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阳就只想照着一朵玫瑰,其它的还做它干嘛?」
其它的?「嗨,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她有点好奇了。
「玫瑰姐为什么问这个?」他放下卡片看她。
「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真的不用。」她及时踩煞车。对他的一切她现在都好好奇,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大合适。
「真的?」他问。
「真的。」她希望他忘了这个问题,「好晚了,我要关灯了。」
她伸手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按了一下开关,室内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坐起来,两手交迭在她床上,下巴枕在手背上。「玫瑰姐不开心了?」
「怎么会?」
「那为什么不让我回答呢?」
「因为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啊!」她笑了笑,「比起你交过几个女朋友,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想做什么,这些对我来说更重要。我只是觉得我对你了解得不够,想多知道你一些。」
「了解过往情事不算了解吗?」他伸长身子,吻了吻她的脸,「玫瑰姐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思果然都瞒不过他。「我是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所以希望我先被其它女人调教过?」
她被他逗笑了。「你的爱情太完美了,我怕有朝一日,你会对我失望。」
「玫瑰姐这么说,我会不开心喔。」他支颐看她,「因为对我没信心,所以希望我先修一点爱情的功课。」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解释:「我是怕我不够好。」
她一直觉得恋人间,最悲哀、也最不应该说的便是「对不起」三个字,可是今天一天,她却对两个男人说了——一个,她注定要辜负;一个,她怕她会辜负。
「听玫瑰姐这么说,我又开心了。」他抚摸她的脸,微笑道:「这表示玫瑰姐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才会不安。」
「当然是真的。」她都在大庭广众下对他示爱了,她这一生,都还未这样奋不顾身过。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她的唇。「这样,还会不安吗?」
她心里好甜,又有点害羞。「不会了。」
真的不会了。每个女人,都会因为爱而勇敢。
他微笑,坐上床,继续俯下身子吻她,吻得她都要融化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什么事?」
「有一天晚上,我也这样亲过你……」
「什么时候?」她装傻。
「在你跟哥重逢的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因为以为要失去你了,所以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哦?是吗?」她尽量淡定,「感觉还好吗?」
他笑出来。「很好。但是我更难过了,因为你回应了我的吻,我想你在醉中,一定是把我当成哥了……」
「哪有!」她吓到。她哪有回应他的吻!她……她哪有那么饥渴……
「真的有。你喝醉了,所以不知道。」他认真强调:「因为滋味太……」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我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的,可是——」
「口腔期,弗罗伊德的理论,吸吮是人的天性。」她连忙打断他的话,没脸再听他形容下去,「一切都是反射动作,如果你给我个奶嘴,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捧起她的脸,用他的唇舌代替了那个奶嘴。她也非常忠诚地贯彻了佛洛依德的理论。
「好幸福喔!」他躺在她身边,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她侧过身子面向他,微笑道:「我也是。」
爱情就是这样令人心动和陶醉,她终于,再一次陷进独一无二中了……
再一次……没错,她发现,独一无二是可以有两次、三次、四次乃至于无限多次的,只要每一次,都是真心相爱。
在她与谷哲安之间的,也是独一无二,那属于他们的爱恨情仇、背叛与宽容、责任与成全,对他们来说都是成长的功课。而今,她知道自己已经毕业了,而谷哲安……
谷哲安是否能释怀呢?
「玫瑰姐,在想什么?」
「没有。」她连忙收回思绪。此时此刻,「谷哲安」这个名字,不应该,也不能提。
他微笑着看她。「玫瑰姐知道,在我们相处的时光中,我最喜欢哪个时候吗?」
「嗯?」
「在农业改良场的那个晚上,玫瑰姐跟我玩了恐怖平衡的游戏。」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希望与她无话不谈。但是,情人之间,真的可以无话不谈吗?
