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飒飒,劲风旋起早已厚厚积在地上的雪白,在空中卷起片片雪花。
封易蕊近乎着迷地傻望着那漫天飞舞、织成一片雪网的白。
既然被利家的家丁给扔了出门,跌坐在利家大门之外的她,便索性躺在那软绵绵的雪地之上,耳边彷佛还能听见,方才利夫人在屋里既凶狠又愤怒的低咒言语—
“你究竟是哪儿来的骗子?就凭你这低贱的丫头,也想做我们利家的媳妇,你是在痴人说梦吗?滚,快滚,咱们利家几曾和你们指腹为婚,若你继续赖着不走,就算你只是个小孤女,我也会把你送进官府里,让官老爷好好惩治你!”
“我不是骗子!”
“还敢说自己不是骗子?拿着这个破烂玉佩,就想成为咱们家的媳妇?要知道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小家小院,咱们利家可是大户人家,岂能让你这小骗子随意唬弄?给我滚,从此不准再上门!”
“我……我可以不嫁,可当初爹订下这门亲事时,两家互换了玉佩,我要把我爹的玉佩拿回来。”
“什么玉佩?就说我们两家从无瓜葛,你还想继续蛮缠?”
“只要把我爹的玉佩还来,我就走,此生绝不再踏进利家一步!”
但涉世未深的封易蕊,还不懂得人性有多险恶,只见利夫人见她年幼可欺,朝着底下的人眼色一使,她已经被人给扔到利家门外。
虽然她只想要回亡父的玉佩,但利夫人要是亲口承认有这玉佩存在,不是摆明自打嘴巴?想到这些,封易蕊巴掌大的脸上蓦地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明明是打小就看着她长大的叔婶,可是看她的眼神,却冷冽得像是瞧着陌生人似的,那做戏的功力之深,让人叹为观止。
在脑海中萦绕的那些恶言恶语,似是魔音般让人愁上心头。
她闭上眼,想要驱去心头那份烦躁。
良久,她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望向高挂天边的月儿,方才还在胸臆中熊熊燃烧的怒焰,却随着覆在她身上的雪花愈多而消减。
这一切,想必她娘早就料到这一切了吧!
正因如此,娘才会在临终之际,扯着她的手告诉她,若是利家不认这门亲事,那么就算了,凡事别强求。
强求的姻缘不会幸福,她娘希望她这个女儿,遇上的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及婆家。
更因为料定势利的利家会在封家家道中落之际,翻脸不认人,所以她娘才会在临终前这样告诉她吧?
问她真的在乎吗?
其实并不,当那个气势似要吞人的利家夫人睁着大眼瞪着她时,她只庆幸他们不想要她这个媳妇,因为她压根不想嫁进这样的家。
虽然年岁不大,可她向来聪颖,再加上打小就跟着恩爱的爹娘游遍五湖四海,眼界自是比一般养在深院的闺女还多了些。
利家的毁婚,让她不用再坐困深闺。
但未来呢?
就算再聪明,可终究是个未嫁的小姑娘,没了亲爹、亲娘,仆佣也因家道中落陆续另谋生路,只剩下她……
惶然且六神无主地闭上了眼,封易蕊努力思索自己的未来。
突然间,她的颊畔生痛,耳边还不断传来扰人的声响。
“醒来、醒来……”
她本不想理会,只想好好休息,遥想将她疼入骨血的爹爹和娘亲。
“天冷,别在这儿当尸体吓人。”
清冷的嗓音穿透漫天冰雪,几乎刮疼了她的耳。
她以为,只要她不睁眼,那扰人的声音就会自讨没趣而放弃,可偏偏那人但见用拍的拍不醒她,竟索性踢着她的腿,彷佛是想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
终于,不堪其扰的封易蕊蓦地睁开眼,瞪向眼前多管闲事的男人。
“你很吵你知道吗?”
“我要是不吵醒你,你就等着变冰棍吧!”瞧着她那气呼呼却脸色惨白的模样,燕怀柳挑了挑眉,被怨得无比无辜。
要不是方才他爹要他上利府送个礼,正好经过这儿,那他也不会瞧见那个几乎被白雪掩去的丫头。
向来不爱管闲事,可是雪地上那小小的人儿还是教他于心不忍,而他难得大发慈悲,竟被人嫌吵,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仔细瞧着那因为嫌他吵而缓缓坐起的姑娘,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那唇红齿白的模样倒是挺讨人喜欢的。
“就算我变成了冰棍,又关你什么事?”
这人还真爱管闲事,封易蕊心中腹诽,水灵的双眸还不忘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其实她心底也知道他是好心,可方才其实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就这么沉沉睡去,若是就这么一路睡到了阎王跟前,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和爹娘团聚了?
