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皖儿打算亲自示范,不由分说便将段子让拉过来,捧著他的脸调整角度,然后倾身,朝耳洞里轻呵热气。
“我才不要!你别——啊!”
段子让正想抗议,带有幽香的热气便已喷入他耳里;他猛然一震,身上突然窜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凌皖儿呵出的热气彷佛带有魔力,从耳洞吹入后,透过筋骨血脉灌流到四肢百骸,害得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浑身热烫、又酥又麻,像被下了什么怪药。
她……她对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才被她呵了一口热气,他就这般酥麻难受?
因为太过震惊,段子让一时无法开口,只是防卫地按住自己那只被吹了气的耳朵,瞪大眼看著她。
而凌皖儿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呵气,带给他异样的感觉,还继续让道:“搞懂了没有?往后要是耳朵飞进了小虫子,记得让耳朵朝上,再朝耳洞里吹口热气,虫子就会飞出来了。”
凌大师讲解完毕,微笑收手,站回原处。
她退开之后,方才那种怪异的酥麻感,才慢慢从段子让身上褪去。
段子让心机深沉,从不愿让人瞧出他的真实情绪,所以他很快就拿嗤笑来掩饰方才的失常。
“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呵气之后,虫子到底会不会飞出来是个问题;而且还有另一个我觉得更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凌皖儿很不服气,不相信自己研究出来的完美驱虫计画,竟会有缺失。
“如果只有自个儿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对自己的耳朵呵气?有什么人,能够对著自己的耳朵吹气?”如果真有,那也不叫人,而是妖怪了吧?
段子让提出的质疑,让凌皖儿当场傻住。
“呃……”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以前都是有人耳朵进了虫子,她去帮忙呵气赶虫子的自然没想过仅有自己一人时,该如何自救。
“嗯……你可以找人帮你呵气呀。”没错!赶快找人帮忙就对了!她肯定地点点头。
“那如果很不幸地,那时我正好独自一人,走在杳无人烟的山野之中,距离下一个村庄又得走上三天,难道我得让虫子在我耳朵里住三天吗?还不如摇头驱赶虫子快些吧?”段子让哼哼蔑笑,丝毫不掩饰他的嘲讽。
“这……”凌皖儿被他犀利的质问给逼得无法回答,顿时怕了起来。“反正,你的假设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堂堂太子,怎么可能没带任何随从就外出?干么为了这个和我争辩呀!”
“那可难说。我这会儿,不就没带任何随从外出吗?”他凉凉回答。
“我不算是你的随从吗?”凌皖儿手叉纤腰反问。
“我没把你当成随从。我当你是——”段子让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朋友。”
朋友?
凌皖儿听了,心里最后一丝懊恼顿时随风飘去,只剩下满满的感动,与快溢出来的甜。
“段子让,我也一直当你是我的朋友喔。”她感动地凝望著他,感性地告白。
“喔,是吗?”段子让眼里燃起一丝温暖的火光。
“打从五岁那年开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虽然你不会功夫,没办法跟我对打,连抓蛐蛐也不会,最后还是我帮你抓的,但我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真的!”她倾吐多年来的真挚心声。
“我真感动,你把我当成好朋友。”火光熄灭。段子让眯起眼,冶冷一笑,脸上丝毫瞧不出他嘴上所说的“感动”。
她不提起,他还差点忘了当年的事。
方才听她说当自己是朋友时,他心里本来真有点小感动,可她偏又提起当年的糗事,只要一想起被她敲昏的奇耻大辱,他就恨得几乎快咬断牙。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即使距今已过了十三年,但他仍不能不报这个仇、雪这个恨!
“喂——老大!”
忽然,他听到远处有道熟悉的呼喊声,立即警觉地眯起眼,探头四处查看。
但左看右看,人群中,就是瞧不见那家伙的身影。
莫非是他幻听?段子让沉吟。
但他一抬头,便瞧见有艘华丽大船往岸边驶来;而站在船头的,不正是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弟子诰吗?
不只这个家伙,船上还有另外三张非常相似,而且同样笑得不怀好意的面孔。
段子让一把火直往脑门冲。
到底是谁泄漏了他溜出宫的秘密?!非把他扔下湖底喂鱼不可!
华丽的大船,乘风破浪而行,划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浪花。
湖上拂面的清风教人神清气爽;窗边的金色纱帐随风飘扬,勾动万种风情;远眺岸边四面青山环翠、湖面波澜壮阔,景致好不迷人。
只可惜,一船少说十来个人,却没有几个有那闲情逸致观赏。
敖公公被罚在船舱的角落半蹲,还得不时承受主人投来的怨怒眼神:他吸吸鼻子,心里好不委屈。
不能怪他泄密呀!四位皇子联手威逼,他就算向天借了胆,也不敢欺瞒他们!
要知道,他们其和任何一个就够难搞了,更何况是全体包围?他当然只有照实招了的分儿。
凌皖儿也是无心欣赏风景的人儿之一,皇子帮全员到齐,焉是好事?
