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了?”卜拾幸走到她身旁。“七彩哥做的推车,你不喜欢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改天要到城里的夜市集,这车刚好就可以派上用场。”她应对得当,压根没让人发现她刚刚一直在胡思乱想。
她愈来愈好奇他的来历,这个失忆的男人非但可以快速的造出一辆推车,还改良了推车原本的缺点,她不禁想,难不成他本来其实是个木匠?
然,糟的是,他小露一手,拾幸似乎又对他更佩服了,这样下去……她好怕旧事又重演……
她的淡漠态度却让七彩微微拧起眉。
明明她不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但总觉得她对他,难以真正地敞开心胸,仿佛还是防着他。
这种滋味教他难受,只是他也没多说什么。
由着她发号施令,他开始将昨天找到的部分木材搬到屋外晒太阳,有的则是一捆捆地扎好放到屋里,只要他一停下来,眼看卜拾幸要走近,便又听她说:“喂,这里,动作快,待会还要不要吃午膳?”
他不解地看着她,缓步走去,垂眼看见自己虎口上扎着的手巾,开始怀疑,她昨晚的温柔八成是他脑袋一时糊涂了才产生的幻觉。
第2章(2)
“拾幸,该去准备午膳了。”卜希临喊着。
“姐,好歹让七彩哥先喝口茶吧。”卜拾幸拎着小茶壶走向他。
“怎么没先问我要不要喝?”见状,卜希临硬挤入两人之间。
“你刚刚不是才喝过?”
“有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话落,她抢过妹妹手中的小茶壶,硬是就着壶口牛饮,一口气将茶水给喝光,连一滴水都不留给他。
“姐……你很渴吗?”卜拾幸瞪大眼。
“现在不渴了。”把小茶壶递还给她,卜希临又开始催促。“去去去,去准备午膳,而你,过来。”
她勾着指头,七彩也只能跟在她后头走。
“这边绑好的木材全部解开,依大小分开,约莫五、六根再绑一捆,然后重新迭好。”她发派着工作。
“……为什么刚刚要捆的时候,你不一次说清楚?”如果原本就要按照大小分类,早该说了,等到他都完成再说,感觉上就像是在恶整他。
“我刚刚忘了。”她说得理所当然,但面对他冷眸质问,还是有点心虚,逼得她只能用大嗓门掩饰。“反正,要你做就做,问题这么多!”
这种刁难欺负人的差事,对她来说,真的是一大酷刑,但她也是没办法……
没多说什么,七彩依她的吩咐开始整理。
卜希临吐了吐舌头,对他有诸多愧疚,毕竟他的手还伤着,却还让他不停地忙着……随即又暗骂自己,不该随便心软。
有些人有些事,就因为一时心软而造成永久伤害,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只好继续当坏人。
就这样,一连几天,七彩都瞎忙着,直到晚上歇息,听着她的雕刻声,进入梦乡里。
但偶尔,他会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一边疑惑,她到底什么时候睡觉?
早上醒来,她已经醒了,晚上入睡,她还在忙,卜家总共三个人,真要她这么不眠不休地工作?
况且,入夜了,还和他共处一间房……虽然她解释过这间小茅屋本来就是供她雕刻时用的,免得晚上雕刻会吵醒家人,如今是因为救了他,才逼不得已让他在这里睡下,也没法子避嫌。
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他总觉得,她在防他。
她是该防,但防的方式有些古怪。似乎她并非防他对她做什么,而是另一间茅屋里藏了什么秘密,不让他靠近。
不管是哪一种,这种被隔离在外的滋味,令他相当难受。他暗暗打定主意,待他以劳动抵偿了她的恩情,就要离开这里。
闭上眼,不再看她工作中的纤瘦背影。他必须赶快睡,因为明天她一定又会想到一大堆事要他做。
而且,看着她的背影,有时他会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拥抱她……想着,他不禁又张开眼,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轻柔地替他包扎伤口,直到睡意将他席卷。
“去夜市集?”
“对。”
“……你已经有推车了,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既是夜市集,人潮必定不会太少,如非必要,他不想到人多的地方。
“你以为一辆推车就可以报答我的恩情?”卜希临耍凶狠,绝不给他机会说不。“反正,我不管,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去孔雀城的夜市集,就给我走。”
七彩眯眼瞪着她。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一早还好好的,虽说发派给他很多差事,但至少不会口出恶言,这会说翻脸就翻脸。
也不想想,他的瞳眸颜色异于常人,要是在外头走动,惹来事端该怎么办?
