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不当不当,可是她虽然傻,却有个疼她的好哥哥,把你屋子里的好东西全给了她。”同样是妹妹,兔崽子太厚此薄彼了,一点也不肯给三妹妹。
苏子晓一听,立刻跳脚,“哥哥也是我的,为什么只对傻子好,我去把它们搬回来。”
张静芸假意的劝阻女儿,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别去呀,晓儿,一会儿惹你父亲发火,他也不疼你了,只疼傻子。”
她瑟缩了一下,怕父亲生气,但随即又小胸脯一挺,气势汹汹,“我不怕,爹一骂我就哭,跟祖母告状。”
说完,她就迈着短腿跑出去。
张静芸见状,假意阻拦着,嘴角却满意地往上勾,“祖母上了年纪,别吵她……哎呀,小心走,别跑,慢点……”
“让小姐去闹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夫人这一招用得真高明。”眼看苏子晓带着下人们离开院落,周嬷嬷赶紧拍着马屁。
夫人势弱了,她也讨不到好处,富家才有油水捞,她有两个孩子要养,不计较不行。
张静芸冷冷的眯了眯眼,脸色阴沉,“再高明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钻空子,我不过是走错一步棋,结果全盘空。”
先是挨了巴掌,后是夺走管家之权,接着她拿捏在手掌心的两只小鬼反咬一口,趁她未掌大权之际落井下石,趁机把她握在手中的东西抢走,还狠刮了她一笔。
“夫人不用太沮丧,毕竟是孩子能有什么作为,就算拿了先夫人的铺子和庄子,那些掌柜、庄头岂会任凭十岁孩童使唤指挥?他们可是夫人你的人。”求助无门的大公子最后还不得把拿走的还回来。
张静芸一听,气闷的心情才好一些。“由他们吵,由他们闹吧!我倒要看看最后低头的人是谁。”
且由着他们得意一阵,两个孩子思虑不周,没想过他们的婚事是由她做主,再过几年且看她的手段,瞧瞧究竟谁的道行高!
张静芸不知道形同抄家的白衣少年并非苏子轩,而是苏子晴,大小姐不似哥哥心软,有所顾虑,想给亲爹保留颜面,带着向单军借来的亲兵便往里闯,看到什么搬什么,管他嫁妆单子上有没有,反正他们花掉的肯定不止这些。
苏子晴是下了狠手,连苏老夫人那儿也掏出几件,只是她大约算了算,还没她娘嫁妆的七成,可见诚意伯府的米虫胃口有多大,短短八年间吞掉几十万两银子,若她再晚几年讨嫁妆,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因此她很满足了,当是花钱买安宁,往后她和哥哥不愁没银子花,他们能用这笔钱做不少事。
“傻子,你给我出来,不许玩我的转珠香环,把我的玲珑玉床还来,那是我的,我的我的,你不准拿走……”
转珠香环……是她挂在床边熏蚊子那个吧,还有玲珑玉床,大概是她放在地上当脚踏的,整块的暖玉比升地龙还暖和,正好给她暖脚。
正在练字的苏子晴眉眼弯弯,笑得像吃饱饱的小猪,眼儿、小脸都在发光,明媚耀眼,连外头不客气的吼叫都无法破坏她的心情。
“听到没,傻子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用臭鸡蛋扔你,你不要以为躲在里面我就捉不到你,出来出来出来……”苏子晓小小年纪就学会泼妇骂街,两手往腰上叉。
苏子晓向来任性妄为,无视这是嫡姊的院子,不住地叫骂。
她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在张静芸的纵容、娇惯下,她被养得有些目中无人,除了哥哥苏子轩,同母弟弟苏子凌外,其他兄弟姊妹都不放在眼里,庶子出身的二哥在她心里更不是个东西,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至于傻子姊姊是她欺负的对象,打从她会走会跑开始,这个姊姊就是个傻的,她哪会有多少敬意,只想往泥里踩。
一山难容二虎,一个府中一个嫡女就好,而那只能是她!
“你们说我该不该出去?”
“小姐,不用理会,她吼几声就累了”绣春挽着袖子帮小姐研墨,将写好的宣纸摊平、晾干。
“是呀,小姐,不必怕她,她再嚣张跋扈也别想硬闯,藏冬在外面。”一提到新来的二等丫头,剪秋目露崇拜。
藏冬十三岁,是欧阳无恕挑中的两名武者之一,其父曾是武骑营校尉,随着镇国将军欧阳东擎战死沙场,而她年经虽小,却也练了一身好武艺。
“可是不陪她玩玩过意不去,她好歹是我妹妹。”一个人唱独角戏太累,总要有对手才精采。
说完,苏子晴便往脸上添了一撇胡子,再把鼻头涂黑,而后一道刀痕似的墨迹从右上颊划回左颊,她玩得很乐地点上小黑麻子,一张粉嫩小脸全毁了。
“小姐……”
“嘘!别叫,我是傻子。”苏子晴以指往唇上放,本来灵动的眼神倏地变得呆滞。
虽然见惯了小姐瞬息变脸的情况,看着此刻一副傻样的她,绣春、剪秋心里不禁为着小姐心疼,这样委屈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公子、小姐都是和善的人,心肠好,待人真诚,为何偏有人容不下他们,总要他们过得难受?
