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临不禁微微挑眉,他不大喜欢听她说这种话,像是他们很生分似的。银衫看了眼天际。“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大人也回衙门吧。”
楼天临一早便想好她说要回去时,他要说些什么,此时听她开口要走,他便潇洒回应,“我送你回去。”
银衫却正经地道:“万万不可麻烦大人,大人借我两文钱即可,我坐牛车回去。两日后我会再来见岳老板,借贷的钱到时候再送到衙门里还大人。”
她心中所想的是,已经麻烦他够多了,绝不可以再让他为了她跑一趟。楼天临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看着她。“不借。”
他就想骑马送她回去,他就想要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
“大人……”银衫抬眸看着他,有些无言。
她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身为县令,他就那么没事做吗?
“事实上——”楼天临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染上些热度,想到两人共骑就令他口干舌燥。“我正好有事要到银杏村视察,顺道送你。”他今天非要送她不可,任何事都无法阻拦他。
“既然如此,那么劳烦大人了。”既是顺道,她接受起来也较心安理得。
楼天临的马来时就借放在巧绣庄的马厩里,巧绣庄也不远,两人便信步过去取了马。
这是银衫两世为人第一次骑马,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上马,尤其那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十分扎眼,神骏异常,让她觉得骑在它身上会很冒犯。
这也是楼天临头一回载人,他的坐骑从不让人碰,天爱曾闹着要让他载,他也不搭理。他轻松地翻身上马,跨在马背上,伸臂将银衫抱上马匹。
银衫以为自个儿要坐在他身后,他却是让她坐在他身前。
她蓦然想到前生,她很向往坐在机车前,男朋友在身后搂着她骑车的画面,看别人也都那样,可启轩总是不答应,说危险。
“我来背。”楼天临取下她肩上的大包袱。
他一带缰绳,马儿飞驰起来,银衫低呼一声,似乎有些害怕。他顺势而为,紧紧揽着身前的她,嘴角泛起了浓浓笑意。
原来得偿宿愿是这种感觉,他殿试高中状元的那日尚且没有得偿宿愿之感,今日却让他尝到了这般滋味。银衫没骑过马,刚开始是有点怕,但没一会儿便适应了。
适应了之后,她时而睁开眼睛,时而眯起眼睛,感受迎面而来的风拂在脸上,还没享受够呢,她家就到了。楼天临俐落下马,他伸臂把银衫抱下来,两人共乘一骑之后,他对她的各种情愫益发浓烈。
“大人,劳烦把我的包袱给我。”银衫被他抱了两回,心里也是微有异样触动,莫名的不敢与他视线对上。
“我帮你背进去。”
楼天临这些行为都是潜意识的,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帮她提鞋都甘之如饴,何况是背包袱。再说了,这么大的包袱,怎么可以让她那么弱不禁风的纤细小肩来背?他是男人,该当他来背。
“大人,还是给我吧,我自个儿背进去就好。”银衫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为何有些烫。
她微微无措的模样落入楼天临眼里,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掀动,双眸又清澈得像湖水一般,一下子就撩动了他的心弦。
他心跳怦然,两颊发热,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我想看看来宝。”
孟来宝是托他的福才治好的,他说想看孟来宝,银衫也不能再拒绝了。
两人进了家门,却发现家里好像被打劫过,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桌椅也都倒了,这情况令见多识广的楼天临也眉心一皱。
他是县令,大白天的盗匪如此猖獗,这是在打他的脸。
“娘!金金、银银!”见两个大妹妹披头散发的像打过架,银衫的心瞬间提到了胸口。“怎么回事?有土匪闯进来吗?”
“大姊!大人!”孟金金迎了上来,气急败坏的说道:“大姊!大伯娘带人来过了,把咱们的东西都搬走了。”
孟银银愤慨道:“值钱的都搬走了!大伯娘带了好几个人,我们拦不住也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走!”
“岂有此理!”银衫一听,顿时怒不可遏。“娘呢?”
