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讨论了,我先去找你们父皇。不过要是你们真的讨论不出个结果,可以来问你们父皇喔,他也看了不少治国的书呢。”
“我们会的。”几兄弟同时装乖微笑。
柳昀儿这才安心离开,几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大口气。
“唉,哄骗母妃,比对付十个敌人还累。”
“好了,热闹看完,你们可以走了,而我,还有要事待办。”段子让双眸微微眯起,唇畔噙著高深莫测的冷冷微笑。
当年的一“剑”之仇,他是非报不可。
想起当年的事,段子让的眼神迷蒙了……
第2章(1)
“去太湖?为啥要去太湖?我又不认识他们,我不要去!”
年方七岁的段子让已被封为太子,打小被一堆太监、嬷嬷、臣子,宠得任性自我,虽不至于是个毫不体恤他人的小霸王,但小小年纪就极有想法与个性。
他才不要去跟一堆不认识的人虚应、打哈哈。
“为啥不要?父皇母妃要去拜访旧友,你为什么不去?”他的父亲──大理王段沧浪,脸色严厉地问。
段沧浪知道内侍、臣子们都宠他,所以格外严格教导他,只因为他是太子。
他不希望孩子,将来成为一个为所欲为的狂妄君王。
段子让一向很敬畏父亲,尤其当父亲板起脸时,他绝不敢当面顶嘴,不过他脾气倔,仍旧噘起嘴、别开头,表示心头的不满。
见夫婿脸色一变,眼看著就要发火,柳昀儿赶紧上前抱住孩子轻哄:“子让,你乖。金刀门的门主与夫人,是父皇母妃的好友。我们多年未见,心里非常思念,你就当陪陪父皇母妃,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段子让天生脾气坏,吃软不吃硬,父皇威逼未必见效,但母亲只要动之以情,他立刻就让步了。
瞧见母亲渴望的眼神,他不忍让她失望。
“好吧,我就陪你们去。但是你们不可以待太久喔,我们离开大理已经一个多月,我想回去了。”游山玩水固然有趣,但时日久了,还是会感到疲乏的。
“嗯,我们答应你,只是叙叙旧,不会久留的。”
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段子让,就跟著父母来到金刀门。
在那儿,他第一次瞧见凌皖儿,她是金刀门门主凌蒙的女儿,年方五岁。
他板起脸,看著站在父母身旁的凌皖儿;她一身粉色的棉袄裤装,腰间挂著一把木剑,瞧起来有模有样,但他却觉得可笑至极。
他不感兴趣地别开视线不再瞧她,凌皖儿却充满兴味地继续盯著他看,甚至连嘴巴打开了都不自觉──那好奇又惊叹的眼神,活像在看街上杂耍团里的猴子,教他打从心里不舒服。
“傻子一个。”段子让愤懑地喃喃自语。
“嗯?子让,你说什么?”柳昀儿听见儿子好像说了什么,却没听清楚,于是慈蔼地弯下腰询问。
“没事。”段子让立刻挺直背脊,继续聆听这场对他而言万分无聊的谈话。
稍后,父母和金刀门主夫妇喝茶叙旧去了,没抓他一起去,他便乐得清闲,来到后花园,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本。
忽然,后头冒出一道声音:“他们说你是太子,是真的吗?”
他回头一看,像只跟屁虫般尾随在他屁股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凌皖儿。
“你说呢?”他懒得理会对方,掉头就往前走。
该说是凌皖儿没见过大世面,还是天生白目好?总之,她瞧不出他很不高兴,完全没被他的臭脸吓到。
“嗯……我想应该是吧!”她眨巴著圆滚滚的眼睛,赞叹地打量他的样貌与一身精致的服饰。“你衣服上的龙,绣得好漂亮。我爹说只有天子才能穿龙袍,所以你应该是太子,错不了的。”
笨蛋!这只是绣龙的袍子,不是龙袍!真正的龙袍绣有九龙,金碧辉煌,教人难以逼视,根本不是一般的衣裳可以比拟的。
段子让哼了声,掉头不理她,迳自找了张石椅坐下来,打开随身携带的书册,翻开便看了起来,彷佛当她不存在似的。
但他不知道她是呆,还是不懂得看人脸色,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晃动两条又短又肥的腿,一个人开始嘀嘀咕咕起来。“喂,我叫凌皖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段子让不语
“我爹说你们是从大理国来的,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
他心想,懒得理你。
“欸!你怎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不晓得自己的名字吗?”
罗嗦,吵死人了!谁会不晓得自己的名字?
“欸欸,你斗过蛐蛐没有?”凌皖儿的思绪转得比风还快,突然想到自己腰间竹筒里的蛐蛐,立刻兴奋地问。
“……没有。”段子让的声音很不情愿。
事实上,他连蛐蛐都没瞧过;在宫里,哪有人敢捉虫子给尊贵的太子玩?
“什么?你没玩过蛐蛐?”凌皖儿瞪大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瞧著他。“那好可惜,斗蛐蛐很好玩呢!”
