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祖父像是知道了什么。
依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要是真的动了肝火,肯定坐不住,不会和晁枢引聊近来发生的事,所以祖父的怒火早就灭了,那他为何要软禁晁枢引?
祖父向来不做没道理的事,他会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是认为她还是个小丫头,什么忙都帮不上?
“小姐别想了,赶紧抄《女诫》吧,不赶紧抄,到了晚上会交不出去的。”多静催着,顺便替她揉了揉手。
尹挚回神,哀嚎了声,认命地又拿起笔来。
入夜时,雨终于彻底停了,这时也传来一个坏消息。
“人死了?”尹撃惊得都站起身了。
“……本来人好好的,也塞了他的口防他咬舌或是咬牙里的毒药,就把他关在客房里派了人守着,哪知道刚刚去看,人就死了。”左旭说到最后,愈来愈心虚,头都垂到抬不来。
有个想法瞬间成形,尹挚脱口问道:“怎么死的?”
“割喉而死。”盛珩从外头走来,脸色有些凝重。
“死时的神情呢?”
盛珩微扬起眉,不禁失笑。“阿挚,重要吗?”
“重要。”可以根据死者的神情判断,他是否和行凶之人相识。
“不重要。”盛珩敛笑,使了个眼神,让左旭先退下。他在她身旁落坐,跟她讨了杯茶。
“西墙那头有被闯入的痕迹,尹府的护卫被杀了一个,有人闯进尹府杀人,这事就是不寻常,老将军已经派人彻查了,虽说不一定会有结果,但姑且试试吧。”
尹挚皱着眉,喃着,“线索又断了。”
盛珩垂眼看似赏玩茶杯,心里却有了其他思量。“跟老将军说一声,咱们还是早点回杭州吧。”
“也好。”
想了想,尹挚便去跟祖父告知此事。
“再等等,不是说还在搜人?”
“搜人没有那么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的。”尹挚急着离开,也是担心因为他们一行人在此连累了祖父。
“凡事很难说,再待个两天也不迟,还有,今日的十遍《女诫》抄完了没?”尹贤话锋一转,等着收作业。
尹挚不禁哀嚎出声。“祖父,《女诫》的字好多,写都写不完。”
“字多,多抄个几遍,你才记得住。”
尹挚气呼呼地往外走。
待她离开,尹贤才徐步走到梢间暖阁,瞅着若有所思的晁枢引,道:“这事,你可有头绪了?”
他之前会决定将晁枢引软禁起来,就是因为那抹将他引到客房的人影让他觉得有异,仿佛有人刻意要破坏两人亲事,尽管他推敲不出用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影是晁枢引身边的人。
他身边的人岂会不知道晁枢引对尹挚的用心?就怕是太过清楚,才要破坏。
晁枢引沉着脸,轻点着头,“再多等两天,就更能确定了。”
他不愿相信他的身边出现内鬼,可吊诡的是,他竟有种曾经历过的感觉……
两日后,暗卫没有找到搜寻的人,却在衢州附近的城镇里发现几起命案,被杀之人全都被毁了容。
消息传回时,尹贤淡淡地对晁枢引道:“你知道怎么做。”
“晚辈知道。”
“还有,就算回到杭州,你也不准再跟阿挚靠太近,一旦让我知道了,你俩的婚事就当没这回事。”尹贤下了最后通牒。
晁枢引莞尔,还是点头允了。
走到外头,就见尹挚不住地打量自己,像是要确认自己是否完整无缺,他不由低笑出声。
“就说了他会完整无缺,你难不成连祖父都信不过?”尹贤没好气地道。
“祖父想哪去了。”尹挚脸色讪讪地道,可离别再即,她还是忍不住轻揪他的袖角。
“祖父,我要回杭州了,到时再给您写信,您要记得不能喝酒,把身子养好,我等着您上京给我主持婚事呢。”
“知道了,还等你给我熬鲜鱼粥呢。”尹贤不舍地轻抚她的头。“要是受了委屈,尽管跟祖父说,祖父给你讨公道。”
尹挚眸中带泪地笑着,再跟他嘱咐了几句后便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里,尹挚不住地打量着晁枢引,甚至轻抓着他的手臂。
他不禁失笑道:“你以为老将军把我砍成重伤了?”
“没,只是看看而已。”她相信祖父下手不会那重,但还是眼见为凭较妥当。“这几天,你跟祖父聊了什么?”
“没什么。”
一个拳头很不客气地朝他肩头落下,他吓了跳,坐在对座不发一语的盛珩却是忍不住地放声大笑。
“一个个都瞒着我,你们都不觉得有些事得跟我说一声,我才不致于扯你们后腿?”她也瞪了盛珩一眼。
这两天盛珩没了笑脸,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要说心里没事她才不信,更过分的是她身边的男人,分明跟祖父吐实不少,到她这儿就变成哑巴,难不成她还得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才肯说?