“别瞪我,就这两条路,你自己挑。”说完,溜去整理今晚要在夜市集摆摊的木雕。
想当然耳,七彩还是随她同行。
卜家三口子居住的地方是凤鸣山谷,而凤鸣山是孔雀山的支脉,位于这两座山脉之间的,便是他们要去的孔雀城。
孔雀城是出云王朝中,仅次于京城天水城的大商城,与天水城隔着孔雀山相望。
孔雀城繁华热闹,甚至发展出夜市集,但凡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只要想得到的奇珍古玩,在这儿都找得到。
从凤鸣山谷到孔雀城约莫四、五里路,两人赶在太阳下山之前便起程。进了城之后,夜色已经笼罩,尽管如此,七彩一路上都垂着脸,不和任何人对视。
“好,就放这边。”卜希临说着,开始搬推车上的木板架,准备将木雕逐一摆上去。
七彩这才微微抬眼,发现这里像是市集最末端,人潮并不是很多。
“你摆在这边,赚得了钱吗?”他问。
卜希临排着木雕,随口答道:“有什么办法?愈是往里头,摊子费愈贵,这一摆下去,说不定还会倒贴呢。”
孔雀城最热闹的地段,是从城中央的十字大道往东南西北延伸,而她摆摊的地点是最南端,也是离城门最近的点。
“对自己的木雕这么没信心?”他蹲下身,跟她一起排着木雕,随手拿起一只飞鸟,只觉得她的雕工非常出色,虽说不到鬼斧神工,但各种飞禽猛兽的眉眼,倒是雕得传神。
闻言,卜希临不禁横他一眼。“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千里马还得遇上伯乐才有用。”
七彩挑了下眉,没再多说什么。
待木雕全部摆好,人潮来来往往,真正停下来看的没几个,但只要有人从摊前走过……
“哇,两位郎才女貌,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俊女俏,登对极了。”
七彩抬眼看了下,险些吐了出来,不敢相信她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
那根本是对其貌不扬的大娘和大叔……
“你嘴真甜。”那大娘真的停下来。
“好妹妹,我说的都是真的,瞧,我雕的这对凤凰,就像是为了你们而雕,也难怪我向来不雕凤凰,却莫名雕了一对,如今想想,原来就是为了这份缘呀。”卜希临拿起一对凤凰,再看向一旁靠拢上来的人。
“叫我好妹妹?你的年岁明明就比我小。”大娘瞅着她,话里有质问,但唇可是弯出甜滋滋的角度。
“是吗?可我怎么瞧都觉得你年轻娇嫩,就像个小姑娘。”卜希临神色不改地说。
七彩反胃至极,只能蹲在角落苦忍。
“那对凤凰就给我包起来了。”
“这对凤凰就打个折给两位,一对只要五十文钱。”她的动作飞快,像是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刻将凤凰装进她简易打造的小木盒里。
七彩在旁听了,真的快吐血了。
一对雕工精美的凤凰,外加小木盒,居然只卖五十文钱……她这脑袋瓜到底是怎么计算的?
然,只要有人掏钱买木雕,再加上卜希临那张天花乱坠的嘴,几个自认长得俊俏的全都靠了过来。
“这位公子粗犷有型,简直跟我手中的猛虎一样威风,想必肯定出身世家,武将之后。”说完,把猛虎木雕塞到对方手里。
“这位姐姐看起来就是慈眉善目,这仙鹤吉祥,就像姐姐一样。”
“还有这位大爷,非富即贵,恐怕我这摊子的木雕没一个能配得上您的,但若要勉强挑一个的话,唯有这龙勉强衬得上大爷的气质。”
一个晚上,她舌粲莲花,让每个走到摊子前的客人,硬是掏出荷包,买下木雕,还带着万分自傲的得意表情离去。
待一票人潮离去,卜希临赶紧蹲下身,算算刚刚到底卖出多少。
“你总共卖出十一个木雕,得两百八十七文钱。”七彩在旁凉声道。
“喝!你怎么知道?”她诧异。
“因为我在旁边替你算着。”他睇着她,很难相信依她这么聪颖的脑袋,怎会订出那种低廉的价钱。“你不觉得你价格出太低了吗?”
“会吗?”
“你自己算,一个木雕你必须雕上多久?”
“看雕什么,一般飞鸟,利落点,约莫两个时辰就可以雕好,要是凤凰还是龙之类的,恐怕要两、三天。”
七彩听了,脸色更冷了。“一对要费上五、六天工时的凤凰,你居然才卖五十文钱,换算下来,你一天的工资连十文钱都没有,而十文钱,再怎么省吃俭用,也顶多供一家三口三、两天的用度,你们还敢随随便便就救人回家?”
