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一定,他懊恼地沈下脸,却隐藏不住眼底的热情。
裴美乐望着他,唇角微扬。不管他是情之所至还是一时冲动,她都很开心,掩不住眼中的喜悦,她直勾勾的望着他,「为什么?」
邢天与心头一震,更显尴尬,冷冷地说了句,「不为什么,一时兴起罢了。」就快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裴美乐笑得更深了。
※※※※
为了对外营造兄弟不和的假象,邢天修与邢天与在秘密商量后,决定让岑语浩暂留京城,并接手部署西北祭祖兵力的事情。
于是年后首次早朝时,邢天修当着满朝文武撤了邢天与的职,让他难堪至极。
此事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没人料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不愉快竟已扩大至此,大家都在讨论着这决定必然与岑语默失足摔伤之事有关。
那晚,邢天与带着范娇儿出席年宴,无疑是打了岑家一巴掌,之后岑语默摔伤他又不闻不问,态度冷淡,岑家三代皆是忠良,深受朝廷信任,邢天修为安抚岑家而惩罚邢天与,也并非难以预料。
早朝结束,邢天与冷着一张脸步出朝堂,立刻赶往宫门,准备驱车离开。「王爷请留步。」范汉新一路跟着邢天与来到了怀安门前,唤住了正要坐上马车的他。
闻声,邢天与停下脚步,转身,「范大人?」
范汉新驱前,未语先叹,「王爷心里不舒坦吧?」
邢天与没回应,只抬起头来看着那巍峨宫门,脸上写着愤慨。「三年前,我在这儿救了皇上一命,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兔死狗熟,鸟尽弓藏,果真是千古不变之理。」
「王爷,皇上只是一时气愤,你终究是他的亲兄弟。」
「我在皇上心中恐怕已不及岑语浩。」他低哼一记,「岑家兵符在手,我如今却连部署祭祖兵力的主导权都被夺走,看来,血缘这东西还真是不可靠,范大人说是吗?」
范汉新没有搭话,邢天与又继续抱怨,「我最近常常在想,当初我支持的若是大皇兄,不知现在又是何种光景?」
「王爷,气话可不能乱说。」
「不,这是心里话。」他话中难掩气愤,「我一直以为皇上与我血浓于水,是最亲近、最知心的兄弟,可他为了自己,终究将我一脚踢开。」
「王爷,小人斗胆问件往事。」范汉新语带试探,「王爷的才德都不在皇上之下,为何当初没有争嫡之念?」
邢天与一叹,「自幼,父皇及母后就教诲我们兄友弟恭,手足间不可阋墙更不能相残,我一直以为支持、拥戴兄长便是我的职志,甚至是天命,可如今却……范大人,难道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范汉新摇头,「王爷礼让兄长,哪能是错?只能说皇上辜负你了。」
「辜负?」他面露怨恨道:「他对敌人仁慈宽厚,却待我如此,恐怕不是『辜负』二字就能道尽。」
范汉新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王爷,何不到府上喝一杯呢,酒醉能浇愁,今天就让我陪王爷大醉一场吧?」
邢天与眸光一闪,深深吸了口气,「也好,我顺道将娇儿接回王府吧,她回娘家这么多日,本王也想她了。」
范汉新听了,深深一笑。
※※※※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在倾力医治之下,裴美乐的脚伤康复神速。
这些日子以来,福姬太后常遣人送来一些补品跟汤药,还几次派车接她入宫相聚,婆媳二人十分亲昵。
自她意外得知邢天与那不能说的秘密后,她的心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只要范娇儿惹她,她就会跟她唇枪舌剑的斗,可现在她不气也不恼了。
因为她知道,范娇儿看来是赢家,但最终的正主儿是她。
邢天与被罢去职务,原本属于他的职权落在暂驻京城的岑语浩手中,在京里引起不小的喧腾,人人都说邢天与这硕亲王爷已然名存实亡。
可从他频频接触范汉新,再加上岑语浩之前的话,她已经略知一二了,而这处置想必也是他跟邢天修的计划之一。
她开始放低身段,低调行事,尽量不与范娇儿接触或起冲突,为的就是不教邢天与感到为难,国事已够他忧烦,她绝不拿家家来添乱。
这日,许寻香的侍婢送信来,约她在秋声苑碰面。
她立刻前往,一进苑门便看见坐在花台边,低头嘤嘤啜泣的许寻香。
「寻香?」她快步朝她走去。
许寻香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无助又悲伤,「姊姊……」
裴美乐将她揽入怀,轻声安慰,「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姊姊,我好苦啊!」许寻香哽咽。
她捧起许寻香的脸,揩去她脸上的泪,忧心问:「到底怎么了?妳快跟我说,我才好帮妳啊。」
迎上她关怀的目光,许寻香又是声泪俱下,「姊姊,寻香一时胡涂,做了不该做的事。」
第8章(2)
「胡涂事?」裴美乐目光一凝。「先别哭,快把事情说给我听。」
许寻香抽抽噎噎地说:「今年王爷准大家回娘家三天,我……」
邢天与今年准她们回家三天?他大发佛心?还是另有用意?莫非这是他的计划之一?他在试探几名侍妾及她们的父兄吗?若真如此,许寻香是否做了什么?