“斗蛐蛐……真的好玩吗?”段子让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毕竟还是个小孩,依然有著孩子爱玩的心性。
“当然好玩啊!我有只蛐蛐叫小跳,我捉出来给你瞧瞧。”说完,凌皖儿立刻取下腰间那只爹爹做给她的小竹筒,小心地打开盖子,抓出黑溜溜、油亮亮的蛐蛐儿,献宝似的,拿得高高的给段子让瞧。
“怎么看起来这么恶心?这种虫子真的好玩吗?”段子让很少看见虫子,直觉不舒服,不免摆出一个作呕的表情。
“你别看小跳长得不起眼,他很厉害的!”凌皖儿噘起小嘴,很不高兴他瞧扁了她的宝贝。
“哪儿厉害了?”段子让索性把书册合起,与她斗起嘴来。
“就很厉害嘛!你要不相信,抓只蛐蛐来斗斗,就知道我的小跳多厉害了。”凌皖儿气不过地嚷嚷。
“好啊,你去抓,我在这儿等你。”段子让气定神闲地道,硬是不相信那只又黑又丑的虫子,有啥厉害的。
“什么我去抓?既然是你的蛐蛐,你得自个儿去抓才行!”这是规矩。
“什么?自己去抓?”段子让吓到了,他得用手去抓那又黑又恶心的虫子吗?“我才不要!”
“不行啦!要斗蛐蛐,就一定得自己去抓,走,我带你去抓只又黑又大的。”凌皖儿不由分说,拉著他的手就走。
“我不要去!”段子让生气地甩开她的手。谁说他要去抓蛐蛐了?
凌皖儿嗅到一股惧怕的气息,忽然有点明白他坚持反对的原因了。“你该不会是怕蛐蛐吧?”
“谁怕那种小虫子?!”段子让逞强地怒喊。
“既然不怕,那就去抓呀。”
“抓就抓,我才不怕呢!”段子让发誓,就算光想到要抓那种油黑的怪虫就头皮发麻,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那我们走吧!后山有很多蛐蛐喔。”
“有……很多?”段子让想开溜了。
段子让不情愿地被拉到了后山;凌皖儿瞧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就要他先守在一旁,然后冷不防翻开石块。
顷刻间,好几只躲在石块底下的蛐蛐受到惊吓,同时往不同的方向逃窜。
“啊!”段子让瞧见虫子,大叫一声,猛然往后跳开。
“哎呀!你做什么跑开?你瞧,蛐蛐都跑光了!”凌皖儿第一次看见,连只蛐蛐都抓不到的男生。
“跑光就跑光,反正我也不希罕!”段子让生气了,掉头转身就走。
谁在乎那些臭虫子?!
“不行啦!你说要斗蛐蛐,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凌皖儿追过去,嘟嘴怪他不守信诺。
“我就说话不算话,那又怎样?”他是太子,他说了算!
“我瞧你这么瘦弱,连只蛐蛐都抓不到,武功一定很差,这样好了,我们不斗蛐蛐了,我教你功夫。”凌皖儿又有了新主意。
“不要!”段子让硬生生地一口回绝。
他不是武功不好,而是根本不懂武功。
大理皇宫高手如云,还有护卫镇日严密保护,哪需要他习武?
“你别害臊,就算你武功差,我也不会笑你的。”凌皖儿自作主张地,认定他是不好意思。
“谁跟你害臊?我是不想练!”
“别推辞了,告诉你,我的功夫是我爹娘和我外公教的,保证厉害!我将来可是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当女侠的!”凌皖儿抽出腰间的木剑,好不神气地挥舞。
“我跟你说我不想练,你听不懂吗?”段子让生气地喊。
谁管她要不要当女侠?她要找人练武根本不关他的事,他也没兴趣作陪。
“别这么说嘛!来,我拿剑攻你,你要抵挡喔,知道吗?”
段子让已经懒得理她了。
她是聋了,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啊?他说了好几次不要,难道她听不懂吗?
“当心,我要攻了!呀──”话一说完,凌皖儿立刻高举木剑朝他冲去。
“喝”地大喊一声,她用力将木剑挥下。
原以为段子让会快速躲开,就像常陪她练武的师兄弟们一样,没想到他躲也不躲,还笔直站著不动;等凌皖儿发现不对劲时,早已来不及收回攻势了。
叩!清脆响亮的一声敲击,她的木剑扎扎实实地落在他的头上。
凌皖儿吓白了小脸,她料想不到他竟然连躲都不躲,傻愣愣地站著任她打。
“你──”段子让瞪大眼,恶狠狠地看著她;可才说了一个字,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下。
他被她给敲昏了!
