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设在皇宫北方,状似楼台,占地颇大,昨日被册封的后妃全都必须依祖宗规矩随皇上前来祭祀,以祈求后宫能顺利孕育子嗣。
然而,就在舒雪尹搀着皇后布蕾踏上第一阶石梯时,蓦地天摇地动。
李弼立时戒备,瞇眼注视着四周,地面震动左右摇移,恍若整个皇朝土地都为之翻腾,一群飞鸟破林而出,在天坛附近围绕不去,甚至发出鸣叫。
上官羿心里微沉。身为皇朝国师,他自然翻阅过皇朝所有史册纪典,知道此地乃是皇朝龙穴之地,凝聚皇朝圣气,唯有真命天子驾临此地,圣气才会从地面窜起,摇山撼地告知天子驾临。
然,此况已有三代未曾发生过,为何这会突地山摇地动?难道近来星象有异,就是要告知他这一点?
准备要上天坛的后妃被突来的地动吓得节节后退,上官羿见疾飞的鸟像是受到惊吓,若是团飞划过人身,必定出现伤口,在这祭祀大典上头极是不祥,于是脱口喊道:“王爷,保护皇后!”
不过眨眼工夫,天坛上的皇帝李劭早一步飞身而下,将布蕾捞进怀里。
李弼见状也只能快步上阶,见那个笨女人还傻在当场,他啧了声,万般不愿地扣上她的手腕,扬臂扫过疾飞的鸟,任由鸟喙划过他手臂,伤出几道口子,不吭声地将她带到阶下,手劲之大,教舒雪尹瞇紧了水眸。
他根本就是在报复吧?她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死紧,于是她二话不说,抬起手想将他摔出,他却早有防备,她抛摔不过,干脆往他的手背咬下,咬到浑身发颤,就怕咬不破他的手套。
李弼瞇眼瞪着她,压根不阻止,任她咬个痛快。
救她,她回报的竟是倾尽气力的咬劲……很好,她咬的过瘾,他回报得才会痛快!
第1章(2)
舒雪尹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嘴,瞥见紫绣白手套上渗着血,她呆了一下。
“痛快了?”
头顶上响起喜怒难辨的沉声,让她头皮发麻着,发狠的勇气用完了,她现在是只没胆的小猫,连喵喵叫都不敢。
死、定、了、啦~
“凤凌王。”李劭牵着布蕾来到两人面前。“没事吧?”
“没事。”负手在后,他淡笑,一手紧抓着想逃的女人不放。“让皇上皇后蒙受惊吓,是臣的疏忽,还请皇上恕罪。”
“不,这地动谁也无法预测,幸亏有你在,将皇后的贴身宫女给保护得牢牢的。”
舒雪尹登时瞪大眼,这才看见他月牙白的衣袍上沾着血,分外显眼,再抬眼看向团飞而去的鸟,霍地明白他刚才真的是在救她。
咽了咽口水,她更加不安分的偷觑着他平淡的神色。
“这是臣的职责。”垂下眉眼,李弼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的乌眸藏锐,教她赶紧转开眼,暗暗平息心跳。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恶意,可是眼神……很杀耶!舒雪尹很没用地开始发抖。
李劭环顾四周,瞧四妃只是脸色苍白了些,没什么大碍,回头瞧见上官羿也已下了天坛,便问:“国师,你没事吧?”