虽然清楚这样的想法很没出息,不该是封家人会做的事,可是心底浓浓的想念与无助,竟是这样磨人,让她忍不住地软弱,忍不住想……
“没见着就不关我的事,但见着了就不能撒手不管。”燕怀柳负手而立,睨着眼前那火气不小的小丫头说道。
别以为他没瞧见,方才这丫头水眸乍开时,眸中那还来不及掩去的哀伤与空寂,她摆明了就想这么撒手人寰,一了百了。
“嗤!”冷哼一声,封易蕊对于他的好意并不领情,若她真的要死,这人能挡得了吗?
撇了撇菱儿似的唇,封易蕊索性举步与他错身,完全不想与他多说一句。
瞧着这浑身倔气的丫头,燕怀柳的唇角微勾,心中多少有些激赏,出乎自己意料的,在他们交错的那一刻,他伸手扯住她纤细的手臂。
“若你没地方去,就跟我走吧。”
封易蕊想要直斥他的莽撞无礼,却在撞见他眸中那一片真诚之际,那到嘴的斥责全都咽了回去。
她只是傻愣愣地瞧着他,不懂为何至亲之人巴不得她消失,而他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愿意提供她一个安身之所。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竟然动摇了。
虽然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他的邀约在这逼人寒气及漫天冰雪中太过动人,竟让她忍不住迈出步伐。
“放心吧,我不是坏人。”担心她不放心,燕怀柳开口提出保证。
“坏人的脸上不会写字。”爹娘是这么告诉她的,封易蕊抬起一张小脸,一脸真诚道。
“那你是不敢相信我喽?”
“谁说我不敢!”好强的她心急口快的吐出一句。
冲动的话一出口,燕怀柳眸中立刻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狡狯。
“既然不是不敢,那就走吧!别磨蹭了,小心冻伤你的小手。”
说完,燕怀柳不由分说地握着封易蕊的小手,便往自家方向走去。
封易蕊心底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轻信人,可她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拉着扯着,然后频频朝着利家回头看去。
不是不舍利家的家大业大,而是不舍利夫人手上那块玉佩。
“别再瞧了,我不知道你有啥委屈,但只有自己努力变强了,才有机会。”
对于他的话,她心有戚戚焉,然后仔细兜在心里,小小的腿儿也像有自个的意识一般,竟乖乖一步接着一步地,在他身后迈着。
因为他确是这段时间内,唯一愿意给她温暖的人……
可她在心底发了誓,总有一天,她要凭着自己的力量,将她爹的玉佩给讨回来。
至于她怀中揣着的那一块属于利家的玉佩,她终有一天也要将它扔至利夫人的身前,好回报利夫人今日给她的屈辱。
第1章(1)
进入燕府后,封易蕊成为府里的大总管,这些年来,尽管她满心感激,小心翼翼在这大宅求生存,但她还是被骗了。
从她饥肠辘辘吃进燕家的第一口米水开始,便忙到再也没时间好好休息过,她就明白自己被骗了个彻底!
“封总管,那南边园子的小院屋顶漏了水,您说该怎么办呢?”
天才刚露了白,封易蕊端起的米水都还没来得及入口,门外就不断传来丫头的喳呼声。
这周而复始的嘈杂,再加上方才园子里那股骚动,让封易蕊一肚子没好气。
对着甫进门的丫鬟翠儿,封易蕊怒目一扫,语气不善说道:“屋顶破了就要修,难不成派你拿着盆儿成天在下头接,就能解决吗?”
那活像是吞了几斤炸药似的怒气,登时让原本双眼充满崇拜之情的小丫鬟吓成了木人偶,一动也不敢动。
恶狠狠瞪了翠儿一眼,许是察觉自己的迁怒,于是封易蕊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胸臆中澎湃的怒气,讪讪问道:“你这么一路喳呼,究竟是发生什么大事?”
封易蕊知道自己不该迁怒,毕竟惹怒她的并不是这些和她一样身为下人的丫鬟,但打从一大早得知那个难缠的郭二小姐,又要堂而皇之入府住下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处于易怒的状态。
“封……封总管,那南边院子的屋顶,被断了的树枝给砸了个大洞,所以昨夜儿雨一下,就漏了水。”
深知封总管要求高、性子急,尽管心中惊吓尚未平复,但翠儿还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地急忙解释。
“屋顶破了,就让阿福带人去修。”
“可阿福被郭二小姐叫去抬她的行李了。”若非如此,她翠儿跟在封总管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会不晓得有事该怎么处理?
“那大石呢?”就算没了阿福,总也有大石吧?
“大石也被喊去照料郭二小姐的马车了。”
又是她
这郭二小姐大驾光临,所有府中可用的人手,就全都兜去她那儿了?
难不成要她这大总管自己爬上去修屋顶?愈想,她的心火愈不打一处来。
“那就让那该死的破屋顶漏水吧!”她没好气地做出决定。
她总为了维持燕家该有的富丽堂皇而忙得团团转,可正主儿却一点也不在乎,既然这大宅的主人都不在乎了,那她还瞎操心个什么劲!