这件事,十三年来,段子让从没有一天忘记过;虽然后来她为了赔罪,把自己心爱的木剑送给他,但仍消弭不了他的屈辱与怨恨。
所以,他设了个计把她骗来,打算让她也尝尝丢尽面子、受尽屈辱的滋味。
而今,机会已经来了,就等待著她步入陷阱……
* *
第2章(2)
稍晚──
“皖儿姑娘、皖儿姑娘?您在吗?太子亲自来接您去用膳了。”内侍官敖公公来到凌皖儿房门外,敲完门后,朝里头喊道。
“啊──等、等一下!”里头传来凌皖儿的大叫,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声响,还不时伴随著惨叫。
“哎哟!撞到桌角了,好痛──”
“呃……”敖公公脸上满是黑线,转头看看站在他身后等待的段子让;对方低头闷闷笑著,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那丫头,从小就是这种毛躁粗鲁的女孩。
“我好了!”凌皖儿打开房门,门外的两人霎时愣住,因为站在门内的女孩,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诧异地瞧著,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看著我。”凌皖儿被他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古怪地摸摸身上的衣服,又摸摸自己的脸,猜想是不是衣服太艳红,或是方才那些婢女,替她抹的脂粉太厚了。
一个时辰前,段子让命人送来热水与衣物首饰,让她换下一身风尘仆仆,还命两名婢女来服侍她。
凌皖儿生性奔放、不爱束缚,从小什么事都是自己打理的,所以并不喜欢让人伺候,不过两名婢女坚持不肯离去,非要服侍她更衣打扮不可,甚至说得快哭了。
她没办法,只得允许她们在她头上、脸上大肆动工。
她们的手艺确实没话说,不仅会盘繁复至极、凌皖儿连瞧都没瞧过的美丽发髻,还替她换了个衣服发饰,让她自己都觉得变美了。
甚至连这套她本来极为排斥的红缎绸衣,她也在她们的劝说之下换上了。
虽然她们一直夸好看,但她还是很不习惯这样刺眼的颜色。
而且她也很不喜欢在脸上涂涂抹抹,即便她已经拜托对方把妆画得很淡很淡,不过,显然还是太浓了吧?与她真的很不搭。
瞧敖公公与段子让目瞪口呆的模样,她的样子看来一定很可笑。
凌皖儿哪晓得,原因正好完全相反。
她抬起手猛揉自己的脸颊,想把上头的颜彩抹去。
“别揉了,当心妆都糊了。”段子让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她稍微妆扮一下,也是个秀丽的小美人,他真是看走眼了。
平日,她都将自己藏在那身灰蒙蒙的裤装下吗?真是太糟蹋了。
“我这模样很怪吧?我就说不要化妆的嘛!”凌皖儿嘟起小嘴。
“我倒觉得这样很好,非常好看。”他不该安慰她的,却不觉说出真心话。
“真的吗?”听他这么说,凌皖儿略为羞涩地笑了。“呃,谢谢你送我衣服,小桃说很适合我呢。”小桃便是那两名婢女其中之一。
“是我挑的,当然适合你。”段子让干笑。
其实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他故意挑些大红大紫的俗气衣裳,本来是想让她出大丑的,没想到她穿起来,竟整个人亮起来,还格外好看。真是失策!
“好了,过来吧!我们该走了,别让我父皇母妃久等了。”他朝她招手。
“好──啊啊,哎哟!”凌皖儿脚一举,打算跨过门槛,却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还当自己穿的是方便行动的裤装,结果被长裙绊到,当场往前扑倒,还一路滚下阶梯,叩地一声撞著额头,摔得十分难看。
幸好阶梯只有三阶,否则,她铁定脑袋开花。
“皖儿,不要紧吧?”段子让是真的被她吓到了,他可不希望她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摔破头,那可就难对两家长辈交代了。
“不……不要紧。”凌皖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额头果然青紫一块,但她忍著痛不吭一声。
“怎么不小心一点?”段子让假意轻声责备,还命人拿去瘀消肿的药膏来。
她额上的伤痕太过醒目,要是不赶快处理一下,人家还当他凌虐她呢。
他的计划都还没开始进行,她就已经如此配合演出,段子让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啊,你的脸弄脏了。”噗地一声,段子让差点忍不住大笑,但不想让对方发现他是在笑她,只好别开头、暗暗偷笑。
她鼻头上沾了灰泥,好像刚从泥洞里钻出的田鼠,看来可笑极了。
他笑得双肩抖动,却又不能放肆出声,忍得好痛苦。
“咦?在哪儿、在哪儿?”凌皖儿举起衣袖,满脸乱擦。
“不是那里,是这儿。”他兴起作弄之心,故意指著她干净的右脸颊。
“喔。”凌皖儿立刻抓起衣袖抹脸,然后问:“擦掉了吗?”
“我瞧瞧。”段子让故意眯眼,审视原本就很干净的脸颊,装模作样地叹息。“脸靠过来,我替你擦。”
“喔。”凌皖儿很自然地靠近他,把脸仰高,等他帮忙弄掉那些脏污。
她抬高脸庞向著他的姿势,好像要人吻她一样,段子让瞧了,竟有片刻怔忡,不只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他忽略那异样的感觉,故意拿衣袖往她颊上、鼻头上随意一抹,将上头沾的灰泥擦去。“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