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恨瞪着父亲,好半晌,转头吩咐宫女,“鹃儿,你带几个人去看看皇上安寝了没?”
“是。”鹃儿领命,可她才走到门边就被拦了下来,无可奈何,她走回皇太后身边,望住她,微摇头。
“急什么呢?”沈知清笑得莫测高深。
看见父亲志得意满的脸,沈丽华不禁惊心动魄。这个表情,从小到大她见得太多,那代表了胜利、代表了……她的皇儿……一阵莫名的沉恸自心间渡过,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心痛难当。
发生事情了?她的皇儿出事了?
一名带刀侍卫匆匆自外面进入,在沈知清耳畔低语。
他笑眯了眼,朝女儿望去,说:“成事了吗?快把人给我叫进来。”
沈知清命令一下,小顺子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当沈丽华看见泪流满面的他,心猛地一揪,抢步向前抓住他的双肩急问:“你的主子呢?你为什么没守在他身边?”
小顺子登地跪下,仆倒在皇太后面前嚎啕大哭,“主子、主子归天了……”
她看看父亲,再看看哭得不能自己的小顺子,再顾不得身份地放声尖叫。
“啊……啊……我的皇儿,是谁、是谁害了我的皇儿……”
狂乱地挝打着小顺子,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凄厉尖叫。痛啊……痛啊……谁刨走了她的心头肉?
她瘫软在地,手里死命揪住小顺子的衣襟,茫然的眼神望向父亲,终于懂得他志得意满的表情。
怎么忍心?念璋身上也流着他的血啊。
“认清楚了吧,眼前的大曹,除了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当皇帝,快把玉玺交出来。”沈知清向前踩一大步,由上俯视女儿。
沈丽华目光凌厉地射向父亲。
不择手段……她终于知道这四个字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杀死她的丈夫、杀死她的孩子,他哄着她配合他的阴谋,亲情?女儿?通通只是助他走向龙椅的梯子。
她后悔了……哀怜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顺子,心乱如麻。
如果不是贪婪,如果不受父兄怂恿,如果让她的皇儿长到二十岁再来当皇帝,他会平平安安活着,会当个万人称颂的了不起皇帝。
她错、错得离谱,怎会以为父亲肯甘居宰相之位,如果甘心,他又何必害死先皇,早在当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可她提早防备了呀,她找到轩辕克……是了,轩辕克、轩辕克……轩辕克在哪里?他答应要保她母子一世……沈知清弯下身,想再次说服女儿。没想到她疯了,发红的眼睛、狂乱的神情,她再也不认眼前的男人是父亲,她抓起藏在衣袖里的匕首猛地划向他。
事出突然,沈知清猝不及防,胸膛被划出一道口子,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低头检视,幸好伤口不深,他恨恨踹了女儿一腿,“你要谋杀亲爹吗?”
“亲爹……我谋杀了亲夫,亲爹谋杀我的亲子,我再谋杀亲爹,好复杂。我们这个家是为了什么,这样勾心斗角、杀人不眨眼?”她又哭又笑,指着父亲怒嚎。
“死了……死得好,大家都死,死得干干净净……把这一切龌龊悲剧通通带进地狱……”
沈丽华突然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不停转圈圈,大戏色的袍服在凤仪宫里旋转、飞扬,刻划出深沉悲哀……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灭了屋里几盏灯烛,撩起布幔在阴暗森冷的宫中飘拂。
做贼心虚的沈知清吓得全身发抖,看了看左右,阴风阵阵。
莫非是先皇……凶猛然摇头,转目望向摔倒在地的女儿。
她双手交叠,好象在抱娃娃,她的身体轻轻摇晃,口里喃喃自语,“我的好皇儿,母后在这里,别怕,谁都别想欺害咱们孤儿寡母,母后保护你,谁敢伤你一根寒毛,咱们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好不……”
女儿的话让他毛骨悚然,可他汉有就这样放弃,撩起衣摆,踢开伤了自己的匕首,他拉扯着女儿的手臂,怒声问:“快说,你把玉玺藏在哪里?”
藏在……她突然咯咯笑起,她把玉玺藏在轩辕克家里,整个宫里她谁都不信,独独信了轩辕克,相信他爱她、爱得不能自己,相信他会为她竭尽全副心力,没想到这当头,他竟然缺席……呵呵,先皇死了、皇儿死了,现在连父亲也快要死了,死人当不了皇帝的……接下来,该轮到谁当皇帝?灵光一闪,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眉目倏地蹙紧。
突然,一阵刀枪铿锵,守在外头的侍卫被踢进宫里,已经没气,沈知清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心知事出有变,他猛地起身,走到门前。
他不懂,他明明掌握宫里所有武装侍卫和许多大小太监,宫全全锁上了,准还进得来?
