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她只能远远地看见在二十一楼办公的「那个人」匆匆走过,而这种匆匆一眼的机会,有时一个月也碰不上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是因为他的身分吗?
不,她想不是的,应该是因为在别人不知道的某段时光里,她跟他有了交集。
交集?唉,她怎么会那么认为呢?那只是一次谈不上任何意义的接触啊!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常常忍不住这么想——为什么?为什么在忘年会上,他会毫不迟疑地照顾她这么一个小小职员?
于是这一年,她就在这样的疑惑当中度过。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名校毕业,又获得教授亲自推荐的她,不管如何都不能丢了教授的脸。
这一年,她在业务部做得有声有色,也得到了主管新谷的肯定及鼓励。
「里见,有机会,想到二十一楼工作吗?」新谷这么对她说。
「ㄟ?」她一怔。
新谷眯眼一笑,「今年秘书室有三个名额,你有兴趣吗?」他问。
「我?」她有点讶异。她行吗?
「嗯。」他点头,「在退休前,我会先把你的相关资料送上去。」
提及退休,她才赫然想到新谷即将在过年后优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像新谷这么照顾下属的老好人,她也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跟他相处。
忖着,她不觉有点感伤……
「你那是什么表情?」新谷微微扬起灰灰的眉毛,抿唇微笑,「像是我快死了一样。」
「新谷先生,请别那么说。」她眉心一叫,「我不喜欢听不吉利的话。」
「呵呵,」他像个慈父般的凝睇着她,「单见,你是个认真的好孩子,而且你也很有潜力及能力,有机会一定要往上爬才行。」
「我知道。」
「唔……」突然,他神情严肃又认真地端详着她,然后问了一句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里见,你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吗?」
她一怔,「ㄟ?」
「我相信喔。」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在忘年会上帮了你?」
「ㄜ……」对喔,他是唯一笃定且知道,在忘年会上拎走她的是津川恭兵的人。
她有点羞赧,「怎……怎么又提那件糗事?」
「我觉得那是一种缘分。」他一脸认真。
「喔,拜托,」因为心慌意乱,她不自觉出现那种跟同辈在一起时的用语,「我跟他会有什么鬼缘分?」
新谷深深地、神秘地一笑,「他曾经问起你。」
「ㄟ?什么?」她陡地一惊,瞪大了眼。
「有次开完会,他在散会时问了我一句。」他睇着她,像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他说:『那个小鬼做得怎样?』」
小……小鬼?什么小鬼?她都快二十五岁了,还说她是小鬼?
「你想他为什么就只提起你?」他问。
「ㄜ……」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啊,但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他只是随口问问吧。」她说。
「不,应该不只是这样,」新谷沉吟片刻,「应该还有什么你跟他都不知道的原因。」
「唉唷,」他越说,她越觉得尴尬害羞了,「别再瞎猜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
「可不要妄自菲薄。」他深深注视着她,「不管是工作、人生,还是恋爱,不去争取才叫失败。」
「恋……恋……恋爱?」
「对。」他点点头,低声地问:「难道你不喜欢他那样的人?」
「ㄟ?」她皱皱眉头,为难地说:「也不是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
「不,我没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她郑重澄清。
「梦想需要勇气才能成真。」他说,「他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只要你……」
「慢……慢着……」她满脸涨红着,「我们现在谈的是秘书缺额,还是……」
他像是开玩笑似的说:「秘书有缺额,太子妃也有缺额。」
「我的天啊!」她倒退了两步,「新谷先生,你在寻我开心吗?」
「我是在提醒你。」他说,「他是个好男人,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我哩咧,还说不是在寻她开心?
什么太子妃?像她这种没有家世背景的小职员,就算上到二十一楼,成了秘书室的一员,也跟太子妃构不上边啊!
「加油,加油。」新谷拍拍她的肩,然后走开。
加油?加什么油?无铅还是柴油啊?
