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千表面微笑,心下却是谨慎小心。
“雷大人安,大人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雷封一如往常,说话言简意赅。
花千千会弹的曲子就那几首,既然他要听,她就弹吧,但或许是因为心有挂碍,因此今日特别拘谨,而琴音能代表一个人的心境,她的心境自然透过琴音传达给了聆听者。
弹了两首曲子后,琴音暂歇,雷封突然开口。
“千千姑娘今日心事烦重?”
花千千怔了怔,随即微笑道:“雷大人何此一问?”
“今日姑娘的琴音微乱,似乎心神不宁。”
“大概是千千琴艺不精,让雷大人见笑了。这茶冷了,我再为大人换一杯吧。”
花千千将茶水倒掉,把炉上的茶壶拿起,为他注入新的一杯茶。
雷封见她有意避而不谈,借着倒茶蒙混过去,略显失望,但他不是个容易妥协之人,既然开了口,便不轻易打消念头。
“雷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花千千含笑道:“雷大人言重了,请说。”
雷封盯着她,眼神专注锐利,轻声道:“我想知道,你心中所思之人,现下在何处?”
花千千拿着茶壶的手一颤,动作虽微小,但没逃过雷封的眼,他心下暗叹,她心中果然有人。
可花千千想的却与他完全相反。他果然查到夜清与自己有往来吗?他天天来千秋阁,便是想逮住夜清吧?既然逮不到,索性直截了当地问她。
夜清此刻就在她的屋子里,这可不得了,若是被他抓到,夜清铁定难逃牢狱之灾,甚至可能会被送上断头台。
“雷大人说笑了,千千心中没想着别人。”
雷封见她笑靥如花,那笑却没笑进眼底,知道她不肯说,也不愿承认,便道:“我知道你不肯说,无妨,我会查出来的。”他将茶一饮而尽,站起身,依然是那句话。“好好养伤,告辞。”话落,潇洒离去。
他一离开,花千千的笑容收起,忙将门带上,又四处去检查门户,确定附近无人埋伏或偷听。
夜清来到她的身后,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花千千转过身,着急地对他道:“清郎,糟了,他真是来抓你的,而且他恐怕知道了你与我有往来,刚才还特地警告我,说他一定会查出来的。”
夜清原本以为雷封对花千千有意,现在听她说得如此肯定,自己也开始相信了,或许真是他想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千千的心在自己身上,他又何必在乎他人的看法?
他将花千千搂过来,安抚道:“别担心,我今日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她愣住,见他一脸认真,不禁好奇。“什么事?”
夜清扶她坐下,将这阵子的行踪向她说了个大概,原来那一日在船上,他带领了部分的人逃走,继续以昆哥的身分成功混入了那群贼人之中,同时与山匪接上线,这就是为何他一直没有来找她的原因。
花千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你真混进去了?”
他点头。“经过这一番同生共死,他们现在视我为自己人,不过这群山匪十分狡猾,为了取信于他们,我恐怕还得再待一阵子。你耐心等我的消息,我会把山匪的藏身地找出来,交到你手里。”
花千千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夜清真的成功与山匪接上线了;忧的是夜清潜伏在他们之中,一旦被发现,怕是凶多吉少。
“你既然已经与山匪接上线,不如咱们抓了其中几人,严刑逼供找出山匪窝即可,莫再涉险。”
他摇头。“我想戴罪立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未来。”
夜清将他的计划告诉她,若要脱离无影门,最好的方法便是投靠朝廷,而投靠朝廷没那么容易,朝廷不收无用之人,他必须证明自身的价值和能力,而为朝廷找出山匪,是他的机会。
“我查出山匪窝,证明袭击陵王的那群人并非无影门,等于为无影门洗刷清白,无影门领我这份情,对我脱离门派有益。再则,我将袭击陵王的那群山匪交给朝廷,朝廷不但可以剿了山匪窝,还能循线追查幕后主使者,可谓一举两得。”
花千千怔怔地看着他,她不得不承认,夜清这个计划非常可行,而且是好得不能再好,若是以往,她不会犹豫,肯定举双手赞成,但现在,她情根深种,心上人正打算用他的命为他们挣一个未来,他如此搏命,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夜清知道自己杀手的身分是个麻烦,除非将功赎罪,才能为自己争一个位置,他如今有了她,若要与她长相厮守,首要之务便是破了山匪这个案子。
而陵王,就是他的机会。