只见门外有一物飞进来,仔细一看,是一只断腿。
他没打过仗,哪见过这种血腥画面,胸口一阵恶心,紧接着,一个、两个……更多的侍卫被打进凤仪宫里,他们不是缺手缺脚,就是脑袋被削去一大半,浑身浴血。
一群黑衣人跟在轩辕克身后跃进宫里,沈知清的侍卫也跟着抢进,然对方武功高强,宫里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知清陷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炷香工夫过去,宫外的刀枪交锋声渐渐小了,轩辕克、轩辕竟和几名黑衣人快步奔进宫里,轩辕竟迅速制伏了沈知清,几个穴道拂去,让他变成一摊烂泥,跌在沈丽华身前。
轩辕克大步走到皇太后面前,单膝跪下,“臣等救驾来迟,请皇后赐罪。”
她静静望向他,黯淡的眸子里有一道锐光闪过,她语气飘忽,涩然开口,“救驾来迟?是真迟还是假迟?”
他心头一震,她的目光让人情不自禁泛起寒栗。
第8章
曹念璋并没有死,但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因为没人知道宫里还有多少沈知清的作余孽,在肃清后宫之前,轩辕竟将他保护在将军府里。
这段时间,朝廷由轩辕克和常仲熙主持,他们大举扫荡沈党。
前宰相沈知清因涉及谋害先皇、叛逆谋反……等等罪行,罪大恶极,被抓入刑部大牢。
尉迟光带人抄沈家,很银八万万两,及珍宝古玩六千余箱,并查出沈知清党羽共七十三名官员,他们纷纷牵涉及狱。
一时间风声鹤唳,靠着沈家裙带往上爬的大官小官忙着撇清关系。
沈家倒了,一批批贪官污吏被捕坐牢,百姓拍手叫好,而空虚的国库因抄了这些大官的家产而丰盈。
廉明官员出头,有才能的读书人挺身为国,虽是百废待举,但举国上下出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景象。
他们把肃查贪污受贿官员当成第一要务,雷厉风行,将商议出来的政策,一件件交办下去。许多原本无法推行的政策,因为有了银子与人才,不再是问题。
这日,一顶八人大轿将曹璃接入宫里。
重返旧时家园,她没有怀念,只有不胜欷吁。
轩辕竟为她带回消息,说文婆婆过世了——在她上花轿那一刻。陪她到最后的药婆们说,知道静璃公主有个好归宿,文婆婆放下心,含着笑容逝去。
放下心……那是旁人的说法,文婆婆要她做的是随遇而安,如果她知道花轿会被抢走,知道轩辕将军压根儿不想娶静璃公主,还能含笑离世?
唉!不过一年,时局变化这样大,人生事,岂能处处盘算、事事料得准?
曹璃下轿,发现轩辕竟居然在轿前等她。
“在想什么?”他看着怔愣的她,发笑。
“我……”她摇摇头。“没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接你。”他微微笑起。
她看傻了,冷肃的大将军,不苟言笑的大将军,怎么会浮起这样一张孩子似的笑脸?是大事竟成,重重心事放下,还是心想事成,自然惬意愉悦?
傻什么啊,不管他是放心心事或心想事成,都与她无关,她与他……不过是朋友。违心之论想多、说多了,自然会说服自己。
“喜欢吗?”他突如其来的问句,让人无法回答。
“喜欢什么?”
她偏头,脸上的假疤对住他,令他想起了那夜见过的无瑕粉颊,想起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习惯紧绷的嘴唇咧开,扯出一个未出过世面的大笑。
“喜欢你所看到的。”她看他,看很久,久到让他心花怒放。
曹璃假意没听见他说的。“还以为你很忙,怎么有空来接我?”
“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
在未秧村里训练了好几年的治国人才全派上用场,轩辕竟付予任务,但愿他们能在各地做出亮眼成绩。
接下来就是明年科考的问题了,最近这些年,吏治腐败,考场舞弊,真正的有学之士大部分都进不了庙堂里。而众所周知,要去腐肉之前,得先储备好新血,所以公平的考试是绝对必要的,为国家擢发人才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忙得差不多?怎么会,不都说国事如麻?”