“……苏子晴,你这个傻得连土都啃的傻子,你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吗?快给本小姐出来……不要……啊!什么东西,好脏好脏,快弄掉,我的新裙子脏了……”
喊得正起劲的苏子晓,被迎面而来的泥团打中,哇哇乱叫起来。
“傻子、傻子,连土都不晓得,你比傻子还傻,傻傻傻……好傻好傻……”一脸傻气的苏子晴拍着手从屋角绕出来,学兔子一蹦一蹦的,手上又捏了一团泥球,朝苏子晓扔。
“傻子,你敢扔我,我要打你……噗!哈哈哈……你的脸……黑的,黑的,你不仅是傻子,还变成黑脸傻子了,真丑,你是丑八怪傻子,跟鬼婆子一样……”看到那张被墨涂得乌漆抹黑的脸,她笑得前仰后合,完全忘了为何而来。
“不丑,哥哥说好看,晴晴第一美……”苏子晴说着便把满手的泥往大笑的妹妹脸上抹去。
忽地一脸泥巴,苏子晓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哭,“哇!我的脸,傻子欺负人,娘,我被欺负了,快打她……”
跟着她来的丫头、婆子七、八个,原本和主子一样趾高气昂,准备来寻人晦气,借着欺压傻子得些好处,没想到人没欺负到,自家小姐倒是哭得唏哩哗啦,急得她们连忙出声哄人。
“大小姐,你怎么可以往三小姐脸上涂泥,没人教你不能欺负妹妹吗?三小姐不哭喔!我们不跟傻子计较。”
“是呀!三小姐,她是个傻的,你和她较真就输了,咱们不哭,给她一个教训,让她见了你就躲……”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苏子晓脸上的泥巴弄干净,看她终于止住眼沮只余抽噎,几人摆开阵势,一脸凶恶,要向傻里傻气的小姐发难。
“呜……你们给我打,打得她没脸见人,我不要再看见她……”这样被抢走的一切就都是她的,这傻子凭什么跟她抢。
“是的,三小姐。”
撩袖子的撩袖子,握拳头的握握头,什么主子养什么狗,个个横眉竖目,凶光外露,只差没抡棍子了。
“谁敢——”身形高挑,肤色深的藏冬往前一站,两眼凌厉,目光似箭,她以祛蠹除奸的气势挡在前头。
“滚开,没你的事,不然连你一起打……呜!你……你居然动手,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气势汹汹吼叫的嬷嬷还没说完,腰上就挨了一脚跌个狗吃屎。
“冬冬棒,冬冬好,再打再打,她们笑晴晴,你打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快打,打得鼻青脸肿……”有个会武的丫头真好,三、两下就解决了。
“是,小姐。”
昋涛居里顿时哀嚎四起,伴随着小姑娘娇脆的痛呼声,躲在院子外头的周嬷嬷喜孜孜地,以为三小姐成功了。
殊不知挨打的人正是苏子晓。
一坨泥球扔来,又是一团混战,不晓得哪个贴心的丫头弄了一盆子泥,绣春、剪秋忙着搓泥球,苏子晴个个丢得不亦乐乎,开心的大呼“傻子,别跑,扔你了”。
不跑才是傻子,一会儿功夫,苏子晓等人全跑得一干二净,地上留下几只绣花鞋,其中一只是描金绣金鱼的,鞋面上有颗小金珠。
“人生真苦闷,总要找些乐子乐乐……”没人听见傻子的喃喃自语。
第六章 三年后的再相见(1)
白云苍狗,岁月如无情的流水,匆匆地,三年过去了,彷佛就在一眨眼间。
柳叶儿青,杏花儿白,树桃花红似火,几只水鸭在湖里游着,叼着从湖中跳起的银白小鱼。
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是热闹的,在阳春三月,爱玩爱闹的少年少女们走出城外,齐聚在波光潋滟的凌波湖,沿着湖岸茶楼酒肆林立,还有庭园式的饭馆,供人落脚歇息。
每到这天几乎是全城出动,但凡尚未成亲的年轻男女都会在此,或赏花、或游湖、或吟诗、或眉目传情。
说白一点这就是个大型的相看大会,只要有心婚嫁的人都能到此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对象或合适的婚配,两人看对眼便迂回的透露身家,有意的一方便上门提亲,成就一桩美事。
每年女儿节过后便是大规模的成亲潮,京里的媒人婆都不够用了,遑论还要准备嫁妆、姑娘家的嫁衣、布帛、器皿等,林林总总的琐事一大堆,总让人特别心浮气躁。
于是有了四季商铺。
别小看这间铺子,它可是要什么有什么,楼高五层,门面开阔,位于京城最繁华地段,前头是人来人往的铺子,后头是三进院的住家,能住人的屋子十来间,不愁远来的伙计没地方地。
地尽其用,三进院的地下是个冰窖,冬天里化水为冰,储放在地底,一块一块的堆积,寻常人家能用上好几年,但对于四季商铺可不够用了,还得东家自个儿制冰才凑得上。原因为何呢?