鼓励她努力上进是可以,怎么可以鼓励她去争什么太子妃缺额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真的考得进秘书室吗?嗯……她不能对自己没信心,她可是名校毕业,又有教授「挂保证」的ㄋㄟ。
「考就考,谁怕谁?」忖着,她咧嘴一笑。
第三章
帝和物产,二00六年忘年会。
这是琉衣进公司以后第二次的忘年会,而今年她已经不是去年的菜鸟身分——虽然也算不上是什么老资历的老鸟。
「来来来,年轻人就是要会喝……」
「对,在业务部工作,怎么可以不会喝酒?」
看那些生活苦闷的老鸟们又在捉弄新进人员,她就忍不住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
再两个星期,就是秘书缺额录取考的日子,尽管她已有准备,但还是常常自问着「我行吗?我可以吗?」这样的问题。
其实父母亲都没对她有过很深的寄望,她上面有哥哥、姊姊,而且都已经结婚,她的父母对她最大的期望,是能在帝和物产这样的大公司里,找到理想的对象。
什么秘书,什么高升这种事,他们压根儿没想过。
但是她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做了那么多的努力,难道就只是为了找一个所谓的理想对象吗?
不,她觉得自己能做的应该更多。
也许……也许只要她努力,便有机会在没有性别问题的帝和物产里,挣得一席之地……
「ㄟ,琉衣……」突然,久子挨了过来,「你看。」说着,她手一指。
琉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一震。
是他,津川恭兵,那个她总是得远远看着的男人,那个身上带着教人迷惘失神的诱人幽香的男人。
今年的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有个娇贵的美人相伴。
不知怎地,她心一沉——
看来太子妃的缺额没了……她忍不住这么想着。
但猛一回神,她又对自己有这种念头而感到懊恼。就算有缺额又如何?轮得到她吗?
「听说那个女的,是神田商事的小女儿,叫神田惠里香。」包打听的久子,消息永远比别人灵通,「有钱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看她多贵气逼人……」
漂亮的五宫、精致的妆容、美妙的身段、有品味的穿着……这位神田惠里香小姐站在他身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瞧她把他的手挽得那么紧,可见两人感情正炽……
琉衣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沉,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对他存有幻想,但她还是忍不住……唉,都怪新谷先生跟她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缘分啊?真是……
「琉衣?琉衣?」久子推了推正在发呆的她,「你怎么了?」
「没有啊。」她淡淡地回答。
「里见,你该不是又醉了吧?」一旁的男同事笑问。
「什么嘛,才没有呢。」
「你们知道吗?」他跟新进人员讲起去年的故事,「里见她去年在忘年会时喝到狂吐,结果半路杀出一个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人把她带走……」
「真的?」新进人员里一个名叫满子的年轻女孩,用她那闪烁的、好奇的目光盯着她,「里见前辈,后来呢?」
「什么后来?」她尴尬地说,「别听他胡说了,他醉了。」
「我才没醉,这件事大家都可以证明。」
「对,没错。」其他人附和着,「里见,你干嘛不承认?」
「我不是不承认,只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
「ㄟ?」老爱寻人开心的男同事欺近她,一脸认真地问:「一年过去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公司里碰到那个人?」
「喂,你们真是……」
「找到了也不一定能跟他相认啊!」另一名男同事一叹,「要是人家已经是有家室的,那……」
「你们真是越说越过分了。」她霍地站起。
这些人一喝醉了,就口没遮拦,毫无节制。
「唉呀,她生气了,哈哈……」
「我去洗手间。」她秀眉一拧,懊恼地转身走开。
「ㄟ,你们怎么乱开这种玩笑啊?琉衣她是个容易认真的人,别寻她开心……」
一离开,琉衣就开始感到后悔。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大家喝了洒,说什么都不是真心或故意,她何必这么认真?
说起来,她真是因为大家开她玩笑而牛气吗?她真是那么禁不起玩笑的人吗?
在业务部一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再不正经、再不礼貌、再讨厌的人,她都能应付得很好,为什么却因为这样的玩笑而动怒了?
她想那都是因为他吧?因为看见他带着女性出席忘年会,因为看见他们那么的亲密,因为她的心早在一年前就被他牢牢攫住……
「唉!」她远离了会场,独自来到公园的一隅。
觅了张公园椅,她坐了下来。
她在想什么呢?忘年会的事,只是一次意外,他是帮了她,但那又代表什么?
在这么庞大体系的公司里,他是看不见她的。一年了,除了那次在餐厅比邻而坐外,他们还有过什么样的交集呢?
她既渺小又微不足道,他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除非她到二十一楼去。
但……去了又怎样?
她真讨厌自己这种既积极又消极的矛盾性格,「可恶!」她用力的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哧。」
突然,她身后传来一记隐忍不住而爆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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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那突如其来的笑声,琉衣吓了一跳。
一转头,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旁边,而那是……带着神田惠里香来的恭兵。
「副……副……」她紧张得有点口吃。
刚才还在脑子里不断想着的人,这一刻却站在她面前,而且还对着她微笑?