她头皮发麻,背脊阵阵发凉。
一开始她天真单纯,还觉得他们全都和善、亲切、好相处,后来才慢慢知道,那是包著美丽外皮的毒药,俊美温和的外表,全是骗人的!
这四位皇子,看起来乖巧不解世事,但其实并非如此。
若说草包呢,他们绝对不是草包;但要说谦恭有礼、勤奋向学,却也不是那么回事;若说他们全是纨绔子弟,倒又没那么不济;只是要论善心慈悲,他们又完全沾不上边。
他们给她的感觉,就像段子让,全是神秘兼复杂的综合体。
她想,应该没几个人?能真正摸清楚他们乖丕多变的性格吧?
“唉……”凌皖儿无奈摇头,重重叹息兴许是太子寝宫日日上演的暗杀戏码太过精采刺激,这四位吃饱撑著的皂子,每日不约而同的,都会前往太子寝宫报到、看大戏;瞧见精彩片段时,还会热烈鼓掌,完全当自己在梨园里享受,教凌皖儿看得傻眼又想吐血。
这几个折腾人的娇贵皇子,就这么不知人间险恶吗?真是够了!
于是乎,她不但得严密保护太子段子让的安危,还得分神注意别让刺客伤了这四位皇子,身心俱疲,简直快累瘫了。
她能不能只要保护段子让一个人就够了?
况且,他们在宫里死缠不休就算了,这会儿,竟然还悄悄尾随出宫?
要是让宫里的人知道,太子与四位皇子集体溜出宫,她不敢想像宫里会慌乱成什么样子……
第5章(2)
“大皇兄好过分,竟然没知会我们一声,就自己溜出来玩,真不够意思。啊,这道鱼真好吃!”段家老五段子言一面品尝蒸鱼,一面娇嫩嫩地抱怨。
“就是嘛!真过分,要是我没来,就尝不到这么鲜的鱼了。”段子诰挑了块最嫩的鱼肉吃,回味地闭上眼。“嗯,这道麻婆鱼,真够味。”
“这炸银鱼也不错。”段子谌沉稳地评论,又夹了一尾放进嘴里。
“你们真该尝尝,这弓鱼汤,才真是鲜哪!”段家老二段子训,大爷似的四平八稳端坐著,全赖他的贴身小婢端汤、夹菜,喂进他嘴里,将他伺候得好好的。
满桌的全鱼料理,全是船夫现捕现杀,当场烹煮而成的,鲜度自是不在话下;而船上厨子的手艺也不错,懂得善用食材本身的鲜甜,烹调出的菜肴,自然令他们赞不绝口。
“你们到底是跟来做什么的?”段子让忍耐地闭了闭眼,竭力按撩住把他们一个个扔下船的冲动。
“别这么冷漠嘛!我们都没怪大哥您独自带看美人溜出来游湖了,您也就别计较东计较西了。”段子诰拍拍他的肩,一副宽宏大量的口吻。
段子让鼻翼贲张,忍气再忍气,“行!你们要游湖,那你们游去,我们先回宫了。”他才不想跟这群爱看热闹,又吵人的家伙一块儿游湖,无论何时,都有四双窥探的眼睛盯著自己瞧,任谁都会想抓狂。
“哎,快别这么说!你瞧这山光水色,多么迷人,中途折返多煞风景?”段子诘举箸的手往辽阔的湖面一点,大伙儿的目光,全不由自主被牵引到湖上。
“瞧!那儿也来了几艘船。”段子谌指著远处的湖面说道。
“是谁呢?说不准,是我们认识的呢,让船东驶过去瞧瞧吧。”段子言孩子心性重,硬是吵著要过去看看。
于是段子训转头,命船东将船开过去。
段子让与凌皖儿对望一眼,却只能各自无奈叹息。
被这么一搞,他们对游湖已经兴致缺缺了,偏偏人上了贼船,要下船,谈何容易?只能被“挟持”走了。
首先靠近的,是一艘红色的游船,船上系著浅粉龟的纱帐,船身四周还缀著花朵;船中除了船东之外,其余全是女人,大老远就闻得到船上飘来的脂粉香气。
有几位女子容貌特别美丽,坐在船中的圆桌前赏景。
几双滴溜溜的眸子往他们这儿望来,段子诰一见立即喊道:“啊,是绛珠楼的依依姑娘和挽晴姑娘,我认得她们!”
