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从来就不曾视你为下人。”虽然名为总管,可在燕子柳心中,眼前这个眉目秀致,身形婀娜的女人不是下人,而是他心仪之人。
关于这点,他从不吝于表达,甚至当种种耳语流窜府中,他的娘亲更视封易蕊为眼中钉,他依然坚持这份感情。
“虽然子柳少爷不认为我是下人,可天下人并下这么认为,而我对子柳少爷亦无非份之想。”昨天和燕怀柳的冲突,让心烦意乱的她耐性尽失,于是她索性直白的拒绝。
“日久生情,这天底下有多少媒妁之言,让两个素未谋面之人结为夫妻,一旦咱们成了亲,我定会待你极好。”像是没听进直白的拒绝,燕子柳神情热切,滔滔不绝欲说服封易蕊与他成亲。
冷然是封易蕊给燕子柳唯一的回应,她静静的任他口沫横飞,心中的烦躁更盛。
以往因为他的身份,她总是由着他,练就一身看不到、听不到的功夫。
她以为这样燕子柳就会知难而退,就算他看不清事实,时日一久,他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娘亲,应该也会出手阻止。
可是近日,燕子柳的作风愈来愈大胆,以前要关心她,还会有所顾忌,现在他却什么都不顾,只要逮着她,就要说些莫名其妙的鬼话。
“我不会跟你成亲的。”封易蕊抬起水眸,心中最后一丝耐性终于耗尽,“我不爱你,亦不想嫁你,更不想这辈子都锁在这豪门大户之中,子柳少爷应该另觅贤良的姑娘,伴你一生。”
“为什么?”这话太直白,听得燕子柳脸上一片青一片白。
不耐的收回目光,封易蕊直想转身走人,但既然话好不容易已经说开了,她索性说得更清楚些。
“因为小的配不上子柳少爷。”口口声声的少爷,是在提醒他,他俩之间的不同,她以为他会懂,可惜他并不懂。
“不过是家道中落,也算得上出身世家,哪有什么配不上的?”燕子柳不服气的低吼,总觉得封易蕊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搪塞。
从他紧握成拳,青筋浮现的双手,便足以瞧出他的激动,可他的话却一丁点儿也没撼动封易蕊的心。
流转的眸光带着寒意,她的心底很清楚,就算眼前这个男人对她有多一往情深,他终究不会成为她的男人。
“过往已如云烟,如今的我不过是燕府一介总管,是个下人,别说我无心于你,就算真有,我想端谨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
“为了你,我可以说服我娘。”燕子柳不放弃,向来温文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激动。
封易蕊心中低叹一声,他是个好男人,但她不能也无法接受他。
“就算你真能说服端谨夫人,也说服不了我,我对你并无一丝主仆之外的情感。”念在过往他对她好的情份之上,封易蕊已将话说得委婉了,可燕子柳却怎么也不肯死心,逼得她只好端起脸庞,冷言说道。
“你……”气怒、羞愤倏地盘踞燕子柳温文的脸庞,心中多年的疙瘩也倾巢而出,让他口不择言冲着封易蕊质问:“是因为燕怀柳,对不对?”
“什么意思?”她水漾的眸中满是不解,完全不懂为何会兜到燕怀柳身上,这跟他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心仪的男人是燕怀柳,对吧?”燕子柳厉声质问,昔日的温文儒雅,全因熊熊妒火而消逸无踪。
“怎么可能,你是病糊涂了吗?”噗哧一笑,那话对封易蕊来说,简直比鬼怪之说更荒谬可笑。
她始终只想还燕府一份恩情,至于其他,她从无非份之想。
“别口是心非了。”燕子柳口不择言继续说道,言谈之中充满指控,“从来你的眼里就只瞧着他,只要他说的话,你无一不从,任何事就算拼了命都会替他达成,若不是心里有他,你何苦?”
“身为燕府总管,难道这不是我该为主子做的?”她的口吻有些无奈。
要应付那些莺莺燕燕,她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若是再让那些千金小姐听到这样的传言,只怕她的日子会很难过。
“若真只是视他为主,需要这么拼命?”
“我……”
“我不想再听你解释了。”燕子柳粗鲁地打断封易蕊的话,愤恨说道:“我知道你们个个当他是宝,因为他是燕府当家的,我不会总是让他如意的!”
