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囡囡,为什么要活下来会这么地难、这么地痛苦?
细瘦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轻轻搭在腰带上。
只要回到屋里,将这条腰带解下来,然后甩到梁上,慢慢打成一个圈套……
谈大、谈二、谈四的面孔一一闪现眼前!
“不!”她死命咬住唇瓣,藉那传来的椎心剧痛震醒自己。“大仇未报,禽兽未亡,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能继续和命运搏斗下去。
谈珠玉强迫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拾阶过了曲桥,走过开满萘蘼花的绿墙,若儿不敢惊动她,远远地亦步亦趋,忠心跟随。
直到她纤弱孤寂的身影一晃,陡然坠落——
“主子!”若儿惨然大叫,拔腿狂奔过去。
巨宅豪邸深似海,远在另一头的商岐凤浑然不觉,在亲自看过和“祖记”所签合同和来往帐目细节后,沉思了片刻,随即扬声:“备轿!”
第6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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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青色大轿缓缓入了朱门大开,宛若巨兽张口的静王府。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静王笑了。
商岐凤漠然地负着手,缓缓回过头来,眸光深沉复杂。
“商东家,你是大忙人,该不是专程来找本王喝一杯的吧?”
“商某想请静王帮一个忙。”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哦,什么样的忙?”静王满眼兴味地盯着他,“话说回来,以商东家雄财巨势,怎会有需要本王相帮之事?”
他嘴角微微一牵动,不知是自嘲抑或是讽刺,“王爷言重了。商某不过一介商人。”
“商东家太客气了,”静王笑吟吟的,“但不知是何事,竟有本王面子大过商东家的时候?”
“五船私盐。”商岐凤开门见山,也无多做解释,只是三言两语道明来龙去脉。
“事涉私盐?”静王沉吟起来,“这就麻烦了,事干国体禁例,商东家,你从不是如此大意不智之人啊!”
商岐凤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静王。
“罢了罢了,既然是商东家的面子,那本王少不得就滥用一回特权,替商东家讨还了那押着的一百四十五船丝货,至于那五船私盐就充公便是。”静王一拍胸膛,十分豪爽应允。“再让你手下那名主导此事的大掌柜主动投案,由他一人出面承担辖货不周,致混私盐之责,即可大功告成。”
“不。”他脸色一沉。
静王的笑容瞬间一僵,“本王向来不违国家纲纪,今日已是破例一回,商东家切莫自误。”
“商某是东家,咎责在我。”商岐凤坚决地道,“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追究他人。”
“本王不明白,难道商东家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掌柜,自领重罪?”静王皱起了盾头。
“对。”他冷冷承认,毫不犹豫。
静王高高挑起了剑眉,难以置信,半晌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如此,请恕本王直言,这个忙,本王不愿帮!”
他一震。“王爷?”
“你自愿出面承揽此罪,凤徽号群龙无首,日后形同瓦解,可想而知。本王向来不爱看人做傻事,自寻死路,尤其是像商东家这样的聪明人。”他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本王是绝不做帮凶的,简直半点好处也无。”
商岐凤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恢复镇定。“王爷的意思,商某明白了。”
“是吗?”静王嘴角往上一扬,“当真明白?”
“只要王爷能鼎力相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凤徽号接受皇家插旗持股三分。”
“这提议还不错,不过商东家何不索性大方些?”静王又笑了,这次笑得好不老奸巨猾,愉快满足。“皇家持的这三分股,不如就做干股之论,如何?”
不出一分一毫银钱即可无偿取得持股利润,好大的口气,好狠的出手,趁火打劫,便硬生生咬下了凤徽号好大的一块肥肉。
商岐凤脸色阴沉得可怕。
静王自然知道“逼虎伤人”是为大忌,心中倒也深为忌惮,万一迫得商岐凤一怒之下剑走偏锋,联合江湖势力大举反起,那才真教两败俱伤。
“这样吧,本王做个保人,这三分干股皇家绝不白要了商东家的,”静王口气一忽儿硬一忽儿软,满面笑意亲切。“往后有皇家做凤徽号的靠山,无论南来北往,毋须通关派令,关税只收一半,且畅行天下绝无阻拦,好不?”
商岐凤严峻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丝。
他心知肚明,皇家对凤徽号早已生染指分利之意,此番虽是有人捣鬼,却也由皇家暗中首允能成事。
否则没有最高上级默许,纵然收到密报,谁人敢真正上船抄货?
“王爷既愿做这个担保,商某自然从善如流,”他陡然一笑,静王没来由寒毛微竖。“那么待明日商某拟妥合同,还请静王亲自落款打契,并盖皇家御宝小印为信,王爷以为如何?”
