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渺渺只是沉默不语,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那空洞的表情彷佛失了灵魂般,让屠深益发的紧张起来。
“我、我可以解释的……”他绕到了她面前,顾不得在场还有旁人在,“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然而童渺渺却是动也不动,甚至连哭泣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屠深从没看过这样的她,她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甚至连她的人,碰一下,他都觉得有罪恶感。
旁边的童家五兄弟更不用说,光是童渺渺哭了这件事,就足够让他们以死谢罪。
童必知小心翼翼地道:“渺渺,别哭,哥哥是被这家伙陷害,我们会解决的,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童必勇也帮腔道:“对对对,我们回家,明天就过去屠府和他绝交!”
他话说完,童必乎的手就拉上了童渺渺的手臂,像是硬要把人带走。
然而屠深怎么可能让她如此离去?他上前一步拦住,不知用什么手段居然让童必乎放了手。
“你们都离开,我有话和渺渺说。”
刘掌柜的一听,聪明地先溜走了,但童家五兄弟可没这么好说话,一个个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还不都是你!怎么?你欠打吗?我们欠你钱可不代表不能打你!”童必近一个拳头在屠深面前挥呀挥的威吓。
屠深的心情与本事一向掩埋得很深,表现在外人面前的大多是假象,但今天他不想掩饰了,森然地瞪着童家五兄弟,冷冷地道:“滚!”
说完,他一手抓一个,居然轻而易举地把人丢了出去,童家兄弟甚至来不及反应。直到五个人都飞离了房间,只见房门一关,他们再也听不到小房间里的动静。
童家五兄弟全傻眼了。这是屠深?他竟然有如此凛然的气势与高深的功夫,让他五人毫不挣扎的就被扔出来?那他以前被他们兄弟围殴,难道全都是装的?
而房内的童渺渺却是心头微震,终于正眼看向屠深。
此时的屠深背对着她,浑身紧绷,双手握拳,像在极度忍耐着什么。他看起来很压抑、很痛苦、很深沉,光是那彷佛背负着全天下重担的狼狈模样,居然让她有一瞬间的迷惘。
待屠深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眼光又是那般的温柔,好像刚才他的发缬只是一场骤雨,在她面前,他永远不会失控。
因为他亏欠她、愧对她,但同时也爱护她,所以伤了她的心,他绝对不会好受,即使这是计划中必要的一环,他永远比她更痛。
只是他没有人可以诉说。
现在屋子里只有屠深及童渺渺两人。
童渺渺的脑中一片混乱,但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只是屠深的一个赌注,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她,让她放不开手,迳自站在原地钻牛角尖。
他应该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家是多么大的侮辱与轻蔑,更应该知道对她这外表柔弱、性格刚强的人来说,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然而他却在她背后做了这样的事,说明了他根本不把她的情绪当一回事。
她从小到大对他的一片痴心,是否都枉费了眼泪的滑落是不受控制的,她觉得流泪很丑,但在他面前仍如雨般无法停止。自从开始习武那一日,袓父看她扭伤了手也没有一丝怜意时,她就知道哭泣这招根本不管用,哭不会让她不痛,也不会让她不受伤。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受不了,完全没有办法控制眼泪。
看着她哀痛的神情,屠深突然觉得心如刀割。当他在设计她、利用她时,他并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是如此,他早就知道瞒不住她,原本猜测她会气怒的痛打他一顿,或者是十天半个月不和他说话,但她却是一句话也不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流泪。
这是痛彻心腑了,所以无话可说吗?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这样的,童家五兄弟回府必然不敢声张,等童涛山等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已经过一阵子了,他要的就是这空白的一阵子,他唯一希望知道这项消息的人,就是李莫然,他抢了李莫然的赌场,成功的激怒了他,最后这一步要利用李莫然对童渺渺的关心设一个局,用来确认皇家涉入长生教的程度有多深。
是的,对付长生教的事,他已经掌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只看究竟长生教与皇家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他才能决定用多大的力道,毕竟他也是盛隆王朝的人,即使是要报父仇,他也知道这件事轻忽不得,一个不小心王朝伤筋动骨,那他屠家便成了亡国罪人,这可是被视为王朝支柱的屠大庆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默默的调查,默默的布线,甚至对他意义最大的女人童渺渺,他都能够拿来利用,可是他真的不希望伤她这么深,只要藉由李莫然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消息时,他便会想办法让童渺渺被哥哥输给赌场这件事变得无足轻重,像个笑话一样被世人遗忘,对她和童家的伤害也会降到最低。
但是,他的计划才刚开始,都还没收到成效,居然就被她听到了,他该怎么做?他该为了她放弃接下来的行动吗?