要先从四季商铺,这名字来解释,四季的四季指的是季节分明,一季只卖当季用品。春天女儿节,从媒人、嫁衣到子孙桶等等物品都有,只要下定就卖,买家不用担心不够齐全,这儿什么都为你准备好,银子多就种类多点、精致一点,银子少一切从简,但从头包到尾,连酒席剩菜都帮人打包,服务周到,包君满意。
夏天是卖冰,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冰品,有什么手摇机刨出的雪花冰,有口感的剉冰,一根根颜色不同的棒冰、雪糕,还有在食物上搁口感绵密的冰淇淋。
生意好到不行,一位难求,一入夏就挤满人,在热得要命的天气吃上一口冰,暑气全消。
秋风一起走的便是精致路线,只卖酒与茶,主打菊花酒和各种花茶,闻着茶香、品尝着酒,配茶的糕点和饮酒的下酒菜更是一绝,人生无比惬意。
这时的四季商铺不向外开放,他们只接受预定,先付一半订金便保留一间厢房,使用时间有限制,预定的客人身分也有限制,唯有文人雅士、才子才女得以进入,门口两扇门分男女,各有去处,墙上空白处任凭挥毫,但要经过全体同意才得以保留,难登大难之堂的自有人清除。
冬天到也临近年关,铺子卖的全是年货。
油、米、酱、醋、糖,别致的新衣、新颖的鞋、棉花、布料、腊肉、熏鸭……还有种在四季商铺之前没人卖过的羽绒衣,里面装的是鸭绒、鹅绒,蚕丝被、羊毛被要价一条两百两,供不应求。
一年四季就做四种生意,过季即换,谁来要求买其他物事都没门,没人知晓幕后东家是谁,唯他说了算。
这一整年下来赚得钵满盆满,连伙计们都领赏金领得笑呵呵,做一季等同一年工资,手脚伶俐的还能接着干。
“哥哥,人真多。”气味真难闻。
人一多,各种味道都来了,桂花油的香气、姑娘们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男子的汗臭,各式小吃的味道,打渔的也来卖鱼,大声吆喝……
单一种味道是香的,除了鱼腥味,可是十几种,甚至上百种的气味融和在一起,那就令人作恶了。
“你忍忍,一会儿哥哥带你到茶水铺子喝口茶,吃点东西,歇歇脚再回府。”这人真的多,万头攒动。
凌波湖岸边满满都是人,有的三、五成群沿着湖散步,吟诗作对、抒发情怀,有的一群人在那追逐、嬉闹,有的含情脉脉、互相凝视的,有的一家人出游干脆搭上棚子,就地铺软扩建,占了一角自娱。
脑子动得快的商人还穿梭在人群中卖水、卖小凳子,还有卖纸伞的,生意还不错,这一天出来玩的人都出手大方,卖得要被货。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便是这意思,光是这一天赚得就够吃上三年了,这些公子哥儿、富家千金最不缺的是银子,随便一打赏即是三、五两的,嘴皮子利落的赚上百两都不在话下。
“嗯!”她后悔了,不该走这一遭。
“谁叫你要出门的,难受了吧?我不是说过有哥哥在,你凡事不用发愁,哥哥会护着你。”谁家小姐像她这般劳心劳力,整天忙东忙西,忙着为他们兄妹找出路。
诚意伯府是世袭的,每传一代减一等,到了苏子轩这一代,父亲苏长亭一旦过世,伯爷爵位也会被朝廷收回,沦为布衣,因此府中并未设世子,仅以公子称之。
不过府邸不会收回,已列为家族资产,日后由嫡长子承继,诚意伯府更名为苏府,等府中子弟有了功名再赐匾。
家族没有势力可靠,府中的子弟自然得自寻出路,更别提他们身旁还有个虎视眈眈要争家产的继母。
“我错了。”她真心认错。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用选最傻的,她果然是傻子。苏子晴失笑的按按发疼的眉心,尽量往哥哥身边靠拢。
她是不怕被冲散,前前后后十几个小厮、丫头围成圈,她和哥哥走在中间,谁撞过来都碰不到她,就是一下子见到这汹涌的人潮不习惯,打从她“变傻”之后就鲜少在人多地方出现,闹元宵、庆端午什么的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你呀!明明聪明得很却老做傻事,我不点头,那个人能将你任意许人吗?她没那么大的脸。”真要撕破脸她得不到一丝好处,只要他活着她便无法如愿。
冷着脸的苏子轩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才十三岁的他刚考取秀才功名,他打算两年后再考举人,二十岁前中进士,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再一路往上爬,直到首辅之位。
随着年纪的推进,原本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孔渐渐有了区别,哥哥的五官虽偏阴柔,却多了属于男儿的棱角,妹妹生得娇柔,总是笑容满面,两人都长高了,相差半颗头,站在一起看得出是兄妹,容貌还是有八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