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摄政王的小舅子啊。”
尉迟光加快脚步,赶着回家。家里的美娇娘怀了小娃娃,嘴馋的小妈妈想吃糖炒栗子,不知道哪家的栗子新鲜好吃……他的脸冷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暖流浮过,说不出的诡异。
“大婚订在下个月初。”
轩辕克每隔几天就会为曹璃带来蔺子竟的消息,所以她知道轩辕钰终于明白,蔺子竟娶她不是为了情爱,而是为了一块糕点、一句承诺,和还不清的救命大恩。
她知道,有好长一段时间,蔺子竟自暴自弃,什么事都不做,只每天重复着她生活过的轨迹;她也知道,当轩辕克将她的“遗书”转交后,他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肯见人。
曹璃两手忙着整理药材,微笑低头。她等这天,等很久了!
当流沙开始淹入她的口鼻时,她闭上眼睛等死,是他来了,告诉她,他爱她,他要她一起生、一起死,他不再生气的原因是——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不是轩辕克。
这样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三年前,轩辕克救起她和子竟后,她对自己所中的毒毫无把握,因此决定不让子竟再痛一次,她逼他们告诉子竟,灵枢死了。
她在赌,赌自己活不活得下去?也赌,子竟会不会娶钰儿姑娘,从此将她彻底忘记?照目前看来,她是个运气很好的赌徒,她赌的每一项都赢得彻底。
那天之后,握有他的承诺,她开始采用积极疗法治疗自己,在过程当中吃了相当多的苦,还曾经以毒攻毒,害自己差点儿丢命。
不过,从错中学,她越来越能掌握决窍,原本她只希望能带病延年,没想到去年初碰上一位老先生。他是个毒物奇才,她为他治了多年的风湿,而他为她解去九日香的毒。
在这件事情上,她又学到一点——只要能活着,就会碰见奇迹。
毒解开,她再也不必害怕伤害子竟,她有了勇气出现在他面前。
“能嫁给大哥,真那么开心?”轩辕克问。
曹璃羞涩一笑。是啊,好想嫁他,好想好想!
“为什么?因为感激大哥保住了大曹的江山,让曹念璋当皇帝,还为他扫除身边的逆臣。”
她摇头。“喜欢和感激,我分得很清楚。”
“因为大哥跳进流沙沼里舍命相救,英雄救美人的剧情感动了你?”
她又摇头。“那我岂不是更该感激你,是你把我从流沙中救出来的。”
“既然都不是……那么,我很好奇,我输在哪里?”他问,不是想争些什么,而是为了明白。
“你哪有输?你是有钱有势的摄政王,子竟只是一个穷困、名不见经传的武状元。”
“可他得到你的心啊。快说,我到底输在哪里?我自认比大哥帅、比他风流、比他更受女人喜爱。”他非追出答案不可。
“第一印象吧。”曹璃认真想了想道。
“我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差?”不会吧,他是玉面书生,风流俊朗,从女子倾慕的对象。
“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得你并不像个威武将军,反而像个粉脸小生。”最坏的是,又让她撞见他私会当时的丽妃,她岂会对一个淫恶之徒 有好感?
“我本来就只是个冒名顶替的轩辕将军。”
“而我第一次见到子竟……”他隐含锋芒的双眼、刚毅下巴,他挺直的鼻梁,不怒自威的气势宛若天神,是那个时候就对他倾心的吧。“他……”
“别、别、别……别说。”她才要开口,轩辕克先一步阻止她。
“是你要问的。”她皱眉疑惑。
“你的目光、你的表情,已经把答案说个十足十,我不想受伤。”
曹璃笑了。“其实你很好。”
“只是有一个更好的在我前面插队?”
她笑而不语,间接地同意了他。一个少年从屋外走入,在她耳边低语,她好看的眉头起了波澜。
“怎么啦?”轩辕克问。
“不知是谁把话传出去,子竟找来了。”
“大哥来了?那我得快闪人。”
“放心,药童们会把他拦着。”
“相信我,他们没有这份能耐。”话才说完,轩辕克已经闪身从后园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曹璃笑着摇头。
不久,一个巨大身影跃入她眼帘,激动、狂炽,说不出的热烈在他眼底闪烁。
“我就知道是你!”
蔺子竟的语调里有着浓烈的幸福,是她,果然是她!从素问两个字出现时,他就知道错不了了,灵枢、素问,她告诉过他典故,他很高兴自己把她说过的字字句句深刻在脑海。
望着他……深深地,叹气。
三年了,她常在暗处窥伺他,他的落寞、他的痛苦、他的思念,他发狂似地练功夫……每个举止,都让她心疼不已,也让她发誓要活下去,要为两人争取长长的几十年。
然而好几次,他的固执几乎融化她的坚持,她几次她告诉自己,算了吧,担心什么再次受伤,他这样的伤还不够痛吗?