屠深着实苦恼,他真的有这么一瞬间被她的眼泪打动了,家仇与感情的捍格在他心中不断拉扯,让他也和她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渺渺,是我错了。”终于,他一脸沉重地开口,“但我不得不错,你说我该怎么办?”
童渺渺无语,她能看出来他在这一刻的无助与旁徨,但她帮不了他,因为她连自己都帮不了。
“你为什么会来呢?你不来,我的计划就能成功的进行,然后什么事都没有,你继续过你的快乐日子,我继续当我的轨裤少爷,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说到这里,屠深几乎是咬牙切齿,但他却不是恨她怪她,而是怪自己,怪命运。
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她,一直以为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今天居然因为她的突然其来而面临崩溃。他很难接受这种感觉,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会在事情提前揭穿之时让他几乎像被掐住了脖子般,慢慢室息在一切内疚与沉重之中。
“渺渺,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的沉默对他是一种惩罚,他觉得自己快受不住了。
“你和我说句话好吗?就算骂我也好,揍我也好,我……”
他对这种猜不到她心情的情况,很是心慌。
第5章(2)
童渺渺终于有了反应,但不表示她展现了对他的感情,反而被她压抑在心湖最深处。
“从小,袓父就叫我不要和你太靠近,因为你们屠家的水太深,不是我可以触碰的,但我不懂他的意思,我只觉得和你一起玩很有趣,明明是个男人,却任我揍任我骂,也从来不会向我袓父告状,没有让我受过一次伤。”
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没有起伏,面无表情,只有认识她的人才知道,她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看着他,目光很复杂,但显然以往那澎湃的爱意已经化成了失望与遗憾。
“所以我选择相信自己、相信你,不顾袓父的阻止也要来找你。我知道太子很喜欢我,但我宁可他生气不高兴,也要向着你。”
其实她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自己被他一再玩弄,是因为他要对付的目标就是太子吧?
要是他大大方方的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会配合的,偏偏他却选择了隐瞒她、利用她,那么她就成了他的一枚棋子,他对她的心,不管初衷如何,现在看来也全都是虚情假意了。
“太子陷害你,在春猎时要取你性命,我拚了命的救你,即使后来知道你早有准备,我也不怪你;之后你被皇上指派剿灭长生教,我也不顾一切的站在你这边,即使你后来接管了小王爷的兵权,打着剿灭邪教的旗号,却尽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也全心全意的帮你,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我也很高兴能够帮到你……”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顿,心再次揪痛。“结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没有害我,你只是出卖了我。”
他出卖了她对他的真心,出卖了她对他的信任。
童渺渺深深地望着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不经意的落下,但她平淡的表情却没有变,只是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听起来让人更不舍、更揪心。
“你知道吗,你买给我的糖葫芦,棍子我都还留着,还有那件围领,我舍不得用,我把它装在盒子里,收在床头,日日夜夜的看,只要看着就觉得心甜……”
屠深的身躯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瞅着她。他一直知道她对他有感情,但本以为只是小丫头的迷恋,然而光是这样的迷恋,就让利用她的他自责、迟疑了好久,想不到这份感情不仅仅是他想的那么肤浅。
这是真真切切的爱恋,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的心,她为他不顾一切的付出,明知道他别有企图、心怀不轨,也坚定地帮他,但支持着她付出的,却只是他不经意时施舍的一点小惠,他不以为意的东西,她视若珍宝。
现在明白了她的心意,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切切实实的混帐,他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她这么纯真无瑕的爱,他是个浑身充满缺点、下流无耻又不择手段的人,压根配不上她的美好。
他一手摧毁了可能是此生能得到最纯洁的感情。
“你要我说,那我就问你,现在我发现你的手段了,你会为了我,停止你的计划吗?”童渺渺幽幽地问。
屠深不语,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计划已来到最后一步,他的对手是个狡猾无比的人,要是在这里停下来,很容易打草惊蛇,那他过去几年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她不晓得,从她在外头听到他的手段开始,这个想法就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只差在一个决心。
他只能狼狈又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头,痛苦的闭上眼,回避这一切。
他这下真的混帐到底了,即将失去她的心痛是这么真实,和失去父母时不相上下。他曾立誓他绝不再让自己受这种痛,但最后他仍然遭受了同样的苦果,他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却掌握不了人性。
他的沉默让童渺渺沉痛的闭上了双眼,她不再多说什么,再次睁开眼的同时,她旋转脚跟,离开了小房间,毫不留恋。
她走了,带着她的爱情走了,直到完全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屠深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充满了悲愤及伤痛,却无法发泄他心中郁闷的万一。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终于失控了,他打翻了房内的桌子,还留在桌面上的一些黄金及筹码散落一地。他砸了柜子,砸了花瓶,劈断了椅子,整个房间可说是一片狼藉。他不断的用这种手段试图减轻内心的痛苦,即使被外头的人——尤其是刘掌柜听到了可能会影响他的计划,但他受不了,只要想到她临走前那失望又哀怨的眼神,他就无法自持。
这么破坏,手会痛,却痛不过他的心。
“老天爷,祢一定要这样玩我吗?”他难受的抓住自己的头发。“我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声名,现在又…………到底还要我失去多少东西?”