他交游广阔,常易装出宫游玩,一眼就认出船上的人是谁。
依依姑娘她们听见段子诰的呼喊,便侧过头,朝他们挥挥小手、嫣然一笑。
别说他们这艘船是湖上最壮观华丽的一艘,光船上这几名俊俏的男子,就够教人心荡神摇了。
“爷儿们好兴致呀,但也别光是游湖,有空,也上咱们绛珠楼玩玩嘛。”挽晴和依依靠近他们这一侧的窗口,挥动帕子,嗲声嗲气地邀约。
“呵呵,一定!一定!就凭著几位姑娘的天仙绝色,回去之后,我们定会立刻登门光顾。”
“那真是太欢迎了!请爷儿们务必要来喔。”几位姑娘乐得晕陶陶。
凌皖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觉得那位依依姑娘的一双美眸,老滴溜溜地在段子让身上打转。
那狐媚的眼神带著勾引,瞧得她非常不舒服,于是故意往前一站,恰好挡住依依姑娘的视线。
依依姑娘懊恼地白她一眼,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气恼跺脚。
“你挡在我前头做什么?”段子让不高兴地喊。
因为她不但挡住了依依姑娘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他的视线。
“现在日头大,天光太强,我替您挡点光线,免得烈日伤眼。”凌皖儿机警地掰出一番道理来。
“谁说天光强了?伤不伤眼,我会自行斟酌,你别挡在前头便是!”段子让以眼神警告她让开。
凌皖儿没办法,只得悻悻然让到一旁。
她以为段子让想看依依姑娘,心里不免酸得很。
瞧见他们全笑著盯住船上的姑娘,她忍不住愤愤嘀咕了句:“男人!”
男人,全都一样好色!
笑闹了一阵子后,绛珠楼的游船终于舍得开走了。
方才好像对人家很感兴趣的男人们,却开始嘴坏地品头论足了起来。
“三哥,我瞧这绛珠楼的姑娘不怎么漂亮嘛,咱们别上绛珠楼,到别家去。”段子言人小鬼大地发表高见。
凌皖儿瞠目结舌地瞪著他。
这小鬼才几岁?十二岁吧!连喉结都还没长出来,就要学人家上妓院?
回家等个五年,再来学哥哥们风流吧!
“你不晓得,绛珠楼的姑娘是不够美,真正美的姑娘在藏雪楼。不过绛珠楼的厨子很会烧菜,还有绛珠楼嬷嬷私酿的诱仙酒也很够劲。上绛珠楼就算不看姑娘,光吃菜品酒也够本了。”段子诰经验老道地解说。
“喔,原来如此。啊,那边又来了一艘。”段子言指向不远处。
大伙儿转头,果真又见一艘游船开过来。
凌皖儿歪头瞧著那艘船,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有点古怪,但是怪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喂!你们不觉得这艘船……开得有点儿快吗?”
段子训的一句话,让凌皖儿恍然大悟。
奇怪之处,正是那艘船开得太快了。
一般来说,雇船下湖,便是要游湖赏景,开得这么快,别说看不清楚风景,甚至还可能擦撞到其他船只。
擦撞?
“小心——”凌皖儿发觉那艘船正以全速冲来,目的便是要冲撞他们的船;她倏然高呼,想警告大家。
砰!
可几乎她才喊完,那艘船便狠狠撞土来;大伙儿根本来不及防备,还因为没站稳,众人东倒西歪,全跌成一堆。
凌皖儿已有准备,还及时拉住了段子让,所以两人都站稳了没有跌跤,但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敢冲撞咱们的船?”段子训暴怒地迅速站起,顺手拉起自己的小婢,死瞪著那艘船,恨不能立刻将驶船的人,抓下来痛揍一顿。
啪啪啪!
那艘船一撞上他们,船上的门窗便尽数开启,并从开启的门户之间,窜出十数名蒙面的黑衣人,飞身跃上他们的船,然后全数攻向段子让。
刺客!怎么又来了啦——
凌皖儿忍不住大翻白眼,不晓得这些刺客,怎么会这样无所不在。
连他们出来游个湖都能乘船追来,真是太过分了!
“看你们往哪逃!”
凌皖儿发觉刺客只针对段子让攻击,但偏偏那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碍事皇子,在一旁坏事。
“啊!刺客杀过来了,皖儿快保护我,我好怕啊!”三皇子段子诰假装害怕,提高嗓门尖叫。
“三皇兄,你别叫了啦!你瞧,他们本来没注意到我们的,这下,全杀过来了啦!”五皇子段子言要人别叫,但自个儿,却叫得比谁都大声。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四皇子段子谌口念阿弥陀佛,好像这样就可以感化刺客。
“太刺激了。”最夸张的是二皇子段子训,他微笑观战,彷佛这些打打杀杀,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完全与他无关似的。
凌皖儿只有一个人,却得同时救五个人;而这五个人不但都没带护卫上船,其中两个还完全不闪不躲。
她疲于奔命、应顾不暇,恨不得能多长出三双手来,简直快疯了。
这些不知江湖险恶的太子、皇子,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害死!
“呼呼呼——”她用力踢飞一个刺客,顺势将背倚靠在船舱上,用力喘息,抬手抹去额上的汗珠,努力平稳呼吸。
双拳难敌四掌,她再怎么厉害,也没法子一人面对十几个刺客的凌厉攻势。
一个疏忽,她遭到暗算,背被狠狠踢中一脚,一时没站稳,扑通落入水中。
“皖儿——”段子让见她落水,心中一急,没时间多想,便不顾一切跳下水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