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啊……”一来一往的要耽误多少时间,爹爹都出气多入气少了,要是再晚一点回去见不着爹爹怎么办。
不行?可宫里自有规矩,她这样子……宫卫们苦恼了。
连个小姑娘都拦不住,宫里养你们这群人不必花米粮的吗?
御史大夫的声音在耳边鉴起,那票人就像饿狼,见着谁都要扑上去咬一口的,平日里没事都要招惹出几件事儿,免得闲到脱裤子放屁还嫌裤子系得不够紧,如今这么大一桩事……头痛呐!
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苏木在永春殿前面看见这名青衣女子。
永春殿是娴贵妃的宫殿,她虽膝下无子,但看在娘家当年的从龙之功,皇帝给了她贵妃之位。大约是明白自己不再年轻,很难再有孕,因此她对燕瑀极其讨好,而燕瑀对她的女儿玉珍公主也分外照看。
身为一个母亲,这般替女儿打算无疑是聪明的,因此即使是皇帝也不阻止燕瑀与娴贵妃走近。
苏木悄悄地跟在青衣女子身后,见她穿墙,走进明喜宫。
犹豫片刻后,苏木看看左右,从腰包里寻出一根铁线插进早已锈蚀的大锁中,翻搅几下,喀地一声大锁弹开,他拉开铁链,推开大门跨进明喜宫里。
明喜宫一片荒芜,杂草都快比人高了,远远地他看见青衣女子……不,是青衣女鬼在一栋桃树下徘徊不去。
几经考量后,他走上前,不避不闪,目光直直对上她的眼睛。
她似乎被吓到了,瞠大的双眼中一片茫然灰白。
“你是谁?”苏木问。
“你看得见我?”她回看苏木,越看眉心拧得越紧,片刻后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松开眉头,透出一丝笑意。
苏木没回笞,却将目光转向树根处。
女鬼不介意,随着风飘上树,两条纸片似的小腿在树梢晃来晃去,莫名其妙地轻笑起来。
“为什么不离开?早点离开能早点进入轮回。”
她拨了拨树上的绿色桃子轻道:“心愿未了。”
苏木不喜多事,他清楚后宫中生生死死,冤枉的女人多了去,但是对她却有股难以控制的感觉在胸口沉重。“我能帮你吗?”
听他这么说,她一跃下树,再次认真地与他对望,她绕着苏木,转过两圈、三圈、四圈,像跳舞似的,但苏木并不晓得,她的目光数度在他耳后停留。
“你在做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笑得眉更弯,眼更眯。
她莫名其妙的快乐,对上他莫名其妙的沉重,无解的情绪在两人身前蔓延开来。
渐渐地,她的身影变得模糊,她笑着朝苏木挥挥手,慢慢消失。
舒口气,他离开明喜宫,只是每走一步便带起两分迟疑,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就这么离开。
正准备推开早已斑驳的朱红色大门,这时一队宫卫朝这里巡来,他直觉闪进空间里,耐心等待宫卫离开。
苏木看一眼身处的空间,这是个手术室,伴随着自己穿越而来,各种药物、手术工具都很完备,可惜的是他无法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也无法带任何人进来,东西倒是可以带进来,所以这些年,他陆陆续续往里头堆进不少东西。
苏木不理解,老天爷让他带一个没有作用的手术室过来,目的何在?
宫卫离开后,他闪身走出空间,不久遇见慈慎宫的宫女紫衫朝他走来,苏木见过她几次,合理猜测她是敏姑姑培养的接班人,两人之间有没有特殊关系,他并不确定,但敏姑姑确实待她不同。
通常这种“储备干部”有资格骄傲,但紫衫并不,相反地,她谨慎细心,行事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苏公子,皇后想召您说话。”紫衫道。
“好。”苏木点点头随她前行。
师父出宫前再三叮咛,让他与后宫贵人建立关系,对这种讨好上司的事,他一向不屑,但这回不同,与皇太后、皇后娘娘谈话,并不让他感到厌烦。
因为不管是皇后的温良慈爱、皇太后的亲切和蔼,或者皇帝的宽厚睿智,都让两世失怙的他感受到温情。
苏木没刻意与紫衫说话,却能知道她在暗中观察自己,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带着七巧玲珑心,他不介意自己被观察,泰若自然地往前走,然而下一个转弯,他遇见燕瑀。
他认为燕瑀是刻意等在这里的,每次进宫,这时分,苏木总会经过这条路,看着燕瑀勾起眉角、暗自得意的表情,今天……有戏?
燕瑀掩饰不了憎恨,他讨厌苏木、讨厌所有比自己更亮眼的男子。
苏木不过在宫里住上几日,又进宫数回,就让母后和皇奶奶开口闭口都是他,连父皇也常召见他,燕瑀硬给刘公公塞银子,刘公公这才透露一句“皇上与苏小神医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凭什么?父皇每次见到自己,不是训话就是责骂,搞清楚,他才是父皇的嫡子,即使是燕帧也得靠边站。
宫女们更不像话,只要聚在一起就在讨论苏木,说他好看、本领高,说他性格令人激赏。
激赏个屁,不就是个几两银子便能打发的大夫,他算哪根葱?