果然是个最最精明厉害的奸商。
静王又是恨得牙痒痒,又不由得油然生敬。
有他亲手“画押”,有皇家御宝金印,皆是有凭有据,将来就算想赖帐也不行了。
“好,君子之约——”静王豁然昂首。
“一言九鼎。”他掷地有声。
果真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
谈珠玉,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祸!
商岐凤脸色深沉阴郁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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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回府,管家禀报,商岐凤才得知谈珠玉晕厥一事。
“命大夫来看看也就是了,这种小事何须来报?”他面无表情道。
“回爷的话,大夫已来诊过。”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禀知,“说是玉姑娘已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你说什么?”他大大一震。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管家脸色瞬间惊得惨白,急急伏倒在地,重重磕头。
因爷下过命令,府中各房姬妾侍夜过后,都要喝一碗禁绝得孕的汤药,玉姑娘那儿自然也得照规矩行事。只是玉姑娘一开始就不得宠,后来更形同打入冷宫,底下人见状便懒待熬那碗形同虚设的避孕汤。
之后,没料想玉姑娘却又一夕翻身,一跃成为了爷的得力助手,不知为何,爷倒也不再在蔷薇轩留寝。
与此同时,其他房里的主子们因嫉妒争宠又闹得凶,成日不是打奴骂婢,就是变着法子,一下子要裁制新罗衣,一下子又要打金银首饰,搅得他这个老管家晕头转向,结果百密一疏,这才……
“爷,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粗心疏忽了。”管家颤抖着声,差点涕泪纵横地将前因后果尽禀分明。
听完之后,商岐凤脸庞阴沉不定,陷入沉默。“她现下在何处?”
“回爷,玉姑娘在蔷薇轩,人已经醒了。”
他冷冷盯视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吓得腿都瘫了。
“你,罚俸半年,自去二门领受十棍子!”
“是、是……谢爷轻罚,老奴下次决计不敢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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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躺在柔软锦褥上,谈珠玉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而且做的还是前所未有的美梦。
她不敢乱动,甚至连稍稍大口喘气也害怕惊醒这个美好的、晕陶陶的梦境。
我怀孕了。
以为自己已经走到绝路,山穷水尽,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料想,此时此刻,她腹中竟有了商岐凤的骨肉!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商家的嫡亲血脉,她再度站稳了脚步,掌控了局势。
顾不得虚弱晕眩感依旧,她紧紧地捂住了腹间,再也难掩狂喜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好开心,好痛快,却未察觉自己眼眶湿了。“有了这孩子,母凭子贵,又何愁大事不成?”
上苍总算待她不薄……不,上苍总算尚存一丝良知,不致教她一身血海深仇无处讨还,只能含恨而终。
她又有了活路,那些禽兽就注定该走上死路了。
“主子,婢子亲手炖了盅鸡汤。”若儿小心翼翼地捧着热腾腾鸡汤,却是满面笑容,“你多喝点,从现在起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把肚里的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傻丫头,灶房里厨娘多得是,哪还需要你亲自下厨做汤?”她眼底藏不住满溢的喜悦和感动。
若儿警戒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道:“主子,往后你入口的汤饭粥菜都由奴婢亲手打理才好,这府里有心眼的人多,嫉妒你得孕的将会更多,咱们不得不谨慎些。无论如何,你和肚子里的宝宝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谈珠玉悚然一惊,晕晕然的喜悦感瞬间消散了大半,随即镇定了下来。
“我竟一时疏漏了……”她一颔首,眼眶微微发热。“好丫头,幸亏你提醒。”
“主子平素待奴婢的一片心,奴婢若还不知感恩图报,岂不是连禽兽也不如了?”若儿眼睛也红红的,小小声道:“若不是主子的恩德,婢子一家老小现今哪能有盘茶馆生意可供温饱?”
谈珠玉眼神一黯,低声喃喃:“世上忘恩负情的人何其太多,你我主仆如今唇齿相依,尚能真心相待,也算是难得了。”
在这之前,多年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自己。
“主子,你宽心吧,现下你有了宝宝,往后凤爷待你一定会另眼相待,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扶持你坐上正位了。”若儿光想像,就忍不住替她欢喜。
谈珠玉下意识抚摸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心头一阵暖流通过。
宝宝。
她甩了甩头,挥去脆弱的情愫,很快恢复理智。“不,爷并非是个感情冲动的人,对这孩子,他或者会另眼相看,可这正房主母之位,不到最后,还不知鹿死谁手,一切都言之过早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注定将会是商府庞大权势财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谈珠玉握紧拳头,双眸灼灼发光。
第7章(1)
当天晚上恰逢十五,是每个月各房娇姬美妾齐聚,陪同商岐凤“团圆”齐用晚饭的日子。
身着绛红衫子,外罩月牙色绣花比甲背心,谈珠玉并没有因有孕而骄嚣夸耀,依然淡扫娥眉,唇点嫣红,长长黑发松松绾就,以一串小小晶莹米珠穿就的蝴蝶花绾住,隐约露出雪白玉颈。
嘴角噙着一丝神秘喜悦的微笑,她缓缓落座,勉强自己克制住渴望投向他的眸光。
他知道了吗?这样天大的喜事,管家岂敢瞒他?