「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大概是看她犹豫不决,他乂道:「至少当玫瑰姐有话想问我的时候,我希望你能问我。」
没有秘密……是的,这就是她前一段感情失败的原因,将太多不满闷在心里,只因为她不知道问出来之后会不会失去对方。但闷久了,便成了猜疑嫌隙,导致最后走上分手一途。
她真的应该改变自己。对像是他,她想,他们应该可以……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问他。
「玫瑰姐先讲。」他微笑。
她想了一会儿。「那我先问了。先说好,不可以不开心。」
「玫瑰姐不问我才不开心。」
「好。」他的坦然鼓励了她,「你对你表哥和我……那一段,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啊!」他笑笑,「已经过去了。」
「真的?」她记得他说过,他并不想介入他们。
「是啊,已经过去了。」他轻轻道:「虽然是因为我的关系,让我对哥有点歉疚,但我不会后悔。」
「真的?」这对他来说,应该很不容易。
他再次坚定点头。「只要玫瑰姐的心向着我,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挠我了。」
「我的心是向着你的。」一阵泪雾无预期地蒙上她的眼,「可是我害怕,害怕你不爱我,害怕你厌恶我,害怕我们没有未来……」
他吻她的唇、她的眼、她的泪,非常缠绵。「我会好好爱玫瑰姐的。早在十年前,在你对哥说出要分手的那一天,我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
她愣住。「那一天?」
「嗯,那一天我也在场。」他陷入回忆中:「那一天放学后我去找哥,一到门口就看到一双女人的高跟鞋,看式样我直觉不是你的鞋子,那让我很不开心,哥不应该这样对你。我考虑着是否要在哥和那女人一起出来的时候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事情已经被我发现,我想这样应该可以给哥一点警惕,所以我在三四楼的楼梯间等待。」
她太惊讶了,看他说着这件事流露的认真和义气,彷佛变回了高中生。「后来呢?」
「后来,你就来了。在你开门的时候我很紧张,怕你承受不了打击,那时我已经做好准备,只要你一哭,我就要冲下去把你带走,不让你被他们伤害。」
她好感动,又觉得他好可爱。「带走以后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无法看着你受伤。」他换了一口气,也同时换上笑脸,「还好你没有哭,不只没有哭,你的反应完全超乎我预期;听到你说的话,
看到你下楼时把被巾潇洒一扔,我差点要为你叫好。」
「太不淑女了……」她尴尬偷笑。
「这是我所能想象的最淑女的反应了。」他吻她,把她拥进怀里,「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可能的话,有一天我一定要到你身边,能跟你在一起,一定会是件很幸福的事。」
她好感动,不过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作威作福的行径……「过去这段时间你真的觉得幸福吗?」
「幸福极了!」他绽开笑脸,用着以她为荣的语气:「玫瑰姐理性又容易感动,对生活有目标却没有野心,自律严谨还能优游自在,服膺道德规范却能保有弹性,光是这些,就已令我倾心不已。」
听他这么夸她,让她嘴巴都合不拢了。她真的有这么好吗?「你爱我的理由,会不会太多了?」
「所以玫瑰姐也觉得,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记得玫瑰姐说过,你爱哥是没有理由的。」
她怔住,随即想起这是在农业改良场那晚他问过她的问题。「不是这样的。」
他没追问,只是温柔地笑着,虽然笑着,却回避了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心里有阴影,至少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洒脱。「你还是有问题喔。」
「没有。」他否认,「真的没有。能被玫瑰姐爱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是说要坦诚吗?」
「因为真的没有关系,哥是玫瑰姐曾经爱过的人,而我,也爱哥的……」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接受她心里有谷哲安?这……这太为难他,也太不公平了。
「利瓦伊阳,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圣人?」她故意噘嘴,装得有点委屈,「爱一个人,就会希望那个人的心里只有她,不然就会不安,会嫉妒,除非,你并没有那么爱她。」
「我有不安啊!很不安。」被她这么一逼他就说出了实话,「在知道哥以捐书的名义约你见面的时候,我也想过要把你的书全部买下来,好让你不要去见他;每次帮哥拿花回来的时候,我都希望你叫我拿去扔掉;还有,在你们约会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过,我要打电话给哥,跟他说我出意外了,叫他快来救我……」
她忍不住笑了,原来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可是你都没做。」
「因为那是你的幸福,我不能破坏。」他道,笑得带了点忧郁,「而且跟哥重逢的那个晚上你就喝醉了,我从没看过你喝酒的,却为了哥喝醉,这表示你还是很在乎哥。分别这么多年,哥还能影响你的情绪,可见你爱他很深。」
原来如此。难怪那晚他变了一个人。「那天我没有喝醉啦!」
他愣了一下。「真的?」
「当然。我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不肯来接我才装醉的。」