孟金金道:“娘被气得晕了过去,在屋里躺着,这会儿才醒过来。”
银衫忙去检查被搬走了什么,一看发现他们不但把米油等她添购的日常物资搬走,连挂在墙上的风鸡腊鱼也不放过,全都拿走了,她新添的几床被褥也没幸免于难,都被搬光了。
她回房打开小匣子一看,果然,她用银票兑的剩下三两现银,要日常花用的,也不翼而飞,只有她缝在枕头里的银票还在,应是他们没想到她会有这张银票,否则就是翻箱倒柜也会找出来。
她匆匆进房去,见到杜锦娘躺在床上流泪,她过去扶杜锦娘坐起来。
“娘,别哭了,起来把外衣穿上,咱们上爷奶家理论去!若是不说个清楚,日后大伯娘他们还会来这样肆无忌
惮的搬东西,咱们没有安生的日子好过。”
“你说……要上你爷奶家理论……可、可是……”杜锦娘结结巴巴,还没去就先胆怯了。
银衫神色凝重。“别可是了,娘,你听着,咱们不能这样任由他们欺负,女儿是怕自个儿过去,他们会说我不是孟家的人,没资格说话。娘好歹是孟家的媳妇儿,总能说上话,娘要是不想咱们东西再被抢光,就跟女儿走一趟。”
杜锦娘六神无主,脑子里乱烘烘的也没个主意,听银衫说得有理,牙一咬便同意了。
杜锦娘垂首跟着银衫出房门,蓦然见到屋里有个气宇不凡的陌生男子,还抱着孟来宝,顿时吓了一大跳。银衫介绍道:“娘,这位是县令大人,上回就是托大人的福,来宝才得以平安无事。”
“原来是县令大人!”杜锦娘慌忙跪下磕头。“民妇拜见县令大人,多谢大人救我们家来宝的性命,民妇来生给大人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惠!”
楼天临虚扶一把。“大娘不必多礼,快些起来。”
银衫把杜锦娘扶了起来,对楼天临道:“大人先回去吧,我们得去我爷奶家一趟,把我们的东西讨回来。”楼天临不假辞色地道:“他们这是窃盗罪,我陪你们去吧。”
适才银衫去检查失物时,他已听孟金金说了过程,他现在满心都在银衫身上,怎容得下她被人欺负?
银衫想到他的官威确实好用,尤其是对孟家那帮极品肯定有用,但她不想利用他,再说孟家人都不可理喻,她不想脏水泼到他身上。
她看着楼天临,坚定地道:“不用了,大人,这是家务事,大人插手反而不方便,我自己可以解决,请大人无须挂心。”
楼天临沉默不语,一会儿才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自己当心点,若要帮忙便到县衙找我。”他心中想的却是,我如何能对你的事不挂心?但她坚持要自个儿去,他也不能强陪,暗中派人看着便是。
银衫感激地道:“明白了,多谢大人,大人请回吧。”
第六章 从族谱除名(1)
银衫目送楼天临离开,直到他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成一个遥远的黑点,她这才在脑中把上孟家要讲的话理了一遍。
既然要讨回失物,那就要有目击者,杜锦娘肯定是没法陈述事实的,于是银衫又带了孟金金同行。母女三人赶紧赶到孟老爹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她们全饿着肚子。
银衫也不客气,敲门都免了,自己开了门,登堂入室之后也没再把门关上,故意要让街坊听到。屋里一张圆桌,孟家人正在吃晚饭,见她们娘三人来了,错愕之余纷纷站起来。
孟彩蝶率先发难,她瞪着银衫。“你这丧门星,不是叫你别再来了,怎么又来了?”
银衫抬头挺胸,堂堂回道:“我也不想来,但你娘偷了我的东西,我得来讨回去。”
“我偷了你什么东西了?”甘氏不在乎的笑了笑,显然就是不承认,要银衫她们吃哑巴亏。
银衫勉强压住心中火气,沉声道:“金金你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孟金金毫不畏惧,大声说道:“我看到大伯娘带人来搬走我们的东西,连被褥都不放过,全搬走了。”
甘氏挑了挑眉毛,对银衫冷哼道:“你不是说没银子吗?那家里那些东西怎么来的?你去偷的抢的不成?”她就是听闻银衫从城里回来后大肆给家里添了许多东西,这才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大有收获,不但粮米物资
很多,还让她找到三两银子!三两银子啊,听说他们从城里回来那日,是一辆大马车送他们姊弟三人回来的,许多村里人都看见了。衫丫头肯定去城里做了什么勾当才有那些银子和东西,她的猜测绝不会错,这当中肯定有什么。
“我的东西怎么来的,跟大伯娘没半毛关系。”银衫下巴微扬,淡淡道:“现在就请大伯娘把东西还给我。”
甘氏哼道:“怎么会没关系,那些都是你爹之前一点一点向我们借的,我不过是讨回来而已。”
银衫眼中微微有些凌厉目光闪过。“难道我爹也跟你们借了三两银子吗?”
不想,孟百海却煞有其事的说道:“大侄女,你爹确实跟我借了三两银子,你大伯娘不过就是把你爹欠我们的银子取回来罢了。话说回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人子女怎么可以藏着掖着银子,不先替你爹还债呢?”
一派胡言!银衫忍着气。“大伯父,您说我爹向您借了三两银子,可有借据?”