她今天喝得不多,应该没醉才是啊。
「你在做什么?」恭兵蹙眉笑问,自若地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因为他身材高大,坐下时椅子还震了一下,而这也让琉衣确定这不是幻觉。
此时,他身上那股熟悉又遥远的幽香飘了过来,她的心不知为何地狂悸起来。
又是那阵幽香,那令她迷乱、彷徨又胡思乱想的幽香……
「副……副总裁先生,你好。」她急着想站起来。
「坐下。」他睇着她,以和缓却带着威严的声音说着。
「是……是。」她讷讷地坐下,显得有些忐忑及尴尬。
这是自在员工餐厅吃饭以来,他们第一次这么接近。当然,这样的接近还是不具任何的意义。
不过,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儿离会场其实已经行点距离,身为主角人物的他,怎么可以半途溜掉?再说,他不是带了女伴吗?丢下女伴……不太好吧?
「你刚才在做什么?」他看着她,有点好奇地问:「刚才你很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头。」
「噢,那……那是……」她满脸通红,「其实没事……」
她怎能告诉他,那是因为她想着他?
「那你跑到这儿来,又是为什么?」
「ㄟ?」
他睇了她一眼,撇唇笑问:「你该不是怕去年的事件重演,所以干脆逃远一点?」
提及去年的事,她的脸更红了。公园路灯昏黄的的光线下,他看见了她涨红的脸。他想,那应该不是因为她喝了酒,而是她在害羞。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过去了。」他像是有所感慨。
她偷瞄到他好看的侧脸,心里又是一阵的激动。是真的,他真的就在她身边,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
「ㄜ……那件事……我一直想跟副总裁道歉……」她支支吾吾地。
他挑挑眉,「哪件事?」转头,他看着她。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只要一跟他的目光对上,她就会像失去方向感的飞蛾般,更加不知所措。
「就……就是去年那件事。」
「为什么要道歉?」他问。
「当时我不知道你的身分,对你非常失礼。」她说。
听完,他爽朗地一笑,「我倒希望你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我的身分。」
「ㄟ?」她一怔,疑惑地看着他。
而此时,他也注视着她,「因为这样你就不至于这么拘谨小心。」
迎上他锐利、炽热,却又莫名幽邃沉静的目光,她心如擂鼓般。
「你……」看着她椅子只坐三分之一,腰杆挺直,全身僵硬的模样,他皱了皱眉,「你可以放轻松一点,现在不是在公司里。」
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更紧张了。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热力,所及之处都教她发烫、发热。
这一年来,她常常希望自己有这样近距离的机会接近他,然而当他真的在她身边,她反倒想逃开。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跟他的不同,也深刻体会到渴望这样的男人,是多么的愚蠢又荒谬吧。
「我……我要回去了。」她又一次想起身。
这一次,他拉住了她。
「陪我坐一会儿吧。」他说。
她一震,惊疑地望着他。
陪他坐一会儿?他是说……他希望她留下来?
「我还不想回去。」他凝视着有点惊羞的她,「陪我聊聊。」
「ㄜ……」
「怎么?你急着回去?」
「不,没有。」
他一笑,「那就坐下吧。」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自若地、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在美国时,我经常一个人跑到公园里坐,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整天?」他的话题引起了她的兴趣。
像他这种做大事业的人,通常是分秒必争,时间宝贵,而他居然可以在公园里耗上一整天?
「算是一种压力的释放吧。」他说,「我的工作经常要接触许多的人,所以休息时,我希望待在一个看不到人的地方。」
「看不到人的地方?」她疑惑,「你住的地方,难道看得见很多人吗?」
「那倒没有,不过有时会看到一个。」
「咦?」她一怔,露出了「你说的是人还是鬼」的疑惑表情。
他瞥了她一眼,笑说:「是人,我的同居女友。」
听见同居女友几个字,她心里其实是有着小小震撼的。不过,他是个成年人,而且是一个深具魅力的成年人,就算有几个女朋友也不足为奇。
「你有同居男友吗?」他突然问道。
虽只是随口问起,但一说完,恭兵其实就后悔了。
他在问什么东西?怎么可以问一个女孩,尤其是他公司职员这样私人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