“国事的确繁琐,但只要找到正确的人才、用在正确的地方,恩威并施,他们就会为朝廷尽心尽力。”
对于治国,她不能否认,轩辕竟很有一套。“恭喜你,这场战争并没有死伤太多条人命。”
“为了一个家族、一个人的贪婪,损失太多人命,不值得。”他淡言道。
他们做了很多布置,在沈知清举事之前,他们已经掌握全国军队与带兵将军,而沈知清毫无知觉,这是他们能够出奇制胜的关键。
未秧村里有一个善刻之人,他刻了假兵符,沈之清并不知道兵符被掉包,不知道他已经说服那些大将服从轩辕将军,还安心地以为自己手上握有二十万大军,倘若有人敢反对他登上皇位,可以马上派兵讨伐。
事实上,他真正掌握的只有宫里百余名侍卫,和他花大把银子养出来的死士,连小顺子他都无法掌握,而这次能顺利救出曹念平日 ,小顺子的演技居功劂伟。
沈知清输,输在对自己太有把握,输在以为杀了曹念璋,就可以理直气壮成为真龙天子。毕竟,他已执掌朝政多年,而且为了让曹念璋登上帝位,他竟助女儿杀光所有曹姓子孙。
曹璃肯定地说:“你运筹帷幄的事儿传遍未秧村,所有人都对大将军崇拜得很。”她唯一的遗憾是念璋弟弟无法幸免于难,才九岁的孩子啊,竟被大众的野心给牺牲了。
“你知道我亲生爹爹的事吗?”灵枢嘴里的崇拜让他很感叹,多少年前,父亲的清廉不也受世人崇拜。
“知道。”是邱先生和她谈的。“对于蔺辅国的事迹,我略有耳闻。母妃曾经语重心长告诉我,失去蔺辅国,是国家痛失英才。”
轩辕竟感触良多,“从小,爹爹教导我们兄弟,要好好读书,考上科考,当一个好官儿,尽心为国家办事。我还记得,当时二哥不服气地顶撞爹爹说:‘谁说只有当官才可以造福百姓?当一个好商人,让很多人有活可干,让货物畅流,让百姓都能买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也是造福百姓。’”
“你二哥没说错。”
“是啊,就象你,凭着一身医术救下多少人的性命,造的福比大总价的官儿还要多。”
“别奉承我,继续往下说。”她喜欢听他谈自己。
“我插嘴了,代替爹爹同二哥争辩,我说:‘当敌人入侵时,需要将军来保卫国家疆土,让百姓不致流离失所,成为别人的奴隶;当皇帝拟定新律法、制定新政策,需要有好的官员来推展实施,才能让千万百姓得到福利。这都是普通商贾做不到的。’”
“爹爹听我这么说,满意地拍拍我的头告诫,‘竟儿,人生在世可以追求的东西很多,别去追求肤浅的金钱权势、名声利禄,要记住,能力越强的人,越要为越多的人谋取幸福,能流芳万世的人,绝不是个自私的人。’”
“所以你建未秧村、拔除沈知清,并不是为自己?”
“我父亲身陷大牢时,私下托人传回来的家书上还写着——沈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
“蔺辅国始终没有放弃我父皇,他心里永远挂着千百万百姓。”曹璃深感抱歉,这样的人,不该死于非命。
“是。所以即使恨你父皇杀我全家,我仍不忘父亲遗训,为国、为发,竭尽全力。”他句句真心,毫无虚饰。
重已操守而大公无私,她不由得感佩道:“有你们这样的人,是国家之幸。”
“做这种事,让我很愉快,就和你医治好病人时一样快乐。”
轩辕竟侧头,对她莞尔,她回给他一个灿烂笑脸。
笑过后,她讶然发觉,在这个深宫内苑,她竟然能笑出真心真意。
“这次从村里出来,沿途听了很多话。”曹璃拉出新话题。
“什么话?”
“有人说,朝廷为鼓励百姓耕作,免了全国农民两年税收。”
轩辕竟确定这消息,“这政策得感激沈知清,是他的大力相助才能办到。”
“他会大力相助你这个敌人?很难想象。”她表情写上——胡扯。
“他的财库比我想象的更吓人,相信吗?八万万两白银,再加上无数珍宝……那比大曹十年税收还要多。”
“天,他是聚宝盆吗?怎能聚得这么多财富?”她很难想象。
“听说他还有一处秘密宝库,里面的藏金也非常可观。可惜让沈傅超逃脱了,不然朝廷还可以更阔绰些。”
曹璃听了咋舌不已,“不知道宰相可以敛这么多财……”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呢。说吧,沿途还听到什么?”
“我听说朝廷决定在各个州县,划出国家土地,分给无地可耕的农民耕种。”
“这个就是重点了,如果我们用的还是同一批人,各地马上会有官商勾结的事情发生。”
“这么好的政策,也能被官商搞砸?”
“官把地划给百姓,却不将朝廷发下的秧苗补助给百姓,百姓无银可耕植新作物,只好贱卖土地于富商,到头来,只能继续当佃农,继续受富商剥削,导致贫富不均。而一个国家会灭亡,其根本原因就是贫富不均。”
“那……你们怎么因应?”
“我们从未秧村派出两千余人担任司长,专门负责这次的差事,倘若办得好,下一次会再委任他们更重要的公差,并破格拔擢。”
曹璃点头了解,又道:“我听说,朝廷广招儒生,决定在各处办免费学堂,让不管有银子没银子的小孩都能念书。”
“培养人才是百年大计,一个富有的国家不在于国库里有多少金银,而是庙堂上,有多少个能用的臣子。”这是愿景,也是努力的目标。
“我同意,许多聪明小孩往往因为没书念而埋没一生。是了,我还听说自首无罪,只要贪官吐出民脂民膏,就可以免去抄家杀头的大罪。”这个法子最有趣,许多百姓都在猜,某某大官值多少纹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