话声未落,燕子柳已经气得走人。
望着他愤恨不平的身影,封易蕊忍不住摇摇头,长吁一口气。
其实真的是他想偏了,要她来说,那些心仪燕怀柳的女人还真是不长眼,那样的男人难以驾驭,心思难测,如果真要她成亲,她还宁愿嫁一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子,平平实实过上一生。
只手把玩着手中那块浑圆温润的翠玉,随着玉佩的翻转,燕怀柳的心思也飞快转动着。
原本对于皇上的逼婚,他只打算能拖一时是一时,虽然他也急于拿回皇上手中不利燕家的证据,可他却也不愿因一己之私,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况且他向来生性凉薄,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连投注目光都嫌麻烦。
所以那些宛若过江之鲫的女人,他一概视而不见,就连名满京城,无数富家子弟觊觎的郭二小姐,他都觉得此女美则美矣,但城府太深,能不接近就不接近,更遑论娶她为妻;另一个皇后外家的表妹朱芳瑜,则太过柔弱,仿佛风吹就倒的模样,更是引不起他心怜。
但这回封易蕊的求去,让他想到一个比对皇上阳奉阴违更好的法子--
与其和这些千金周旋,那么他还不如选择……封易蕊。
这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的脑海盘桓不去。
凝眉细想,燕怀柳愈觉得原本荒谬的念头可行。
对族内,以封易蕊的手段和能力,的确足以成为燕家的当家主母,让各亲族间取得平衡;对皇上,一个妻子可以换取他往后的自由,打小,他就不想当宫,只不过碍于家族责任之所系,不得不为。
若他今日娶妻,不但能拿回不利燕家的证据,皇上还允诺他辞去官职,再也不用为朝廷卖命……
“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一记满含戏谵的话声打破四周宁静,惊扰沉思中的燕怀柳。
收敛心神,抬眼望向从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且视大门为无物的友人岳恣情,他忍不住剑眉紧蹙。
“你晚了些时候回来。”没有起身相迎,燕怀柳只是淡淡点出事实,平静的脸庞一如以往,瞧不出任何心绪。
“事情棘手许多,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出了什么问题?”闻言,燕怀柳立即敛下对封易蕊的盘算和心计,朝岳恣情问道。
“那家伙狡猾得紧,我追踪好些天,却仍教他给溜了。”
“那该追回的东西呢?”
“自然是没追回。”岳态情两手一摊,显然对于这次的失手没有太放在心上,倒是听者燕怀柳的脸色却更沉了。
原本,燕怀柳就对皇上的说法存有疑虑,就他所知,爹和亲族之中的耆老向来忠君爱国,应不致有任何叛国把柄落在皇上手中。
可偏偏皇上说得信誓旦旦,多少让他忌惮,为了家族,为了上一代诛九族的滔天罪行不被揭露,他只好委屈自己待在朝堂之上。
始终相信龙困浅滩只是一时,所以私底下他运用一切办法,想弄清楚皇上手中握有的证据究竟是什么,想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替自己早日谋得自由,才会委由故友岳态情暗中调查,希望能查出一切事情的真相。
“那么这趟又是无功而返了。”燕怀柳低声沉吟。
本来以为只要自己撒下的饵、砸下的银两够多,必能在最短时间内水落石出,让他脱离皇上钳制,可如今看来是他自己太天真。
燕怀柳心里默默思索,耳中却不断传入岳恣情的打趣声。
“你知道,方才我在园子里瞧见什么了?”
“嗯?”心绪全无的燕怀柳只是低应一声,便不接口。
像是已经习惯他的冷淡,岳恣情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方才我瞧见了你大哥,竟向你家的封总管倾诉心意!”
“封总管”三个字,成功拉回燕怀柳远游的心绪,抬眼扫向岳恣情,他仔细听着。
“看来你大哥很喜欢封总管,结果封总管对他没意思,开口婉拒,你大哥竟然恼羞成怒。”
“喔?是吗?”他淡淡勾起一抹笑,相信那绝对是他大哥燕子柳会做的事。
他爹在世时,一向偏宠端瑾姨娘,连带的也将燕子柳给捧在手掌心。
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娘亲帮了燕家不少忙,加上他朝堂上出色的表现,才有燕家今日这番荣景,他这当家的位子,只怕也无法坐得稳妥。
“是啊,他竟还口不择言指控封总管之所以拒绝他,全是因为你,还不断数落她为你扛不多少不属于她份内的事……”
第2章(2)
听着听着,岳恣情的声音竟逐渐抽离,燕怀柳脑中唯一仅存的疑问--
封易蕊真的心仪他?
仰首望着天边那抹乌云,封易蕊的心也沉甸甸的。
几次三番碰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封易蕊的心也跟着被扰得乱七八糟。
尤其燕子柳的话,这两天一直在她的心里绕啊绕的,更让她几乎乱了心神。
她怎么可能喜欢燕怀柳那种男人?
还没理出个头绪,不远处大门外却响起一阵嘈杂,吸引她的注意。
朝大门方向觑了一眼,封易蕊柳眉微皱,这究竟是谁,竟然在这大清早的来找燕家秽气?
以往若碰到这种事,她绝对率先前去处理,毕竟端坐大总管的位子,自然得做大总管该做的事--替主子排忧解难。
但这回她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想管,反正对门房她早有特别交代,什么人能进府,什么人连门坎都不能踏过,门房一清二楚。
现在的她只想找个清闲地,好好地思索这一团心结该怎么解。
刚旋身,还没来得及迈上几步,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喊叫声。
“封总管!封总管……你得快去瞧瞧啊!”
