎么比都是她家的最好啦!
「你——」发了声,她才觉干哑酸涩。「来意为何?」
那张脸足以说明太多事情,不是至亲之人,像不到这程度。
对方也不啰,「来确认。」
「确认了之后呢?」要他回去?
对方没直接回答她,倒像回了自己家里一般,自在得很,还反客为主地招呼她,「坐啊,别光站着,说个故事给你听。」
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很老套,它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复姓慕容的宗族,族长之妻成婚很久以后,终于怀孕了,而且很争气地生了一对双生子。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吗?错!
愈是传统的家族,就愈是迷信,若是生下双生子,一个兴家旺族,人中龙凤,另一个刚注定成魔,索债讨命,衰败家族。
多不公平?命运一出生,大伙儿就一人一语替他们说定了,而他们甚至还只是个不解事的小娃娃,什么都没做。
家里留下了长子慕容韬,么子慕容略原是应当沉潭,可终究是怀胎十月的孩子,慕容夫人不忍,设置不惜以命抗争,最终退而求其次,留下了婴孩小命,送往夫人娘家,隔开双生子,期许能够避免悲剧发生。
岁月荏苒,十数载韶光匆匆而过,慕容韬也如众人期许,长成器宇轩昂的翩翩俊儿郎,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他是众人骄傲,身系整个亲族的希望。
父母相继离世那年,他不经意由叔公口中得知多年前的旧事,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养在姥姥家的亲弟,而且竟是因那种可笑的古老禁忌而骨肉离散,因此勃然大怒,发了前所未有的一顿脾气,坚持要将亲弟接回。
那时,他已接下主事之位,是当家掌权者,他的决定,谁能说不?
人是接回来的,可真就此一家合欢,再无争端吗?
那叫痴人说梦。
慕容韬是襟怀磊落,仁心善念,也体谅着亲弟自小在外流浪,不曾受过一日亲情照拂,难免情感生疏。他用了五年的时光,无比耐心地善待、关怀、拉近兄弟俩的距离,期望有一日,能够培养出真正的兄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