燕瑀笔直朝苏木走去,挑衅似的,苏木往左、他往左,苏木往右、他往右,就是不让他走过。
苏木眼底凝上冷酷,嘴角却挂出笑意,往旁边一站,等燕瑀先离开。
他偏不,往苏木跟前一杵,抬高脖子与他对视。该死的!他们不是同年?为什么他高自己一颗头,让他失了气势。
身高上的落差让燕瑀心头火更旺,他冷笑道:“听说你在后宫混得风生水起,要不要说说,巴结了谁?”
苏木瞄一眼紫衫,她缩起脖子,低头看地,这态度……摆明不想出头?
只是眼下不出头,背后会不会说几句公道话可就难讲了。
实话说来,当主子的可不容易,倘若不得人心,奴才在私底下随便弄点小事,就能害主子运气背到底,要不,皇太后怎会不待见燕瑀?皇上怎会知道他的一言一行?
苏木没回话,只是淡笑着。燕瑀蠢,却没太大的心机,他喜怒形于色,从不隐藏自己,说好听是潇洒恣意,说难听便是愚昧至极,若非惹恼群臣百官,否则嫡子身分摆在那里,皇上怎舍迟迟不立太子?
这种人能在后宫顺风顺水活到十九岁,只能说是皇上子嗣稀少,而他唯一的对手仁德宽厚,否则早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没事到处逛是想做什么?招蜂引蝶?”
他这是在暗指皇帝的妻妾不守妇道?这话要是传出去……苏木眼珠子一转,果然,紫衫的嘴角往上微勾。
“二皇子慎言。”
“你这当奴才的不必慎言,反倒是我这个主子得慎言?哪来的规矩。”暴戾在眼底成形,他满脸的得意。
苏木没接话,但视线转到他用宽袖掩住的右手……这人连作戏都做得很糟啊。再次确定,他能顺风顺水活到现在,真的是上天庇佑。
见苏木不接话,燕瑀又道:“听说你很会把脉?”
“作为大夫,这是基本功。”
“给本皇子把脉!”燕瑀摊出左手,下垂的右手微握拳,长长的银针从掌中露出寸许,他带着期待等苏木朝自己伸手。
苏木没上前,反而退后两步,手背在身后,一样用宽袖掩住正在作怪的右手。“何须把脉,观看面相便可窥知二皇子病征。”
“你说我有病!”他陡然拉高嗓子,眼中喷出两道火。
苏木不疾不徐道:“眼袋是胃经起始点,二皇子眼下墨黑,代表气血浑浊,而您头发微红、鼻头肿大,应是有脾热之症,平日里应该会经常觉得头痛、心烦,对吗?”
啥?还以为是课业繁重、父皇期许过高,才会让他经常头痛心烦,没想竟是……燕瑀忘记计划,急转身,想往太医院寻人看病,没想他才旋身,一个银角子朝他后膝处飞撞。
燕瑀反应不不及,双膝一软跪落地,急切间双手挥舞,也不知怎地,那根抓在掌心的银针竟透过衣服、皮肤、皮下组织插进心包处,要是再多上一寸便会刺破心室,形成心脏填塞致死。
此刻,燕瑀还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只觉得在一阵刺痛感传来后,胸口痛得要爆开似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苏木弯腰去扶,迅速将他胸口银针拔出,往旁一抛,五指挥过,一阵无色无味粉末冲进燕瑀鼻息。
苏木道:“二皇子别担心,你所患非急症,慢慢调养便是。”
燕瑀没被他的话安慰到,因为转眼从“心烦”变成“心绞痛”,这是多大的病征啊,若非急症,岂会演变得这么快?
他用力推开苏木,命内侍扶起自己,满头大汗、全身虚寒,一拐一拐地离开。
苏木看着燕瑀的背影,没笑但眉眼间全是笑意。
因为他狠狠帮了以芳一把,他送出去的药粉比“倒松贴”更好用,从现在起,他的亢奋只能维持三到五息,随着房事越频繁、时间越短,终至……无法行事。
重点是,天底下能察觉病因的大夫,除了自己,只有师父,顶多再加上一个早已失纵的赵文。
能不能酱?能,但这竹杠……敲起来肯定无比响亮。
燕瑀离开后,苏木加快脚步往慈慎宫走,只是前方一阵嘈杂声阻止了他。
宫里是个重规矩的地方,平日里,宫女内侍走路都小心翼翼、深怕弄出太大动静惊扰贵人,怎有人敢在此生事?
“我要见苏木……”
是以芳?苏木心头一紧。
发现苏木,宫卫们松口气,连忙让出一条路。
以芳也发现苏木,她想也不想飞奔上前,苏木直觉运起内力、展臂相迎。
砰!