「寻香,难道妳爹想谋反?」裴美乐惊急的抓着她问。
许寻香一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是啊。」
「那究竟是什么事?」
「我遇见窦副教头了。」
裴美乐哭笑不得。她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
「寻香,妳真是吓死我了!」她好气又好笑的轻捏了许寻香的脸颊一下,「不过为什么遇见他,妳要哭得这么伤心,又说好苦呢?」
「姊姊,我是硕亲王的侍妾,是与他无缘的人,可是我偶遇他之后,却忍不住又跟他见了面,他说他想娶我。」
这窦啸天果然是个痴情种,自他上次拜托她帮忙至今也好几个月了,她没有任何回复,还以为他终会死心,没想到他还惦念着许寻香,居然还在她回娘家过节时巧遇。
唉,难道他们俩真有着超级强台也吹不散的缘分?
「妳如何回答他?」
「我知道我不该答应他什么,我知道我该告诉他实情,可是我……我……」许寻香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姊姊,我也喜欢他呀!」
「寻香……」可怜的孩子,这恐怕是她初次动情吧?
她是个女孩,当然向往爱情,可却因为她爪亲曾是邢天修的政敌,她的青春必须葬荈在这座王府,对她来说,硕亲王府不是座宅子,而是一坏黄土「一座塜。
看她这样,裴美乐的心都揪起来了。
「寻香,」她将许寻香轻揽在怀中,柔声安慰,「别哭,别哭,姊姊替妳想想法子。」
「不,我们注定是没结果的,我根本不该给他希望,」许寻香啜泣,「姊姊,她还痴痴等着我,可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他等不到我的消息,一定会以为我骗他,姊姊,我怕会伤了他呀。」
裴美乐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思索着。许寻香说得没错,若她真响应了窦啸天的感情,那么他必然还满怀希望的等着,可若继续这么等下去却又希望落空,窦啸天恐怕会以为许寻香骗了他,他或许会伤心,或许会愤怒,不管是什么,终究会影响他对许寻香的想法,甚至会毁了他对爱情的憧憬。
这事她也有分,当初要是让窦啸天知道她们的身分,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该来的总要来,该说的总要说,也许该是让窦啸天知道真相及实情的时候了。
「寻香,把实情告诉他吧。」
「什么?」许寻香一愣。
「一昧的逃避不是良策,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我们把实实告诉他,若他真的对妳有情,或许愿意等妳。」
「等我?」许寻香困惑不解。
邢天与正在策划将叛党一网打尽,待他擒了叛乱分子,便没有理由将当初作为人质的侍妾留在身边,许寻香不过十八,若窦啸天真愿意接受她,那么他们还有好长的幸福日子能过。
不过这些事她不能对许寻香说——即使她们是好姊妹。
「我想总有一天,王爷会放妳自由的。而且妳跟窦副教头都还年轻,只要他愿意等,你们一定能开花结果。」
「姊姊,妳说的是真的?」许寻香半信半疑。
「我几时骗过妳了?」裴美乐温柔一笑,「乖,别哭,姊姊给他送个信,约他出来把事说清楚讲明白。」
「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说,我没脸见他。」
「不怕,姊姊替妳说去。」她轻轻揩去许香脸上的泪,拍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
裴美乐在房间来回踱着步,还不时走出门外查看。她差小贵到京捕处去送信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此去来回也不过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那丫头的人影呢?