若不是一次次的毒发,提醒了她,不能让他同自己一起受苦,她真的会出现。
幸好,她这个赌徒,又胜了一次。
他的眼光灼灼,灼上她的心,他没动手,却用眼光抚触着她每一寸肌肤,她心悸、心颤,任由他的眷恋在自己身上泛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他的声音瘩痖,压抑着无数激昂。
她知道,他的找法让人很心酸。
他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在每个州县到处寻访女大夫,有人骂他是疯子,说不管男大夫、女大夫,只要能医病的都是好大夫,干么非要女大夫。他们不知道,他的病只有灵枢大夫才医得了。
每次都是失望累积到再也消化不了,他才停止寻找,回到她住过的小屋,倒头大睡几个日夜。
“为什么找我?”她明知道答案,偏是虚荣心作祟,要听他亲口说。
“因为我要陪在你身边。”
不够甜言蜜语,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句,他要在她身边。够了!对他,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男人,怎能要求他满口鸳鸯蝴蝶。
“可你就要大婚了,听说皇帝要赐婚。”
那个圣旨传遍全国,大家都议论纷纷,皇帝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赏识这位新科状元?听说他无父无母无家学渊源,无田无产、背后没有强力大臣支撑,这种人,仕途险呐。
“我不会同意的。”他早做好打算,他的妻子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站在他眼前。
他在笑,很久没有练习的笑容在脸上,僵硬得接近尴尬。
“圣旨不是用来让你同意或不同意的。”她说实话。
“就是圣旨也不能勉强我的意愿。”
是吗?听他那么笃定,她忍不住想同他打赌。
“你还养着那盆兰花吗?”她故意问的,因为她知道他养了满花圃的兰花,她只是想套出他的好听话。
“养着,从一株变成一大片,我给它们每一株都取名字。”
“取什么名字?”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当归、远志、苦参、莬丝子、天仙藤、五味子、桑寄生、百合……”他如数家珍,一株一株念出它们的名字。
“明明是兰花,为什么取这些药名?”
“当归,是要你记得‘应当归来’了;远志,是说即使你‘志在远方’我愿意追随;五味子是我心中有酸、涩、苦、辣、刺,五种滋味日日翻腾;君为女萝草、妾作‘莬丝’花,若不能与你‘百年好合’,我便成‘丧’寄生,无魂无魄,寄生在这个我无法离开的世界……”
谁说甜言蜜语是不能被训练的?瞧,他说得多好!再也忍不住,泪水湿了眼睫,曹璃抬眼,凝睇他。“对不起,我好自私。”
不,她不自私,自私的是他,他只想到自己该报恩、该把国家大业放在前面,却没想过这种决定——伤人太深。
当他看见她留下的“遗书”,他恨死了自己。
是啊,他太不了解她,若是他多懂她一点,便会明白,根本无须要求,她一定会去换回钰儿。他的要求,除了伤她,别无作用。
他勾起她的脸,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把你救回来。”
“不,你救了我。”他把她抬得高高,鼻口间未进流沙,轩辕克先救起的人是她,之后才是昏迷不醒的他,若非他昏迷不醒,她岂能顺利诈死。
“你活着。为什么不找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越来越虚,当初他笃定她没死,是因为他把活的机会留给她,自己都被救起了,她怎么可能未获救?但她的信里提到那个无法解除的九日香,打击了他的信心。
“我不算活着,这几天我身受毒发之苦,生不如死。”她说的是实话,没有半分夸张。
“现在呢?我进宫去求小皇帝,他有全国最好的大夫和药材……”他急急挟起她的腰,就要施展轻功,一路把她带回宫廷里。
“别急,毒已经解了。”她拍拍他的肩膀说。
“解了?怎么解的?你不会又骗我吧!”他被定住似地,猛然停下脚。
“我有一番奇遇,下次再说给你听。”
她要说给他听的话很多,比如那个八十岁的孙婆婆,她常给他肥料,教一个大将军如何养好兰花,其实那个孙婆婆是个十九岁的女子易容的;比如那个偷偷把他的酒换成茶,梳着丫头髻的小妹妹,也是同一个人;比如经常在夜里吹笛子伴他入眠的中年男子、卖他治瘀伤药酒的中年太太……“好。”他点头同意。她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在她身旁待着。
什么都好!
他们说话,从早上说到黄昏,从黄昏说到晚上,连累得睡着了,他仍然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和他规划了未来五十年的女子,居然在隔天日出之际,失去踪影。
尾声
大红花轿从宫里抬了出来,前头的锣鼓笙乐热热闹闹地吹着吉祥曲调。
如今,国库丰盈、民生乐利,小皇帝第一次嫁姐姐,那些个琥珀玉翠、金银珠宝、金条银元宝……嫁妆置办了几百箱,百姓一边数着红箱子,一边窃窃私语。
“这次的阵仗可比上回静璃公主嫁给轩辕将军大得多。”
“是啊,不过一个新科武状元,皇帝怎地这样看重?”