“有什么好瞧的?”难不成才刚送走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倒换来个公主添乱吗?
完全不想理会门房的鬼吼鬼叫,封易蕊铁了心不理会。
“那门外来了一顶花轿,说是要来迎封总管您回去成亲的!”
这话成功停下封易蕊的脚步,她回首看向门房那宛若满月的脸庞,从前酣甜的笑容不再,尽是打心底泛起的惊慌。
是谁?难不成又是燕怀柳种下的祸根,要她来收拾吧?
“究竟怎么回事?”
“是……是……”
“镇定点,有话慢慢说。”封易蕊忍不住性急地低喝。
那喝斥让门房吓了一跳,原本的结巴竟然好了,只见他流利说道;“方才门外突然来了一顶花轿,媒婆说是要迎封总管回去拜堂的。”
“属然还指名道姓?是哪户人家呢?”
“听那媒人婆说,是城西的利家。”
一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姓氏,封易蕊原本还算平静的脸庞顿时青白交错,波澜骤兴。
“叫他们离开,这儿没有他们要的新嫁娘。”封易蕊冷言说道,便要回身走人,完全不想搭理门外那团紊乱。
“我早冲着他们说了好几句,可他们就是闹腾地要见你,而且还抵死不走。”
闭了闭眸,封易蕊胸臆之中怒火骤生。
他们利家究竟是何打算?当年他们欺她是个孤苦无依的稚儿,完全不念旧情,说翻脸便不认账。
当初若不是燕怀柳哪根筋接错,踹了踹躺在雪地中的她,这世上哪还有封易蕊这个人的存在。
而今,他们竟还有脸这样大刺刺抬了花轿来迎亲,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无耻!
“派人撵出去便是。”牙关紧咬,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进出来的。
“找人赶过了,可媒人婆却只是摇着手中的红帕子,说什么也不肯走,还假仁假义的说不想说坏燕府的名声,务必请封易蕊上轿呢!”
“这……”利家是吃定了她得顾及燕府的名声,所以才敢这么大方方来闹上这么一出吧!
可恶!
十指倏地收拢成拳,即使锐利的指甲刺进她的手心,也浑然不觉得疼痛。
“走,咱们去瞧瞧!”
对方既是有备而来,那她若不出面,只怕这事儿无法解决了。
其实这几年,她早耳闻利家家道中落一事,利家公子利文宇被他势利的娘亲养成好吃懒做的习性,镇日寻花问柳、吃喝玩乐,活脱脱就是个纨裤子弟。
别以为她不知利夫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利夫人八成是想旧事重提,想借她封易蕊,来与如日中天的燕府搭上关系!她倒想瞧瞧那利家究竟可以多无耻。
“封……封总管,咱们是不是该去通知主子爷?”紧跟在封易蕊身后,门房紧张兮兮的问道。
“不必!”想也不想就回绝门房的提议。这是她的事,她得自己解决。
怎么也没想到,她不去找利家要回亲爹的玉佩,那利家却像孤魂野鬼似的阴魂不散。
想娶她进门?
除非她死!
迎亲队伍倒也没多大阵仗--一顶八人大轿,一个扭腰摆臀的媒婆,再加上一个昂然坐在马背之上,身穿大红蟒袍的新郎倌。
显然,那利夫人依然轻蔑她,认定嫁入利家是她今生最大福份,该有的礼数也全都省去,就这么简简单单便想上燕府要人,只怕利夫人认定了她一见着轿子,便忙不迭想坐上去。
封易蕊心中的怒火愈烧愈旺,过往的屈辱也一一浮上心头。
她双手环胸,冷眼凝视,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让她上轿。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轿?”
端坐骏马之上,本该气宇轩昂,但因长久沉浸于酒色财气之中,不过二十好几,正值青壮年岁,利文宇竟已现些许老态,但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更教人为之气结。
“哪里来,就往哪里滚回去。”封易蕊水亮的眸儿微眯,一股杀气倏地朝着利文宇笔直射去。
那眸光锐利,让人不敢直视,利文宇堂堂一个男子汉,竟因那冷眸一瞪而寒了背脊。
要不是她娘死求活拉,说这娘们儿是利家唯一的生路,他才不可能委屈自己到燕府来迎娶一个下人呢!
“别说那么多了,先跟我上轿,回家拜堂去。”无视她鄙夷万分的模样,既然娘交代今日非带她回去拜堂,就得这么做,他可不想被娘的叨念扰得寝食难安。
昂首,封易蕊笔直走向利文宇所骑的骏马之前,厉声命令道:“门都没有!你不走是不是?那就给我下马,看我怎么教训你!”
“你是什么东西,叫本大爷下马,本大爷就得下?”
“你不下马也行,那就同你的畜牲一起滚吧!”
语毕,她毫不留情的伸手重重拍上马臀,马儿吃痛,昂立嘶吼,那完全不中用的利文宇,就这么硬生生地跌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