孟百海蹙眉。“自然是没有,自家兄弟要什么借据,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爹会有借无还,就这样撒手人寰一走了之,当初他可是担保他一定会还钱,我才会看在手足情分上借的。”
“我爹没有死。”银衫面色渐渐沉凝下来。“等我爹回来,我会问清楚他有没有跟大伯父借银子,如果有的话,我一定有借有还,但是现在,无凭无据的就说我爹跟大伯父借了三两银子,我不能信服,请大伯娘先把银子还给我。”
孟百海斜睨着她。“你这丫头,还怎么问?你爹都死了,死无对证了。”
闻言,银衫直勾勾看着孟百海,凌厉地道:“是啊,死无对证,现在任凭大伯父怎么说都是对的,我也可以说大伯父向我爹借了三两银子,大伯父何时要还?”
“你这丫头,现在是在对谁无礼?”田氏像被点着的炮仗似的,忽然向前,一个巴掌甩在银衫脸上,劈头盖脸的破口骂道:“死丫头!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爹娘是怎么养你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这一巴掌把大家都打愣住了,可大伙很快回过神来,除了银衫三人,其他孟家人全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嘴脸。
银衫被打得脸上热辣辣的痛,她瞪着田氏,这个偏心到家的老虔婆,若有朝一日她发了家,她一粒米都不会给她!
“奶奶为什么要打大姊?”孟金金气得涨红了脸,两只小拳头握得死紧,像极了要咬人的小野兽。
田氏气不打一处来,凶恶的瞪回去。“你再多嘴,连你也打!”
银衫虽被打得头昏眼花,但还是拉过孟金金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眼神好似寒冰一般。“谁敢打我的弟弟妹妹试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们!”
“不放过又如何?”孟彩蝶耀武扬威的走到银衫面前,挑着眉把脸凑近,挑衅地道:“怎么?你想打爷爷奶奶,打我爹娘吗?好啊!把事情闹大,晚辈打长辈,看理站在谁那边!”
“走吧,衫儿……”这场面令杜锦娘怕到不行,她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随时会倒下。
她原就在胆怯了,不想田氏却将箭靶转到她身上,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说老二媳妇儿,把一点米粮给你公婆就那么肉痛吗?竟然指使大丫头来闹?我没有你这种不孝媳妇儿,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媳妇了!”
“娘,您在说什么啊?”杜锦娘吓得不会动了,不是媳妇儿是什么意思?孟家要休了她吗?
“太好了!”银衫见机不可失,便大声地道:“是奶奶说的,我娘不是您的媳妇儿了,既然我娘不是,我和弟弟妹妹们也都不是您的孙儿了,从此我们和孟家一刀两断划清界线,没有任何关系!”
“衫儿!”杜锦娘见银衫口出狂言,吓得魂飞魄散。
孟百海眼里浮现一抹戾气。“爹、娘,既然他们不识好歹,索性把他们从族谱里除名,这孤儿寡母的,省得日后拖累咱们。”
在这里撕破脸最好,那三两银子已经进了他的口袋,他是绝不可能吐出来的。
甘氏也重重点头。“爹、娘,孩子他爹说的不错,大丫头都说不希罕咱们孟家的姓了,咱们还希罕他们不成?就把他们从族谱除名,看他们以后怎么在村里立足。”
田氏咧了咧嘴,痛快地道:“好!就把他们除名,看这大丫头还敢不敢没大没小!”
银衫是求之不得,她巴不得和这群极品亲戚划清界线,以后做生意赚的钱才不会被他们攀亲带故的抢走。但是,她知道这对杜锦娘来说是青天霹雳,这时代的女子,丈夫死了,又被婆家除名,代表就是被休了,是弃妇。而她和弟弟妹妹们也一样,在族谱里除名是一个很大的惩罚,等于以后他们和孟家没半毛关系了,在村里就是被孤立的一家,出了事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声援他们,在外面也不能打着孟家的旗号做事。
她握了握杜锦娘冰冷的手,坚定的说道:“娘别怕,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和弟弟妹妹饿上肚子,你相信我,咱们出了族谱会活得更好!”
杜锦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衫儿,要是你爹回来知道这件事……”
银衫眼神坚定不移。“爹不会怪我们的,我相信爹会明白的。”
“怎么?娘儿俩在嘀咕什么?”老三孟百川的老婆杨氏也加入阵营。“是不是后悔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哪。大丫头,若是后悔,你现在就向爷奶还有你大伯父、大伯娘磕头认错,说不定看在你爹的分上,就不把你们除名了。”
银衫秀气的眉坚毅的拧起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要除名就今日除名吧,省得还要过来相见。”
“听听,这丫头好大的口气!”甘氏火上加油地道:“爹、娘,若咱们今日不将他们由族谱除名,倒叫大丫头给看轻了,以为咱们不敢将他们除名哩。”
她跟她孩子的爹想得一致,为了那亮堂堂的三两银子还有其他吃用,今日非跟银衫断绝关系撕破脸不可。孟老爹蹙着眉头。“老大,去把你大伯父请来,再把族里其他长辈亲戚都叫来,我倒要看看这丫头有多大能耐,不过是拿些米油竟敢喊着要由族谱除名,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