难怪卜家三口的日子苦哈哈,全因为根本不懂得怎么计算成本和利润。
“……被救的人居然说这种话?”卜希临眯眼瞪他。
“我要说的是,你订错价格了,你的木雕绝对不只这个价钱,依我看,随便一个飞鸟雕饰都可以卖到一两银子。”
“哇,你是奸商啊。”她惊诧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做的是无本生意,居然还要我把十文钱的飞鸟卖到一两银子,简直是没有良心。”
木头都是到山里找的,她顶多是花了点时间和体力去找去搬,基本上那是不用钱的,和市集上有人卖手绢,得要买锦缎、买针线不一样。
“你才是一点生意头脑也没有,这哪里是无本生意?你投注进去的心力就是成本,你要先设定自己一天的工资去推算,东西的价格才划算,更何况你的雕工极佳,这木雕卖的是技艺,愈高价就愈能显示你的能耐,如此一来,你才有办法真正的养家活口。”
看他说得认真又严肃,卜希临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他夸她的雕工很好……
“哎哎,现在能度过去就好,至于其他的就以后再说了。”她摆了摆手,小脸泛着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声,道:“好了,你先帮我顾着摊子,我到前头去一下。”
见她要走,他赶忙抓住她。“等等,你要去哪?”
手被抓住,卜希临心底泛起奇异的羞窘,一把挥开他,赶紧溜了。“顾着摊子,我去去就回。”
“你……”他瞪着她离去的背影,眼角余光瞥见有人从摊子前走过,他立刻垂下头,就怕有人发现他异于常人的眼睛。
然而,她明明就说去去就回,可他等啊等的,就是不见她的身影,反倒是有客人先上门了。
“啊,这不是希临的摊子吗?”上门的男人脑满肠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看得出出身不差。
七彩没抬眼,低声道:“是希临的摊子没错。”
他想,也许是常客吧,否则又怎么会直呼她的闺名?
“你又是谁?”男人口气不善地问。
“……我是她的朋友。”总不能说是在她家吃白食的吧。
“她何时有了你这个朋友?”
感觉阴影逼近,七彩不耐地轻啧了声,正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时,便听到卜希临的声音,“朱大爷!”
那男人闻声,原本被眼皮压得快要看不见的眼,瞬间打开了一条缝,朝她笑喊着,“希临。”
“啊,我正在想说,今儿个怎么没瞧见您呢。”卜希临跑过来,将手上的布料交给七彩。“好久没见到您了,可真有点想您。”
七彩接过布料,听她这么说,不由得一顿。
“你这嘴可真甜,想见大爷我,干脆跟着大爷一道回家不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我还有爷爷妹妹要养。”卜希临呵呵笑着。
“要多少?我给。”朱大爷很豪气地说。
总算听出端倪,七彩不禁微诧地看向卜希临。
“啐,当朋友的,提到钱多扫兴,况且养活家人是男人不能推却的责任,这点担当我还有。”卜希临佯怒道,随即又朝他笑眯昧地问:“不知道朱大爷今天看中了什么?”
听到这里,七彩简直傻眼。
她以为她头上绑着方巾,穿着男人的衣服,大伙就会以为她是男人了?难不成……她根本听不出对方有要纳她为妾的意图?
第3章(1)
“我要你。”朱大爷直言道。
七彩戒备地微抬眼,便听卜希临说:“那可糟了,我是千金不卖的呀,不过我倒瞧这虬龙和朱大爷很像,每当我雕这虬龙时,就会忍不住想起您。”
七彩听到最后,真的很想吐。
她不但身子骨软,就连睁眼瞎话都可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反观对待他时,什么刻薄话都挂在嘴边,差别待遇很大。
“卜希临,别再跟我打哈哈,我说,我要你!”朱大爷肥臂伸长,抓住她。
“咦?”她愣住。
“好不容易今天再堵到你,你想我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反正你开个价就对了,大爷会派人把钱送到你家里去。”他没耐性了,只想要把她带回家,享受软玉温香。
卜希临一整个傻眼,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七彩横过手,朝朱大爷的大拇指一个反抓,朱大爷立刻松了手,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地瞪着他。
“你做什么?还不快放手!”朱大爷喊着,身后的家丁围了过来。
“七彩,放手。”卜希临怔了一下,回过神赶忙拍着他的手。
七彩抬眼瞅着眼前的男人,警告道:“不要随意轻薄姑娘家,别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整治得了你。”
“你、你……”朱大爷痛得大口喘气着。“放手放手,我走可以了吧!”
七彩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地松开手。
一得到自由,朱大爷捧着自己的手,怒瞪向七彩,却惊察他的异瞳。“你……妖怪!”
话落,赶忙走人,一票家丁跟着走了。
霎时,附近的摊位开始响起窃窃私语,甚至陆续有人走到摊子前打量着。
见状,卜希临恼火低骂出声,“看什么看?没瞧过七彩鸟吗?真是一群孤陋寡闻的家伙!什么妖怪,这是吉祥!”
七彩抬眼看着她。
她的表情很真诚,半点虚伪皆无,就好比她防他、讨厌他,向来是大刺刺地表现出来,跟对待上门的客人截然不同。
所以,她真的认为他和七彩鸟一样,代表着吉祥?
这话温暖了他。
可是他人异样的目光仍令他如坐针毡,他想要躲起来,不让人看着自己……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这点应该是从未变过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