“放心,什么事都没有。”盛珩揩了泪花说着。
搜寻之人被杀一事,他们并没有对她提,有些事不说,就是怕她会横插一脚。
尹挚哈了声,裹着斗篷缩在角落里,懒得睬他们两个。
晁枢引和盛珩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十二章 陶爷的真正身分(1)
回到杭州没几日,几个庄子已将米粮送抵,尹挚亲自点数后便让庞定带人直接送到卫所,交给晁枢引。
“欸,郡主怎么不亲自送到卫所?”多静疑惑地问。
尹挚冷冷睨她一眼,无声指了指门外。
多静瞧屋外多了丫鬟和嬷嬷,尤其门口和院口都站着两个粗壮的婆子。“郡主九岁的时候就没有婆子敢拦郡主的路了。”数了数,不就是几个,真要硬闯,有什么难的?又不是没干过,现在倒是扮起端庄娴淑了。
尹挚无声叹口气,往外走去,脚都还没跨出门口,门外的婆子嬷嫂全都跪下来,几个不知道发生何事的扫洒丫鬟也跟着跪下。
再叹口气,她直接把脚收回来,外头的人自然站起身,该忙的去忙,看守的继续看守,一副风平浪静的平和样子。
她如果不是跟娘表示那些米粮非要亲自点数的话,她们恐怕会死守在这里,一步都不让她踏出门!
“夫人果真很懂郡主啊。”多静由衷道。
“是啊,你就没瞧见我昨天硬是踏出院子,看院子的那个婆子竟然一头撞在院门上,吓死我了。”尹挚坐在桌前,无奈地托着腮。
“没法子,谁知道老太爷竟会写信给夫人,把那事给揭开来。”多静搁下茶壶,替她斟了一杯。
尹挚悄悄把脸埋起来,觉得无脸见人。
“夫人的神色那么平淡,奴婢以为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哪知夫人竟铁了心要禁足郡主。”
尹挚可怜兮兮地扁起嘴,从没想过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被长辈禁足。
回来好几天了,她却连屋子都出不去,而晁枢引那个混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以往老是会偷偷溜进来,如今连个影子都不见。
就算她被禁足,只要他有心,他还是进得来,尤其多静还会帮他开门呢,就好比她溜去见他时,左旭也会帮她开门。
“……唉,还是忘了说。”她这才想起杜获的事,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说。
回程的路上,他和盛珩安静极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要她一问,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回说没事……啧,一个个都瞒着她。
她也明白他们是不希望她担心,可是将她蒙在鼓里,绝对不是保护她的方式,怎么他们到现在还不懂?
“郡主也别一直唉声叹气,得想象约莫什么时候要启程回京。”多静好心提醒,虽说皇上并未要求郡主何时回京,可年节愈近,郡主手上愈有许多事要忙,尤其得计算总岁入和岁出,那可是会逼死人的。
尹挚瘫在榻上,都想装死没听见了。
照理,她最晚最晚该这个月回京的,手上能动的米也调得差不多,足足调了三万五千石,绝对够用了,和那叔谈的海运也成了,必须赶紧回京覆命,好让皇上下旨让水师提督衙门有所动作。
可是杭州这儿还是一滩浑水,她哪有办法走得开?更难过的是,她还被禁足了,哪儿也去不了。
就这样,被困在团圆阁里的尹挚只能不住地叹气,直到庞定归来。
“审杭州前后卫所的指挥?”尹挚不解问着。
“小的去时是听左旭这么说。”庞定迫不及待地将第一手消息道出,与她分享。“听说晁大人的手段相当狠戾,不要人命,却让人很想以死解脱,连番地审,不给人喘口气,像是非要挖出什么秘密不可。”
尹挚这下子真是想不明白了。
晁枢引来杭州都多久的时间了,之前按兵不动,她也没想太多,如今突然来求人,难道是跟粮库那事有关?可怎么会拖到现在?要审早该审了,除非他得到其他线索,需要有人应证。
似乎该是如此了,就不知道他拿到什么线索。
“后来,小的等了半个时辰,晁大人才黑着脸进衙门里,尽管已经沐浴过了,可那股血腥味还是闻得出来。”庞定素来知道他的手段,他是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能整得人死去活来,没人想落在他手里。
“所以他心情很不好?”八成是没审出结果。
“不太好,不过后来收了信,得知两日后向野会随粮船回杭州,他的脸色才平和了一点。”
“嘿,向野都没发信给我,他怎会有消息?”谁才是他主子?