那力道……宫卫们目不忍睹,这么个文弱小生被郑姑娘一撞,怕是要飞出三丈。
众人下意识闭起眼睛,再张开……咦?居然没事?苏小神医是运气太好,还是也天生神力?
苏木是对的,迎接她的热情之前就该蓄足内力。
他捧起她泪眼模糊的小脸,心扭成一团,分明告诉过自己数十次,以芳不是“她”,可是泪水满面的以芳还是让他有了联想,想起那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投进他怀里,紧紧扯住他的衣襟,一次两次三次反覆问:“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他这么年轻会死去?”
他没有答案,因为他也想问老天同样的问题。
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苏木问:“怎么了?”
“苏木,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快死了。”
宫卫们睁大双眼。胡扯啥啊,郑国公好好的,正带着大军班师回朝呢,皇帝都下了圣旨,返京当日要大皇子、二皇子亲率朝臣百官到城门口相迎。
散播不实谣言、动摇军心是要砍头的,但是……谁会祖咒自己的父亲?
第四章 医治郑国公(1)
郑国公的伤口化脓严重,一条腿肿成两条粗,更别说身上东一道、西一道的伤,有的结痂、有的化脓、有的皮肉翻开,药布一撕,喷出新血。
场面可怖,但她皱眉、为父不舍,却半点都不担心,好像在投入他怀抱那刻,她就知道安全了、没事了,她的恐惧迎刃而解。
哪里来的自信?不,才不是自信,而是信任,她相信苏木,认真相信他能救回父亲。
是蜂窝性组织炎,便是在现代也会夺人性命,郑国公能支持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的韧性异于,只是这样的伤口,以现在的治疗水准,再加上他的贵重身分,必定会有军医随侍在侧,没道理会发生如此严重的炎症,严重到出现器官衰竭现象。
他想不透这点,检视过伤口后,他先开药方让人下去备药,再将化脓的伤口割开,去掉腐肉,引出脓汁,经过一次次的重复消毒后缝合,敷上厚厚一层草药,盖上棉布。
见苏木歇手,她才问:“我爹他……”
他道:“别担心,郑国公的求生意志强,他能熬得过来。”
以芳松开紧绷的神经,就说爹爹不会死吧,他们还约好要做许多事,爹爹最重承诺,从不失约。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她像跟屁虫似的追在苏木身后,明明相信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多问几声,好像苏木讲一次别担心,爹爹的伤口就会好两分。
“你不信我,至少得相信郑国公。”
“我信你,也信爹爹。”
走到水盆边,见苏木洗手,她连忙给他递皂角,看着他修长好看的十根指头,小心肝颤得厉害,她太高兴、太欢喜,也太崇拜他,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见他洗好手,以芳忙打开帕子,轻轻地将他手上的清水一点一点吸干,她力气很大、动作粗鲁,但在为他擦拭双手时,像呵护珍宝似的小心翼翼。
只是很小的动作,但她的专注认真、她的仔细,暖了他冷清的心。
走出内屋,吕氏和以铵、以泗、以笙连忙迎上前,急问:“情况如何?”
“伤口重新处理过,药一日三回,只要高烧退除、炎症减轻,就无大碍。”
“国公爷什么时候能醒?”吕氏问。
“先把药吃了再看看状况。”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比起光会摇头、让他们早作准备的太医,他的话已经让他们得到太多安慰。
“多谢苏大夫,以芳,你安排苏大夫休息。”吕氏交代过后,也让两个风尘仆仆的儿子回屋子洗漱。
几人应声后一起走出院子,以铵、以泗又嘱咐一回,让以芳好生招待苏木,这才离开。
以芳没多想,直接领苏木回自己屋里,越走以笙越觉得不对,女子闺房怎能让外男进出。
他忙道:“姊,我那院子还有几间空屋,不如让苏大夫住过去?”
以芳想以笙院子就在隔壁,往来近得很。“也行,你先回去让下人把屋子打理好再过来领人。”
丢下话,她继续拉着苏木往回走,以笙看得满面忿然,苏木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
两人回到芳园,以芳忙让拾拾、佰佰去准备吃的。
“累吗?”以芳问。
“有一点。”苏木回答。
她忙把他拉进椅子里,给他捶肩捏背,但是,呃……感恩他没罹患骨质疏松症,否则骨架子得散了,这么个神力女超人,他郑重怀疑,要营造那些个温柔、柔弱的评语,得花多少心血。
以芳恍若未觉,一张小嘴开开合合不停说话,从府里的院落格局说到哪处景色特好、哪处凉快、厨子的手艺如何……比出国行前说明会要仔细得多。
她说得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没茶,又问:“渴吗?”
他回答:“渴。”
她忙跑到耳房彻茶,只是那茶热得能将舌头给烫熟,他怀疑地看向她的手,没烫坏吗?
但双肩不必再受荼毒,他满足地捧起雨前龙井。
以芳搬来椅子,坐到他对面,捧着脸,笑眼眯眯。“我本以为皇奶奶喜欢你,大家才顺着风把你的医术捧上天,没想你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