花千千原本不肯,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加上夜清的期盼——她本以为只要两人有心在一起,他的身分不是问题,但夜清要的是一个安稳的未来,他想光明正大地与她站在一块儿。
她明白他的意思,也懂他的心,最后拗不过他,终于答应。
她紧紧抱着他,向他索取承诺。“答应我,你一定要小心,如果你有个万一,我绝不会原谅你。”她语气凶巴巴,双目却泛着泪光。
“我答应你。”夜清语气坚决,随即烙下吻,深深吻住她。
两人唇舌纠缠,将所有言语化为这孟浪深情的一吻,今夜,他狂野温柔地要着她,而她极力地配合他的需索,与他紧拥在一起,彷佛这是他们最后一夜,彼此贪婪索求对方的美好,一次又一次地拥抱着,似乎想将彼此的灵魂深深烙印在一起。
直到清晨的第一束晨曦照进屋里,花千千醒来时,夜清已经离开了,而他的温度还留在床上。
夜清走后,花千千一边在玉桂坊当她的舞魁,一边耐心等待。雷封依然会来,而花千千也发现,或许是因为雷封的关系,想杀她的人始终不再出现,依着这份好处,花千千觉得有雷封这座门神镇守,比自己在屋内设机关陷阱好得多了。
第9章(2)
秋去冬来,京城下了场雪,铺上一层银妆,看似寂静的大地,实则酝酿着一股惊涛骇浪的风暴。
夜清不负所望,找到了山匪潜藏的地点,花千千带着这个重大的线索,联络上小师妹白雨潇,加上二师姊宫无欢从江南一路赶来,三人会合密谋。
有了花千千带来的山匪消息,以及二师姊从江南带上来的一份名册,白雨潇将这两条线索带回王府,密呈给陵王。
陵王得了重要的线索,连夜赶赴皇宫,求见父皇,将此事上报,让皇上大喜。
江南盐税积弊已久,朝廷正苦于没有突破口,如今好不容易得到这重大的线索,整个冬天,皇上召集重臣密商,暗中派遣威远将军率军围剿山匪。
众山匪不料这个冬天会遇到袭击,被杀个措手不及,两方激战,死伤无数,但朝廷得了机先,山匪不敌,成为降俘。
下狱的山匪被严刑拷问,果然逼出实情,他们拿了万两赏银,刺杀陵王,再嫁祸给无影门,以混淆朝廷的侦查方向。
春天,朝廷派兵秘密下江南查缉私盐,私盐贩子成群结党,势力庞大,牵连当地士族,朝廷查获的私盐多达万余斤,又陆续逮捕虚报价格的盐商,查缉勾结的贪官有百余人。
此事还牵涉到当地的土豪,他们势如强贼,当地官兵势力不及,朝廷再加派官兵南下,剿灭土豪,拿下历任盐运使和一大批官员,换上一个胆气过人的盐政官,追查盐引的去处。
隔月,朝廷查出收受江南官员贿赂的证据,逮捕与山匪勾结的冯总督,一时江南官场震荡,此事一直延烧至七月。
延宕多年的盐税案,让百位贪官下狱的下狱,斩首的斩首,势力盘根错节的士族元气大伤,朝廷至此大获全胜,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接下来三个月的江南动荡不安,需要重新整顿,休养生息。
花千千此刻身处在京城郊外的宅子里,好一阵子没到这儿来了,戴婶把这处宅子打理得十分干净。
她暂时离开了玉桂坊,说要去拜师学艺,加强琴艺,一来是要远离雷封的监视,二来想远离是非,好好休息。
这大半年来,朝廷忙于整顿江南盐税贪渎案,加上师妹白雨潇怀了皇家子嗣,陵王派人看守得紧,不方便出府。
如今已是八月,暑气渐增,花千千让戴婶将冰镇了一日的寒瓜切了,分给所有仆人,她自己则待在庭院的凉亭里,石桌上摆了切好的寒瓜,她手上拿了一个,开心地吃着。
过了午时,如花千千所料,一道熟悉的声音大老远地就传过来。
“三师姊——三师姊——”
还没见着人影,声音却是跑得比人还快,花千千不禁弯起一抹笑,但她没起身,继续大口大口吃着寒瓜,果不其然,那人影出现在月门那儿,一见到石桌上的寒瓜,那奔跑的速度加快了。
“寒瓜!”白雨潇轻功一点,也不走曲桥,直接越池而过,在荷花叶上点了几下,人便跃了过来。
一进了凉亭,她不客气地坐下,连招呼都不打,伸手拿起一片寒瓜就咬。冰镇过的寒瓜汁多味美,入口即凉,那股消暑劲儿让白雨潇满足地大大叹了口气。
“三师姊,那位大爷又把这稀罕的寒瓜送来孝敬你了?这人实在太上道了!改日你也介绍给师妹认识认识。”
花千千白了她一眼。“你也真有出息,一颗寒瓜就被收买了,你三师姊我是舞魁,那些摆阔送上黄金的男人,都不见得能见我一面。”
“你可以摆架子不见人,是因为你没嫁人,师妹我却是想出府还得和王爷斗智,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溜出来。”
“你呀,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不安分。如今身分地位不同了,陵王妃的头衔可不是儿戏呀,找个时间,我要见见我那两个可爱的外甥。”师妹生了一对双生子,刚好一男一女,促成一个“好”字,实在有福气。
白雨潇嘟起嘴。“司流靖是故意的,他王爷贵事多,见不得我清闲,将王妃的头衔压在我身上,还让我一次生两个,存心忙死我,让我没时间偷溜出府!”