“……臣没事。”上官羿虽带着笑,却是若有所思。
“朕瞧你气色不太好。”
“不,只是祭祀遇地动还是头一回,臣有点乱了章法,请皇上一刻之后,再与臣一道上天坛。”也许他可以再测试一次,看究竟是谁的靠近,引发了真龙之地的地动。
“那好,皇后就由朕亲自带上天坛吧。”李劭紧握着布蕾的小手,在一刻钟后,两人缓缓上了阶,其余四妃则是在上官羿的传唤下逐一上天坛。
这次祭祀的过程非常顺利,只是眼看着程序就快要结束,李弼还不放手,舒雪尹开始急了。
她偷偷地抽手,但愈抽就被抓得愈紧,紧到她的手指都麻了,直到──
“王爷,该准备回宫了。”黎少秦从列队那头跑来。
“嗯。”李弼含糊应着,依旧没有动作,直到祭祀结束下天坛的李劭朝他走来,他才松开了手抱拳拱礼,又故意让被舒雪尹咬伤的右手拱在上头,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凤凌王,你的手怎么伤了?”李劭惊见他手套上一片晕红。
李弼撇唇,笑得森冷愉悦。“被一只猫给咬了。”
“这儿是春搜之地,有豹子,倒没见过猫呢。”李劭轻笑。
“臣倒是有办法让一只豹子变成再也说不出话的猫儿。”他气轻字重,很显然是说给身边人听的。
舒雪尹已是一身冷汗,很想逃到布蕾身边,可是又抓住她的那只大手就是死也不放,还缓声笑得她心悸。
“皇后,这奴婢真对本王的味,可否请皇后割爱,把她让给本王?”李弼突然转向皇后说。
咽了咽口水,舒雪尹不断以眼神朝布蕾传递求救讯号。
布蕾瞧见了,立刻抓了个温婉的说词拒绝。“凤凌王,不是本宫不愿意,而是雪尹是本宫最贴心的丫鬟,没她在本宫身边,本宫很不习惯呢。”
舒雪尹闻言暗松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完,又听他说──
“可是,本王也是头一回对人如此执着,如此渴望。”他扬着笑,笑意不达黑沉瞳眸。
“这……”布蕾犹豫了下,瞥见丫鬟还是不断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又说:“其实,雪尹是本宫在和亲路上捡到的,她身份不明,只与本宫要好,跟在王爷身边,恐怕不妥。”
李弼似笑非笑地牵起身边人的手,大手轻柔包覆着。“皇后,妳瞧,她咬伤了本王的手,本王压根不在意,可见她有多对本王的味,至于身分出处,那完全不是问题。”
布蕾一时语塞,找不出话回绝,李劭倒是比她早一步开口。“那就赐给凤凌王吧。朕没瞧过凤凌王如此想要一个女子,不过是个宫女,皇后就割爱吧。”
“……臣妾遵旨。”皇上都说话了,布蕾也只能爱莫能助地看着自家丫鬟青了脸。
山风冷飕飕,舒雪尹却是满身汗。
妈~她穿越时空进到床边故事里头,其实是特地来送死的吧……
***
凤凌王爷府,坐落在皇宫永雀门外正南御道上。
进门后,雕栏、桥杆、楼台处处可见龙飞凤舞金饰,一幢古色古香的架空楼台碧丽辉煌,教甫进府的舒雪尹下意识地走到檐廊下,偷偷抠起窗台上的金色雕饰。
哇,好像是真的黄金耶!王府好奢侈啊~
“妳可以继续抠。”
“哇!”沉若鬼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她尖叫出声,小脸立即垂得低低的,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已身在虎穴了。
“猫儿的爪子一旦长利,是该磨没错。”撇唇,李弼笑得戏谑。
舒雪尹很想逃,却无路可走。
“爬上去。”
“咦?”她略抬眼,瞧他指着檐廊几步外的一棵树,那树不大不小,爬上去的话,离地不会太远,摔下来绝不会比先前那次痛。
“爬上去。”
哀怨地扁嘴,她二话不说跪下地。“王爷,我知道错了,是我不知好歹,以为王爷想要把我就地掩埋,错把君子当小人,才会狠狠咬上王爷一口,不如就请王爷反咬我ㄧ口,从此恩怨一笔勾销?”
舒雪尹乖乖地伸出双手,任君挑选。
无视她的举动,李弼怒声低咆,”给本王爬上去!”
“……噢。”可怜兮兮的垂下双手,拎起裙襬,她如老牛拖车般慢吞吞的爬上树,心里怨极了。好歹是个王爷,怎么一点宽恕人的肚量都没有?她又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干么这么记仇?
虽说她挺会爬树的,但是请先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分好吗?已经下午了,她没吃午饭耶!把她带回王府又不给饭吃,还要她爬树……恶劣,过分!
瞧她总算爬到树上,李弼满意地点头。“没本王命令,不准下来。”
“咦?”
