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事,皇上赏了爷一个四品官,官不大,却是个好的开始。”
她相信,依卫昀康的本事,很快就会往上晋升,爬到他想要的位置。
“这是好事啊,可王妃怎么……”墨兰的话问一半,墨菊连忙摇头阻止。
叶霜点点头,苦笑叹道:“是啊,是好事,确实是大好事。”她扶着桌子站起身,墨竹、墨菊连忙上前搀扶。
她得休息一下,她真的觉得好累,只有当了妈妈,才晓得当妈有多辛苦,她得歇歇,歇歇身子、歇歇腿,歇歇刚刚被捅了一刀的心情。
缓步走冋屋里,在两个墨的帮忙下,她慢慢躺进大圆椅中,她的上半身呈六十度角立着,下半身蜷起,她侧过身,闭上双眼,试图给自己挑一个舒适的好姿势。
过去这样的优质位置在卫昀康怀里,以后……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位置了,她该怎么办?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先哭闹哀伤,然后在嫉妒中慢慢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从此不再爱,也不会哀伤。
她可以吗?可以顺利蜕变成功,可以羽化成蝶,从此翩然飞翔,心自由?或者是抵挡不住风雨摧残,在怨恨中渐渐枯萎雕零?
“王妃……”墨竹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叶霜明白,她是关心、担心,但现在的她承担不起那些情绪,她不愿意哭,想要表现得像个大度的王妃。
“墨竹,别让人进来吵我。”她阻断墨竹的话。
墨竹还想讲话,却让墨菊拉住,对她摇摇头。“是,王妃。”墨菊应声,将墨竹强拉下去。
脚步渐远,叶霜张开眼睛,望向窗外梅花,风吹过,几片粉红坠落地面,她的心,微微泛着酸。
那道圣旨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对卫昀康而言。
除赏一个户部的四品官位,皇上还赏赐一段好姻缘,至少在外人眼里,是个比叶霜更能匹配德王爷的好女人。
她是淑妃的侄女、储三姑娘,听说是个温婉良善、美丽动人的女子。
这道圣旨的隐藏讯息是,皇上要透过联姻,把卫昀康和三皇子牢牢绑在一起,从此他们有了亲戚关系,卫昀康日后将会对三皇子更尽心尽力。
皇上要一个能臣,三皇子要一个兄弟、一份助力,而卫昀康要全然的信任放心。
这道圣旨下达,三股绳紧紧拧在一起,团结力量大,将是大魏百姓之福,更是朝堂万民的幸运。
是多赢的局面呐,她怎么能够阻止?这是他汲汲营营、多方谋划才求来的结局,他一定很开心吧。
肯定是的,大声笑话她吧,她多傻气啊,在公公念出圣旨时,她立刻转头看卫昀康一眼,满心期待他会当面拒绝赐婚。
没想到他不但接下圣旨,还往公公手里塞了一张高额的银票以示感激,感激他带来的好消息,感激天降好运,感激一门姻亲将带领着他步步高升,前途光明。
她真是的,怀了孕、脑子不好使,才会有这般白痴幻想。
他为什么要抗旨?为什么要拒绝?
有人捧着千两黄金走到她跟前,她会为了表现风骨,拒绝成为有钱人吗?当然不会!
他暗中努力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走到结局跟前,不飞身迎上,已是性格沉稳,怎么能够在这个时机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凭什么?!
凭他喜欢她?凭她怀了他很想要的嫡子?
叶霜仰头,无声苦笑,她又想嘲笑自己笨了。
皇上下旨赐婚是无上的荣耀,这么骄傲的事儿,他又不是脑袋长脓胞,怎会想着要拒绝?
不谈储三姑娘的身世,不提她背后所带来的价值,光说三妻四妾这回事,不允许卫昀康这样身分的男人,享受众星拱月的幸福,等同于不允许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办手机,不允许女人买化妆品,是残忍又不人道的,她怎么能够当残忍、不人道的女人?何况她都能接纳他的五妾三通房,凭什么不能接受一份无上荣耀?
她应该欢欢喜喜为他张罗婚事,应该欢欢喜喜地备下重礼,等着迎接新姊妹,应该办一桌好酒好菜,恭贺爷鹏程万里、成功在望……她应该做很多好事,而不是躲起来黯然神伤。
没错,她知道对和错怎么写,知道正确与错误怎么分辨,只是……做不来啊!
当时的宽怀接纳是因为不爱,是因为把他当成大Boss,百般迎合、千万讨好,只想求得一个生存容易。
而今的嫉妒狭窄,是因为爱上了,情绪变得复杂,她想独占他的宠爱。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对,穿越的首要工作是入境随俗,她没做到已经不应该,竟还奢求别人符合自己的标准与原则,是她的错!
肚子里的孩子,重重踢她两脚。
孩子也在指责她的非分,指责她的自我中心,指责她不理解古代的规则运行,指责她不愿降低标准,指责她……爱上自己没有资格爱的男人。
是她的错!