她为什么那么歹命,过不得几天安生的日子,好不容易送走田家大小姐,又来了郭家二小姐,这些姑娘们总是这么来来去去,要伺候那些娇贵的小姐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才会每回她们来,整个燕府都像是打仗似的。
偏生她这边忙得只剩半条命,可主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关心这府里混乱的状况。
想着想着,只见封易蕊脚一旋,一步步踩着盛怒之火,朝燕家书房而去。
他不给她好日子过,那她也不用太客气!
“封……封总……管……那屋顶的事儿……”真不用管吗?
听到翠儿的问题,封易蕊突地回头,原本秀丽细致的五官,已全像是着了火似的怒气蒸腾,吓煞人也。
“就让它继续漏。”她现在没心思理会那破屋顶。
反正燕怀柳压根不在意漏水会损坏屋里昂贵的家具,那她自然更不用在乎。
她受够了!那该死的男人当真以为那几顿饭,就能骗得她为他卖命一辈子?
她要去告诉他,休想用那几顿饭就困住她,她……
她不干了!
“可是……可是……”翠儿鼓起勇气张口,还想再说,可偏偏被封易蕊怒眼一扫,那已到舌尖的话就全缩了回去。
“还可是什么?”
“没……没……”翠儿没志气地将话全给吞了回去。
既然没事,那就不要防碍她去找人算账,她再次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去。
望着那远扬的身影,翠儿暗咒一声自己的没骨气。
其实她方才只不过想提醒封总管,那个郭二小姐一入了府,除了支使这些下人供她带来的贴身丫鬟差遣之外,早已忙不迭地进了书房,痴缠着燕少爷了。
这回封总管莽莽撞撞冲进书房,要是坏了郭二小姐的好事,只怕成了那刁蛮姑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夹带着怒意,封易蕊急冲冲地经过府中蜿蜒雅致的小桥流水,顾不得仆佣们的侧目,她就像一团风火似的,卷进燕怀柳朴实雅致的书房之中。
“燕怀柳,我不干了!”
身为下人,封易蕊一向谨守分寸,应对进退之间,不曾落人口实,可这回她实在盛怒难当,人才一跨过书房的门坎,就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的大声嚷道。
望着那像团火球似的旋进来的人影,燕怀柳倒也没有多大反应,飞扬浓密的黑眉挑了挑,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兴味,但随即掩去。
“不要太过份了,究竟凭什么以为让我有个栖身之所,给我吃几碗饭,就能买断我的一生为你做牛做马?”
纤长的食指毫不客气往燕怀柳伟岸的胸膛戳去,封易蕊眯起眼瞪着依旧一脸闲凉的他,心中的怒气再次往上窜升。
“我怎么了?”好无辜的两手一摊,显然燕怀柳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处惹她勃然大怒。
“你……”
还来不及将他的罪状罗列,突然间一记尖细的女声几乎穿破她的耳膜,惹得她柳眉几乎皱成一团。
“你这个刁奴,凭什么这样对你主子说话?”
随着怒气腾腾的声线望去,封易蕊转头,便见一个女人张牙舞爪,水灵动人的眼珠子闪现的不是动人的水媚,而是阴沉的目光。
乍见那美颜,方才所有因为气极而骤失的冷静,全在此刻回了笼,她无言的望了郭二小姐手中端着的冒烟参汤,深知自己不小心坏了郭二小姐的好事。
迎着郭风月的斥责,封易蕊抿唇不作声,没有端出以往八面玲珑的大总管姿态,她只是怔怔望着气怒至极的郭风月。
“你说话啊!”没得到该有的讨饶,无法在燕怀柳面前展现自己统御奴仆的能力,郭风月再次扬声轻斥。
如果换作平常,封易蕊或许会委屈自己虚与委蛇,可今日的她瞧着郭二小姐那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觉得累了。
于是迎着郭风月凌厉的目光,封易蕊只是抿唇不语,一双水眸静静望向郭风月。
“你……”
郭风月怎能接受封易蕊的目中无人,千金大小姐的骄纵蓦地窜上,她急急迈出几个步伐,人已步至封易蕊身前。
一个扬手,将所有怒气蕴于掌心之中,郭风月几乎使尽吃奶的力气,朝着封易蕊粉颊用力甩去。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本来就是身为奴婢该有的认知,可既然封易蕊已经前来书房豁出去了,这巴掌她当然不想挨。
望着来势汹汹的巴掌,封易蕊还没来得及闪开,原本只是待在一旁看戏的燕怀柳却已经先一步伸手,握住郭风月的纤腕。
“燕公子,你放开,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这目中无主的刁奴!”扬声喝斥,此时的郭风月哪里还有一点她平素端出的温柔贤良。
燕怀柳冷冷勾唇,带着清冷嗓音不疾不徐说道:“我燕家的总管似乎还轮不到郭二小姐来教训,否则,岂不是有失二小姐的身份。”
简单一句话,看似维护郭风月,但那冷然的目光却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寒。
“但她实在太无礼了,像这样的下人,早该辞退了才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郭风月立刻说道。
自从知道燕家有这个貌美如花又能干的大总管之后,郭风月就像喉头梗着一根刺似的,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