“这点小的就不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粮船是知府大人找的,所以信就直接发往那边了?”多静在旁道。
“不无可能。”只是依她对向野的了解,就算他依令给晁枢引发了信,照理说他也会发一封信给她,好让她知道归期。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又找不到破绽,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去找晁枢引……
她垂眸想了下,要多静准备文房四宝,快速写了封信,开门交给外头的嬷嬷,道:“给我听着,皇上对我下了旨意,你去跟我母亲说一声,我非得出门办妥这事不可,要不皇上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嬷嬷闻言,毕恭毕敬地将信给兜在怀里,小跑步地朝贺氏那里去了。
“郡主,你不会是假冒皇上笔迹吧。”多静小声问着。
“哪需要假冒,难不成我娘见过皇上笔迹?”尹挚呵呵笑着。
两刻钟后,贺氏就亲自来了。
“这真是皇上的来信?”贺氏拿着信,十分狐疑真实性。
“难道还假得了?方才庞定替我送米粮去卫所时晁枢引交给他的。”她精准地朝庞定一指。
庞定倒抽了口气,垂着脸,暗骂郡主竟拖他下水。
“既是给你的信,怎会送到卫所去?”
“皇上存着心思要撮合我跟晁枢引,自然是把信送到卫所,让晁枢引亲自把信送来,就好比我一到杭州,他就被皇上旨意逼得不对我低头都不成。”尹挚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
贺氏皱了皱眉,心想确实如此,沉吟了下,便道:“行了,如果你非要出门不可的话,早去早回,还有不准去找枢引,否则——”
“娘,我有事要忙呢,怎会去找他?”唉,何必威胁自己女儿呢,真是。
“去吧,近年节,城里总是不太安宁,把护卫都带上。”
“知道。”尹挚笑眯眼,送走贺氏后便让庞定去准备马车。
“郡主,咱们是要去哪?”待尹挚上了马车,庞定策马跟在马车边问着,因为刚刚那封信里到底写什么,他压根没瞧见。
“当然是去杭州卫所衙门啊。”不然咧?
可惜,待尹挚到杭州卫所衙门时,却得知晁枢引引刚刚带着左旭和杜获一道外出,就连盛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了。
“神神秘秘的。”她嗤了声。
“郡主,既然这样,咱们回去吧。”多静劝着。
“那不成,我信上写着皇上托我买几匹皇后娘娘喜欢的素杭罗,我要是空手而归,肯定要被禁足到天荒地老。”说着,便吩咐车夫绕到大街市集里。
尹挚击挑了几匹素杭罗,想着年节近了,又买了几匹颜色较花稍的古香锻和云锦,打算回去让针线房替母亲做几件袄子,又挑了些皮草,心想应该能做上几件斗篷。
正挑着,身旁有人走近,伺候在旁的多静戒备了起来,尹挚淡淡晩去。
“尹姑娘。”那人朝她笑得温和。
“……陶爷?”她诧道。“怎么这时分您还在杭州?”
“刚从苏州回来,经过杭州,就想着给家人添点布料,这么巧就遇见尹姑娘。”陶爷笑容可掬地道。
“原来如此。”尹挚噙着笑意,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不知道陶爷是否调到了足够的米粮了?”
“蒙尹姑娘指点,在苏州已经调得差不多了。”
“陶爷客气了。”尹挚与他寒暄几句,客套地询问:“不知道陶爷挑什么样的布料,要是不知道要挑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那就劳烦尹姑娘了。”
尹挚问了预算和喜好,便替他挑了几匹织锦,付了帐后,两人一道走到铺子外头,正要分道扬镳时,前头传来阵阵惊呼还伴随着马蹄声,人潮如浪,朝他们这头涌来。
庞定见状,立刻喊道:“郡主请退回铺子内。”
一群护卫立刻散开,护在尹挚的前头,多静马上拉着她往铺子里退,然而前头的人潮太过拥济,硬是将护卫们撞开一处缝隙,而正往铺子里退的尹挚被人给推了一把,不由往前一跌,刚巧就从那处缝隙跌出。
一抬头,狂奔而来的马已经来到面前。
“郡主!”多静喊着,想向前拉她却被人群挡住。
庞定等人也被困在其中无法动弹,眼看着马蹄就要从尹挚的头上踩下,她一个翻身跃起,避开了狂奔的马。
才刚站在地面,她回头望去,马还在狂奔,一路上踢翻了街边的摊贩,还伤了人。
“庞定,差人去阻止那匹疯马,快!”尹挚不见一丝慌乱,神色自若地指挥着。
庞定立刻差人去阻止,让剩下的人将尹挚给团团包围,就怕再出任何意外。
“郡主,你没事吧。”多静冲向前,查看她是否受伤。
“我没事。”话落,她看向刚才站的位置,这才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陶爷不见了,她眉头一拧,环顾着四周,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好端端的,怎会跌出去?”多静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拿起手绢拍拂着她身上的沙尘。
“我是被推出去的。”
多静猛地抬眼,回头朝方才的位置望去,道:“是那个陶爷吗?”
“应该是。”
她也觉得陶爷有些古怪,明明去了苏州调米粮,想买丝绸布料却没在苏州买,而是回程路经杭州才特地买,太不合理,毕竟苏州才是真正的丝绸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