第无数次,叶霜用自我谴责来合理化三妻四妾的民情风俗,用妇德来说服自己深明大义,她不断不断提醒自己,应该为卫昀康感到欢欣鼓舞,因为丰收的时刻即将来临。
她逼自己微笑,逼自己快乐,逼自己把那股不该存在的忧愁踢到九霄云外。
她的努力逼迫,逼出一阵恶心,她没吃东西,却猛然坐直身子,来不及唤人,她扶着把手,朝地板呕吐。
她吐得很凶,胃里面的食物吐光了,再吐出青绿色胆汁,接着又吐出又腥又酸的胃液。
她不知道会不会把鲜血也吐出来,只晓得自己的心,绞碎了……
应酬过公公,又给一个大红包,太监高高兴兴回宫里,一把人送出门,卫昀康急忙回到自己院子。
他快步走进小厅,看见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几个墨和严嬷嬷,她们的目光有异,但他顾不得这么多,连忙问道:“王妃呢?”
“王妃在屋里休息,让人别进去打扰。”这话是墨竹应的,口气里带着不满。
严嬷嬷瞪她一眼,上前道:“王爷,王妃歇下了,待王妃醒来,再……”
卫昀康不理会她的话,身子一转,转进屋里,但尚未进屋,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呕吐声,他刷地一声,猛然拉开帘子。
他的动静太大,引得叶霜抬头张望。
她急着想要解释,连忙拉起笑意,说道:“爷,没事儿,中午吃多了,一会儿……”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噗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她还想笑,还想假装自己没有嫉妒心碎,还想演出一出天下太平,但是眼前一片黑暗,她坠入深谷地狱……
第十三章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1)
卫昀康心疼又担心的劝道:“你别多想,把孩子好好生下才重要。”
叶霜点点头应承,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再大的危难都不该阻止她即将成为母亲这件事,所以她笑着回道:“这种事,哪里需要爷吩咐。”
她装得像没事人似的,成天笑得没心没肺,每每他想同她提那道赐婚圣旨,她总是找个别的话题岔开。
明明吐得厉害,她却在他跟前粉饰太平。
她总说:“宝宝知道当娘的不容易,这两天很乖。”
明明睡不安心,她却对他说:“这孩子肯定是个听话乖巧的,知道娘生他得花大力气,最近不吵不闹,安分得多。”
明明伤心碎心,她也总赖在他怀里说:“有爷真好,天塌下来,妾身也不害怕。”
她的快乐是演出来的,她这样努力是因为认清。
认清了,事实无法改变,她的选择不多,除了认命,就是分离。
可……怎么分、怎么离?她的孩子将要诞生在这个家庭,她不能为自己的自在惬意选择眼不见为净,她无法放任自己的孩子在别的女人手下受苦。
舍不得啊!舍不得她的孩子像他的爹,戴着微笑面具,却不认识快乐的真滋味。
所以她必须修改原则、转变观念,必须入境随俗,成为真正的古代女人。
苦,按捺着。恸,压抑着。
人是会自我调适的动物,早晚她会习惯认命,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习分享爱情,她可以做到的。
所以笑啊、乐的,所以成天拿未出生的孩子说嘴,所以陪玥儿玩玩闹闹,所以就算她吐得天昏地暗,就算心悸喘不过气,眼前一片乌云罩顶,她还是极力端着甜笑。
是了,叶霜又开始写企划书,即使肚子大到让她写五个字就要喘三下。
她努力分心,努力让嫉妒不存心底,她以为自己演得够好,却不晓得何谓中庸之道。
正因为太过度,所有人都能猜出她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她脸上在笑,心却在滴血,知道她正苦着、熬着、痛着。
可……能劝吗?在这当下?
但不劝吗?她肚子越来越大,身子却越来越瘦,太医日日号脉,脸上的忧愁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变得有些依赖,只要卫昀康在家,她就会忍不住想去勾他的手臂,想坐在他的膝间,想赖在他怀里。
也许是潜意识里,她在珍惜着,珍惜他专属自己的最后一段时间。
因为再过不久,他身上不会有这样纯粹的味道,他怀里会有另一个女人。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是她无法控制。
夜里,叶霜睡不着,总是坐在大圆椅上贪看他的睡颜。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会受女人爱慕追逐的男人,她想,那位储三姑娘肯定会深深地爱上他,像自己一样。
另一方面,卫昀康变得很忙碌。他进户部上工了,但她不认为依他的能力,这份工会让他每天熬到三更半夜。
她想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么,偏偏他封锁所有消息,任凭她花再多的银子,也买不通下人替自己打探。
人,因为无知而猜测,因为无知而恐惧,因为无知让想象力无限延伸,然后自己吓自己。
于是最近的德王府,有一股无法言喻的阴霾笼罩,压迫着每个人的心。
这天,天光正好,叶霜领着墨兰和墨莲到院子走走。
事实上这幢宅子不大,当初他们从庄子返回,卫昀康给她三处宅子选择,她选了这里。
他笑得满眼狐狸,摸着她的头发说:“以后不说你是蠢女人了。”
她当然不蠢,尤其跟古代人相比。
她知道,他们刚刚返京,不能哭穷却得装穷,他们打算在皇上跟前扮演弱者,怎么能大手大脚炫富?