梨儿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过来,见她在门前绕来绕去,不禁笑道:「王妃,邦门廊都快让您给踏平了。」
「小贵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急问,「都已经三个时辰了。」
梨儿将茶端入房里,一派轻松地回道:「我看她八成顺便去哪里溜哒了,王妃别急,先喝杯茶,安心的等吧。」
梨儿跟小贵都知道她为了许寻香而打算约窦啸天出来见面,然后将实情告诉他并确定他的心意及想法。虽然她们都不赞同她蹚这浑水,却又劝不了她。
裴美乐只得走回房里,在桌旁坐下,让梨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王妃趁热喝吧!」
她端起茶杯,才刚就口,便听见苑外传来一阵骚动。
她立刻放下茶杯,走出房外,梨儿也赶紧跟上,两人才走到廊下,就看见几个人影钻动,还夹杂小贵的哭声。
她心头一惊,正要循声前行,几个人已走了进来。
铁青着脸的邢天与,一脸得意的范娇儿,紧跟在后的可儿跟露儿,还有被东虎像抓小鸡般拎着,吓得泪流满面的小贵。
裴美乐整个人呆住,直到他们来到她跟前——
「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她内心忐忑地问。
邢天与脸上覆着寒霜,不发一语,倒是一旁的范娇儿开口了,「姊姊,我这儿有样东西是从小贵手上拿到的,妳瞧瞧是否眼熟?」她从袖里拿出了一封信。
只一眼,裴美乐便认出那是她写给窦啸天的信,她心里暗叫不妙,看向哭得直发抖的小贵。
范娇儿唇角一扬,「看来姊姊认得这信呢。」说着,她抽出了信,逐字念出,「窦公子,明日午时初识之处,不见不散……姊姊,这信是妳写的?」
裴美乐哑口无言。
她下意识望向邢天与,只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发现他的眼底有着怀疑、有着挣扎,显然以为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王爷,事情不是那样的……」她急着想解释,却又突然噤声。
若她为了自清说出实情,岂不陷许寻香于危险之中?
她不知道邢天与对那些侍妾究竟是何想法,若他纳她们为妾是想要惩罚她们当年站在对立的父兄,那他怎肯放她们自由?
再说政局诡谲多变,至今邢天与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她仍毫无所悉,若许寻香的父亲真的涉入叛变,而许寻香曾经私会窦啸天,瓦诉情衷之事又被揭发,就算她并未参与政变,也会因为私通而遭到刑罚。
「不是那样是怎样?」范娇儿冷哼一声,「难道这信是小贵写的?」
「不是!」她连忙否认。
「所以是妳写的?!」范娇儿像是审问犯人般,脸上有着藏都藏不住的得意。
虽然岑语默在她眼中是手下败将,是根本无法与她比拟的弃妇、输家,可她从没有一天不想彻底击垮她,甚至是毁灭她,她说过总有一天要教她笑不出来,而现在正是时候。
说来真是老天帮忙,她正要出府时,见小贵也急急忙忙的出府,她原本也没多想,谁知小贵见了她却一脸心虚害怕,教她心生疑窦。
她拦下小贵查问,意外搜到了这封虽没署名,却疑点重重的信,她厉声循问,但小贵口风极紧,抵死不招,而除了岑语默,小贵没有第二个必须维护的人。
于是她押着小贵在府外候着邢天与回来,她要让邢天与看这封信,要他知道表面正经端庄的岑语默,却是在背地里干着见不得人勾当的女人,她还要邢天与亲审岑语默、要他休了她!
「岑语默,」范娇儿冷笑,「窦公子是谁?初识之处是哪里?妳又为何与他不见不散?」
裴美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焦急地望着邢天与。
「岑语默,」邢天与直视着她,「我要听妳的解释。」
他一回王府,范娇儿便押着哭得岔气的小贵到他跟前,并将这封信交给了他,这帮信上里没署名,但小贵是岑语默的侍婢,这信若不是小贵自己的,便只可能是岑语默的。
他审问小贵信出自谁之手,又将送往何处、交付何人,可小贵却紧闭嘴巴,一个字都不说,信若是小贵的,她不必抵死不认。而唯一能教她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掩护的,除了岑语默外再无第二人。
窦公子是谁?她与他初识何处?他们见过几次面,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曾对他说王府是她的家,她不想输给范娇儿,愿意等他浪子回头,甚至在他情不自禁吻她之时,露出娇羞腼觍的表情……他以为她还是爱他,即使他做了这么多伤她的事,她还是没放弃他,可难道她的心早已属于另一个人?
「这姓窦的是谁?跟妳是什么关系?」他沈声问道。
裴美乐痛苦又为难,迟迟不敢说出实情,「王爷,请您相信我,我绝没有……」
「说!」未待她说完,邢天与剑眉一竖,沈声喝问:「此人是谁?」
她不能说。
窦啸天虽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跟许寻香的真实身分,但他与硕亲王的侍妾私下相会却是不争的事实,若她供出他,他一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这事若只有邢天与发现,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偏偏发现此事的是范娇儿。范娇儿一直视她为眼中钉,如今抓到她的把柄,绝不会轻易罢手,将伤害降到最低,除非她一人揽下。
这时,范娇儿突然一把将小贵推到前头,一脚往她膝后踢去——
「啊!」小贵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小贵!」裴美乐见状,连忙伸手欲扶。
范娇儿伸手一挡,哼了一声。「姊姊不说,那就让王爷问问小贵吧,说不准这事真的跟姊姊无关,而是小贵这丫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