他哭不出来,因为眼泪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流干了,他只能用着嘶哑的声音问,虽然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但今天的意外,却让他有了沉重到快走不下去的感觉。
可惜,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门外突然传来了细小的敲门声。
“侯爷……你没事吧?”自外面传来刘掌柜关心的探询。
屠深突然像是醒了过来,敲门声如冰水淋在他头顶上,那疯狂的意志在这瞬间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不能回头了,即使童渺渺险些令他失控,他也回不了头了。
“没事,只是刚才和童家兄弟干了一架。”他敞开了门,让刘掌柜看到里头的一片混乱,以及自己身上的狼狈。
刘掌柜面有难色地问道:“今天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咱们要先关起门休息一天吗?”
“为什么要关门?咱们这可是赌场,要知道关门一天,损失的银两卖了你这老头都补不回来。”屠深莫测高深地撇了撇唇,状似自然地走了出去,脸上的表情竟没有一丝异状。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眼前这几步路,却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走的一段。
一切就如屠深所料,童家五兄弟回府后根本不敢说把妹妹输掉了,只是一个个默默交代好了家里的事,然后想尽办法告假的告假、逃走的逃走、归队的归队,在三天内跑得不见踪影。
然而纸包不住火,童渺渺被当成赌注输给逍遥赌场的事,最终还是被李莫然知道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逍遥赌场的前身天马赌场是他的事业,里头一些赌客及伙计都与皇室有所关联,更别说总管都还是原本那个刘总管,他更知道逍遥赌场背后的老板就是逍遥侯屠深,取这个名字显然根本不怕他的报复。
至于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屠深刻意的安排,无从可知,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平白抓住了屠深的一个把柄,可以在朝中大书特书,不仅打击敌人,同时若能解决这事,也可以讨好美人,增添童渺渺对他的好感。
过去屠深只是一个平民,不能用治官的方法治他,现在屠深可是结结实实的侯爷,一举一动都要受朝廷监督,他迫不及待的命谋士起草奏折,准备将屠深往死里打!
隔日一上朝,皇帝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一种诡谲的气氛在整个大殿弥漫着,许多大臣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唯独一向置身事外的屠大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甚至还闭目养神。
一连串繁琐的仪式过去后,早朝开始,皇帝的嗓音犹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朕听闻逍遥侯屠深上任后无所作为,屡屡扰乱京城秩序,最近更是恃宠而骄,闯下了天大祸事。
“昨日朕接获密奏,逍遥侯于京城中开设逍遥赌场,诱骗童大将军之孙,也就是荣华城外城的五个将领童必知、童必尺、童必近、童必乎、童必勇五兄弟入内聚赌,一夜之间输了数百万两黄金,别无他法,以其妹童渺渺为筹,最后竟将妹妹也输了,签下了卖身契。身为国之重臣,竟设计了此事,太过分、太荒谬了,谁能来向朕解释一下?”
殿堂上所有官员面面相觑,或许是同时关系到童、屠两家,随便出来一个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并没有人敢说什么,连太子的党羽也不例外。
皇帝不太高兴,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侵犯了,索性把目光放在屠大庆与童涛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