所以她挑选这里,三进宅院,扣除两个嬷嬷和四个墨,只有十几个下人,住起来不算宽敞,如果再娶进一个侧妃,恐怕得花点钱,买下隔壁屋子扩建。
她想过这件事,也在卫昀康面前提及。
说实话,她的右眉一定有挑动几下,因为她是存着坏主意的,她想让储三姑娘住得远远的,让她想着爷却看不见爷,让她知道爷和自己的亲密,看她用玥儿和小婴儿把爷的心拴紧。
可……这有什么意思?为难了储三姑娘,她的爱情就能够完整吗?
不成的,在卫昀康欢心喜地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爱情就已经支离破碎了,如果他们中间曾经存在过爱情的话。
那次,卫昀康静静听完她的话,回道:“不必担心这种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他的脸色不好,肯定是看出她打算使坏,她每次想使阴损招,他总是第一个知道,她想,储三姑娘人还没进门,他已经开始维护起人家了。
他的维护让叶霜很心酸,但新人笑总是强过旧人哭,天经地义的事儿,她的心酸缺乏意义。
墨兰陪着她走了好一段路,犹豫许久,方才开口,“王妃,您且放宽心,严嬷嬷说了,倘若您这胎是个儿子,甭说爷会看重,便是宫里,皇太后也会大加封赏的,到时位置坐得稳了,谁也动不得您。”
叶霜苦笑,如果她要的只是位置,心就不会这么疼,鼻子不会这样酸,如果她要的只是母凭子贵,她就会摒除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在肚子上面,问题是,她是个好贪心的女人……
墨莲也加入劝说,“王妃,那储三姑娘虽然家室好,可您才是与爷共患难的,大伙儿都是明眼人,倘若没有主子,爷的铺子不会这么成功。爷是个有心思、懂得恩义的,您别担心。”
叶霜点头,仍旧只能苦笑,她虽然陪他走过前面一段石子路,可未来的锦绣大道,爷需要与储三姑娘携手同心,才能走出一片光明。
何况她不需要他的知恩懂义,她只想要他的爱情……
是,她知道自己贪心了,知道这样是错误的行径,所以她好努力演戏,假装理解并且同意所有人规劝的道理。
“王妃,无论如何奴婢们都会站在您这边,您别难受。”
这回叶霜真的笑出声了,突然觉得真可悲,自己的爱情居然需要别人的摇旗呐喊,方能显得她不失败。
“王妃……”
墨莲还想再说话,叶霜却挥挥手阻止了,“我都明白的,你们别再说了。”
很辛苦,她还是挂起笑容,快走几步,想将她们的好心劝说丢在脑后。
远远地,有人在交谈,她隐约听见对方在讨论卫昀康的事。
她悄然走近,隐身在大树后头,看见在园子边谈话的是辛嬷嬷和驾车的老吴。
“储三姑娘长得可美啦,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甜,咱们王爷一见倾心,从那次之后,就老往储府跑。”
“好人家的姑娘怎能抛头露面,就算与咱们爷不期而遇,也该避开才对,怎能当街与咱们爷说话?”辛嬷嬷接话,满脸的不苟同。
“辛嬷嬷你太严厉了,皇上赐婚,身分已定,王爷和人家姑娘多说几句算得了什么?听说事后,储三姑娘还备了礼给咱们王妃,是十足的重礼,王妃收到礼物高不高兴?”
辛嬷嬷瞪他一眼,没答话。
叶霜在心里替辛嬷嬷回答了,王妃没收到礼,因为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还精明,眼下她被软禁,外头的消息,半点透不进她耳里。
轻叹一声,她扫了墨莲、墨兰一眼,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下人。
墨兰、墨莲心虚地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废话别多说,只要回答我问的,王爷最近天天往储府去吗?”
“可不是,这一去,至少得一、两个时辰才出来,爷身边的小厮偷偷说了,说储三姑娘给爷送了信,说不定是诗啊词的,总之爷看完乐呵呵的,连看好几遍才过瘾。”
那么确实是上心了,确实是夫妻同心,愿结一世善缘。
叶霜突然觉得好像有只铁钩穿进身子,在里头戳戳勾勾,想把她的心肝肠脾肾一一勾出似的,疼得她几乎站不住了。
辛嬷嬷声音冷下,又问:“王爷最近除了储府、进户部,还往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