只怕这通府上下、大大小小也知道了。
皱然低垂眼儿,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众姬妾充满妒恨愤慨的恶毒眼神。
他呢?他很高兴吗?
再镇定老练,谈珠玉依旧忍不住心下惴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是商岐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举箸夹起了一片玉芹入口,缓缓吃将起来。
她握住筷子的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怎地,鼻头不争气地一阵酸楚。
已有姬妾嗤地笑了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交头接耳的窃笑。
谈珠玉头低低,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极力想眨掉眼前突然弥漫上来的泪雾。
满桌菜肴丰盛宛若皇膳,她却一丝食欲也无。
不,不能认输,情势越是不明朗,越是对她不利,她越要沉得住气,绝对不能上了她们的恶当!
只是初初有孕的谈珠玉闻到一些油腻鱼腥气味,胃陡然翻腾搅弄了起来,原想忍到宴席终了,冷静从容离去的她,怎么憋也憋抑不住那突如其来的恶心。
“呕……”她喉头酸水苦涩直溢,小手紧紧捂住。
筷碟交碰的声响瞬间静止,席上气氛登时僵硬沉滞得诡异。
谈珠玉双颊羞窘得红如霞火,腰杆却挺得越发傲直,眼神森冷强硬。没有任何人可以藉机羞辱她。
“管家说,你有孕了。”商岐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她心头紧紧揪着,虽然告诫过自己千千万万次,仍旧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带盼望。
“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冷冷地道。
谈珠玉满眼的渴盼还未消褪,还未能反应过来,直到四周恶意快活的讪笑声哄堂而起,她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脸上瞬间褪色惨白若死!
来得真不是时候?来得真不是时候?
可那、那是他的孩子……
她不能置信地瞪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她不再记得自己的声音,不再记得自己该呼吸,甚至不再记得自己还有心跳。
然后,商岐凤起身离席了。
然后,周围那些勉强压抑下好半天的恶毒讽刺、取笑诅咒,顿时炸了锅般迫不及待地扑咬过来——
“哈哈!你这贱人也有今日?”
“老天有眼,你应有此报,还以为比我们姊妹高明厉害到哪里去?嗤,就算肚里怀的是龙种也当不成太子,爷怎么可能让你这烂污女人怀上商家高贵的血脉?”
“爷都发话了,但凡有点羞耻心都应该自行了断,要不要姊姊我介绍你到我娘家药铺提几帖红花,浓浓地熬上一碗灌下去,就算有十个胎也打下来了!嘿嘿嘿……”
“你闯下那么大的祸,怎还会以为爷愿意让你养下他的孩子?真不知你是真笨还是假精明?”
谈珠玉一动也不动,脸上毫无血色,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呆若泥塑雕偶。
“爷不会要这个孩子的。”桃花笑得好美好艳好阴森,狠狠捅上最后一刀,“我敢跟你打赌,最迟明日,爷就会让人送打胎药到蔷薇轩去的。”
谈珠玉陡然一震,终于自麻痹的痛楚中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再度恢复明亮锐利冰冷如刃。
不知怎地,幸灾乐祸痛加围剿的众姬妾突然个个悄然没了声息,寒毛直竖。
唯有桃花,以气焰高张的胜利之姿斜睨着她。
“至少,我怀了。”谈珠玉嘴角扬了起来,“而你们呢?恐怕连打胎的机会也未曾有过吧?嗯?”
众姬被戳中死穴,登时脸色大变,灰败如土,其中尤以桃花更甚。
但,众人心中对她的恨意也更深了。
谈珠玉何尝不明白?
斗是死,退也是死,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也唯有从血海里,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所以,为了保护她肚里将来的保障,她拚命武装起自己,当夜不寐,竭尽脑力试图想出一条能留住肚里胎儿的计策。
可苦苦思索,她心底的恐慌却越滚越巨大。
说到底,到最后商岐凤若强要命人逼她濯下红花,她就算死命挣扎也决计反抗不了。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她惶惶自问。
一寸寸夜色流光消逝,可恨的黎明再度不请自来,在透室而入的阳光下,她容颜极致黯然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