花千千听了,禁不住失笑。“他倒是宠爱你。”
白雨潇瞪大眼。“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有哪一句说他宠爱我了?”
“他如何宠爱你,还需要用说的吗?都表现在你脸上了。一阵子不见,瞧你顾盼有神,嘴上念着,眼睛却是笑着,可见在王府的日子可滋润的呢。”
女子嫁人后,看气色就知道过得开不开心,师妹全身容光焕发,虽然生了孩子,但美貌却比以前更盛,如同一朵被精心滋养的花朵,香气迷人,除了多一分为人母的韵味,不可否认的,她身上属于女子娇美的风情也更加动人了。
白雨潇被三师姊看得不好意思,她只是羞于在师姊面前承认罢了,司流靖对她的好,的确什么东西都换不来,她埋怨无法自由出府,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被师姊一双美眸促狭地打量,她极不好意思地回答。“他对我的确好得没话说,就是霸道了点。实不相瞒,师姊就算不找我,我也要找师姊求救呢。”
“喔?怎么了?”
“王爷一直逼问我那名册和山匪消息的来源处,我实是被逼急了,才想找你商量商量,王爷已经怀疑我另有身分。”
话题进入重点,花千千也收起玩笑的心思,递了擦手的毛巾给她擦拭被寒瓜汁沾到的地方。
“你还没告诉他咱们是暗捕的事?”
“还犹豫着呢,咱们是暗捕,总要暗中行事,说穿了,就当不成暗捕了。”
花千千微笑,把手覆在师妹手上。“这次找你来,的确也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不,应该说,是找你帮忙。”
“说什么帮忙的,师姊想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你我是自己人,还需客套?”
花千千听了心中一软,她们四个师姊妹从小被师父收养,感情如同亲姊妹,而四人之中,她与雨潇的感情最好,能聊的话也最多。
她沉吟了会儿,慎重地说:“咱们是暗捕之事,恐怕瞒不了王爷了,因为我需要借用王爷之力来保护自己。”
白雨潇听了,发觉事有蹊跷,也正色问:“保护自己?怎么回事?有人要对你不利?”
“到了这节骨眼,我也不瞒你了,有人发了追杀令要杀我。”
白雨潇听了大惊,神色凝重,回握师姊的手。“谁要杀你?怕是和江南盐税有关是吧?知道你在调查,所以想灭口,就像那些袭击王爷的人一样。”
“有可能,他们买通杀手,这大半年来,陆续有杀手找上门来,因为陵王忙于江南政务,你又在养胎,所以我才没告诉你,如今眼看江南之事已大致底定,你也生了,所以我想……”
话说到这里,花千千正打算告诉师妹关于夜清的事,谁知师妹忽然眼神凌厉,抽出腰间软剑,朝上攻去。
这事情来得突然,花千千阻止不及,却也不慌,而是懊恼地瞪着那两个在屋内就打起来的人。雨潇会出剑行刺,情有可原,但那个夜清没事干么凑一脚,又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刻。
花千千是舞魁,这出场时机都是很讲究的,她气得插腰瞪向夜清,她知道,除非夜清故意,否则雨潇是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的。
花千千也拔出了剑,顺势而上,目的是阻止他们继续对打。
“住手!”她一剑击出,挡下师妹的招式,立在中间,隔开了两人。
白雨潇是捕快,自然有着捕快的敏锐直觉,她在这陌生男子身上嗅到杀手的煞气,加上刚才师姊才说了暗杀之事,而这人鬼鬼祟祟地隐在梁上,若非自己身手快,恐怕师姊已遭遇不测。
“这人是杀手!”白雨潇愤恨道。
花千千忙解释。“他不会杀我。”
“他是什么来头?”
“他是无影门的杀手。”
白雨潇面露震惊。“无影门?你还说他不是来杀你的!”
“他是杀手,但不会杀我。”
白雨潇狐疑地看了师姊一眼,又瞪向那人。“他手上拿着什么?”
花千千从夜清手上接过,摊开来给她瞧。“这是我的悬赏画像。”
“为何在他手上?”
“有人出赏金,叫他来杀我。”
白雨潇瞪着花千千好一会儿,最后才呐呐地开口。
“师姊,师妹认识你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杀手拿着悬赏画像藏在梁上,不是来杀人,难不成是来找人吟诗作画的?
也难怪白雨潇会误会,夜清带着这幅画,用意是想把这个证物给白雨潇过目,即便他无害人之意,但他全身上下散发的煞气,活脱脱就是一个令人胆寒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