他一脸惊讶,彷佛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她接着道:「而且我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表哥哪一点,我是在骂自己白痴,明知你表哥花,我还可以委屈求全,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真的?」刚刚有点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他笑得像是发自内心了,「因为我听过一种说法,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出理由的。」
「这绝不是从我的书上看来的吧?」她确定她没写过这种东西。
他立时有点尴尬,彷佛附和了什么异端邪说。「是。不过除了经典之外,我还是偶尔会听到一些,嗯,不那么精辟的言论。」
「这就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了』。」她摇摇头,「想出这种说法的人,如果不是懒到极点,就是虚伪到极点。」
「怎么说?」
「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可爱之处,又怎么会让人喜爱呢?」她的专业自动跳出来为他解惑:「推说『没有理由』,如果不是懒得动脑筋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害怕说出来以后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譬如说:爱美、爱钱、爱身材、爱职业、爱年轻、爱温柔、爱乖巧……诸如此类,因为都是条件,而只要是条件就可能有消逝的一天。在条件消逝后,爱会不会还存在呢?因为担心被质疑,于是索性发明这种说法,一劳永逸。」
「原来如此。」他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豁然开朗。「如果我早一点,玫瑰姐就可以少受些折磨了。」
「是啊!」她轻吻他脸颊,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小男孩,「还有,」她谆谆教海:「看书要懂得挑选。」
他莞尔。
「说出来以后,感觉怎么样?」她问。
「很好。」
「所以有话不要再闷在心里了。」
「好。」他点点头,温柔地拥住她,拥住他们幸福的时刻。
「玫瑰姐,我又想到一个问题。」一会儿后他道。
「什么问题?」
「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喝醉,那你就知道我吻你了,那你响应的……」
她羞死了!连忙用唇堵住他的嘴,这个问题啊……
感觉他在笑,她更羞了。被他吻住时她忍不住想,恋人之间的坦白,到底是不是美德呢?
好久好久以后,他才放开她……
「现在,对我有信心了吗?」她问他。
「嗯……」他想了一下,笑道:「有五成了。」
「才五成?」
「一成,是我不能陪在你身边。」
「没有关系,」她立刻安慰他:「我们可以视讯,宣传期以外的时间,我可以飞去美国找你。」
「我不去美国了。」他道,带着孩子气的执拗:「我不能忍受看不到玫瑰姐。」
「行吗?」她虽然开心也有点担心,「你家人不会生气吗?」
「我会回到我爸的公司上班,留在台湾。」他说着握紧她的手,「因为这样,我就不能陪在你身边。可是为了配得上玫瑰姐,这是我必须做的努力。」
其实什么配不配,她不在意的,但他愿意回归正途总是好事。「这样很好,你可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每个假日,我都会来找你。」他又道。
「我会期待的。」
他快乐地点头,又道:「一成,是玫瑰姐会有新助理……」
「我只用女助理。」她立刻消灭他的担心。
「我也不会用女助理。」他笑得含蓄,但看得出很满意。
「也……」她正想说「也不用这样」,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办公室恋情、近水楼台,她当爱情顾问这几年听得可多了,便改口道:「也好。」
他笑得更满意了,低头吻她。「心爱的人为我吃醋,原来是这种感觉。」
「还有三成是什么?」
「这三成,是连玫瑰姐都无法治疗的。」
「是吗?」
「是。」他把头靠在她的颈侧,轻轻说道:「这三成,是与爱相伴而生的患得患失,终我一生,都无法痊愈的。」
她的眼睛湿润了,这是她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
「要不要知道,我对你有多少信心?」她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他已经彻底征服了她的心。
「十成。」他毫不犹豫。
她愣了一下。「这么有信心?」
「如果你对我没有信心,那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他伸手覆住她的手,对她微笑。
多么体贴的一番话。可是,爱情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
「不相信我有爱人的能力吗?」爱或许无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但爱能给她面对困难的勇气。
「相信。」他轻轻在她唇上琢了一下,眼中闪耀幸福的光彩。「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幸福?」
「那我们一起努力。」她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我虽然是玫瑰,但不是温室里的玫瑰,因为我有太阳照拂,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他看着她,久久不语。然后,绽放如朝阳般温暖又明亮的微笑,再次将她拥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