“许是这位新科状元长得俊俏风流,被公主给看中了。”
“不是、不是,这位新科状元我见过,虽是体态轩昂,可五官长相比起轩辕将军差得多了。”
“什么轩辕将军?现在是摄政王了!”一个老先生插嘴。
“没错,照这么说,公主怎不相中有钱有势又俊逸的摄政王,会去相中一个没没无名、没钱没势没身家的小状元?”
“也是,静璃公主被抢之后,摄政王不是一直没娶吗?”
“难不成,他还在等着静璃公主?”
“唉!难怪人人都说摄政王是个痴情种。”
“不过,这个小状元也不是没来头的,他是蔺辅国的四子。”
“蔺辅国是谁啊?”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问。他的年岁太轻,不知道蔺辅国的事迹理所当然。
“蔺辅国是忠臣,一心为国,只可惜后来被白鼻子大奸臣沈知清给害了,满门抄斩呐,那情况有够惨的,听说蔺辅国死的那日,天上飘下大雪,热死人的七月天竟然飘雪,百姓能不知道蔺辅国在多冤屈吗?那日,京城百姓家家户户门口摆上香案,送蔺辅国一路好走。”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沈知清那个大奸臣去抄家,只从蔺家抄出一百多两银子和几副墨宝,蔺辅国为官之清廉由此可见。”
“是啊,谁像沈知清,一抄便抄出八万万两银,珍宝古玩好几千箱。”
“那算什么!你没有听说,沈家盖在城郊的大庙,那个好几人高的佛像是空心的,里面填砌的是亮晃晃的金条,整整运了三天两夜才运完。”
“唉,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你不是说满门抄斩吗?怎么蔺辅国又会冒出一个儿子?”
“听说当年圣旨到的时候,他刚好外出不在家里,又碰到好心人相救,这条根苗才留了下来。”
“所以,今天小皇帝嫁姐姐这么大的排场,多少是为了补偿……”
蔺子竟站在从群中,冷目凝视着大红花轿。他不需要补偿,他要娶的女人他自己挑。
转身,他离开看热闹的百姓,独自往无人深巷走去,不多久,一个身穿黑服、背着弓箭的男子,骑了匹通体如墨的大马从巷中奔出。
大红花轿从城里慢慢抬出城郊,几个不耐走的太监心里有了微词。
这个穷状元装什么清高嘛?皇上赐他宅第他不收,偏要住那个大老远的未秧村,这一路走下来,可不累坏了他们这群人。
幸好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盗贼不生,否则要是早个几年,这些嫁妆能不惹人眼红来抢?
这还不算啥,状元郎那个破屋子连修也不让人修,摆进去的家具全给扔出来,这冬天刮风下雪的,咱们公主可怎么过?
一路上,嘴碎的太监在心底把蔺子竟给骂个够。
倏地,一支羽箭飞来,喀登!钉在轿门栏杆上。
“刺客!大家快保护公主!”太监尖锐的嗓子发出叫喊。
一骑黑马飞快从林中窜出,为首的太监见了,大叫一声抢亲,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护在公主轿前。
这些侍卫的功夫哪里是蔺子竟的对手,只听得几声刀剑交错的铿锵声响,有武功的侍卫全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而密密实实围了一大圈的宫女太监更是在他怒目中,半步都不敢移动。
他大步走到轿前,一拱手,“蔺子竟在此向公主请罪,臣已经有了爱妻,不能与公主成亲,盼公主成全,请公主原轿回宫。”
轿子里悄然无声,而送嫁队伍见前来抢亲的居然是新郎倌本人,也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
一阵清脆笑声扬起,轿子里的公主终于说话,“蔺子竟,你就不能让我好好成一次亲吗?”
那个声音让他既错愕又吃惊。那是、那是……蔺子竟走近,反手掀起轿帘,当他的目光对上她盈盈笑脸时,傻了。她就是他要娶的公主?居然是她、居然是她……看着他的傻,曹璃笑得更开心。有进步了哦,知道不能随便抢亲坏人名节。
“是……是你!”
“对,是我,不想娶吗?我原轿回宫。”
他回过神,拉住她抓着红盖头的手,像傻子似地,大声说:“不,我娶、我要娶!”
他动手把她拉出轿子,抱在身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法,行红那些动弹不得的侍卫身边时,袖子轻轻指过,他们又能动了。
蔺子竟一把将曹璃带上马背,奔驰而去,行时,还口口声声大喊,“我要娶、我要娶公主!”
他啊,傻得更紧了。
侍卫们觑着彼此,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结在手臂上。“蔺将军的武功已经到达出神入化、无人能及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