***
“王爷,近来国师常暗地里私会宰相、兵部和户部大人,像是在议谋什么。”掌灯时分,王爷府牡丹卧主厅里,传来黎少秦的低声禀报。
李弼支手托腮坐在主位榻上,漫不经心地听着,黑眸直瞅蜷缩在树上的纤瘦身影。
树不算太高大,那丫头所坐的位置不过离地约一两尺高,她的坐姿慵懒,斜倚在岔出的树枝上,抬眼看着天空,神态就如那夜他所见一般,就连口中不断念念有词的傻样都没变。
偶有视线丢过来,一对上他,随即又像只受到惊吓的猫,赶紧转开眼,假装若无其事地抠着树干,赏月赏星赏树,那傻样……
黎少秦迟迟等不到裁示,抬眼对上主子淡笑的眉眼,便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王爷?”他刚刚进牡丹卧时,就被外头的奇特景象给吓住,但随即明白王爷肯定是在报仇。
唉,大伙都是男人,他懂,谁要那姑娘让王爷那般难堪?被如此羞辱,是男人都会吞不下这口气,只是,王爷在笑什么?
“国师的事,毋需过问。”李弼敛笑淡道,视线未变。
注意着他的神色,黎少秦兀自揣测他的心情。“王爷,西宛驻扎在驿馆十里外的兵马似乎有所动静。”
“传本王口谕,命镇守昆阳县龙图将军点兵带马一千,守在驿馆外二十里。”
黎少秦一听,立刻明白一旦西宛有所动作,他们能够立即前后夹攻。
“还有──”
“公孙。”李弼突唤。
坐在案前振笔疾书的公孙燕立即抬眼,她的面貌清丽,眸色偏冷,一身蓝袍官服,长发束起。
“把少秦说的事全都记下,不用再禀报了。”话落,他拎着花几上的茶盅和糕饼,起身往厅外走。
黎少秦立刻坐到公孙燕身旁。“燕儿,妳想,王爷怎么了?”他官拜皇城第一卫殿前指挥兼御凤郎,负责从其他探子手中过滤所有情报,跟在李弼身边多年,几乎可以摸清主子性子,但眼前情况却让他摸不着头绪了。“王爷什么时候开始吃糕饼的?”
公孙燕冷冷看着他。“我跟你很熟吗?”她官拜御凤史,负责记下百官确切的丑事,是皇朝第一位从官的女子,跟在李弼身旁亦有多年,品阶足足少了黎少秦两阶。
黎少秦俊俏的娃娃脸说变就变。“妳敢说跟我不熟?我们一起喝过几次酒,睡过几次觉?!”
公孙燕皱起眉。“你说清楚,那是你喝醉了,硬抓着我不放。”
“那又怎样?好歹是可以一起把酒言欢的……”顿了下,他有点赧然地咳了一声。“好情人。”
“去死。”
“妳舍得我死喔!”他气得哇哇叫。
几年了、几年了?!还对他这么冷冰冰,有没有这么狠?
“你要是没有要事禀报,我要回去了。”公孙燕说着,顺手阖上册子。
“别走、别走,我还有好几件还没说完,每一件都很重要,是王爷今晚的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去,不然我早就说完了。”黎少秦叹口气看向厅外,突然发现外头那景致,颇像……逗猫。
***
厅外。
“饿吗?”李弼扬着手上的糕饼。
坐在树杈处,贴着树干的舒雪尹口水险些滑出,随即抿紧嫩唇,一脸寒凛地别开眼。
她不饿、不饿、不饿……才怪!她快要饿死了!她又饿又渴又冷又困,可是只要一打盹,就会身子歪斜,好几次都差点跌下树,逼得她只能强迫自己不断赏星赏月赏……天下万岁啦!
可恶的家伙,用这种方法整治她,现在拿糕饼诱惑她,必定有诈,她才不会笨得上当!
“渴吗?”他蹬地而起,落在她身旁一臂宽处,把已掀盖的茶盅凑到她鼻间。
温热的茶香扑鼻,诱得舒雪尹快要背叛意志,把茶盅抢过来,但身为现代人的傲骨,又让她不甘屈伏于一个古早人的欺凌。
她以家训起誓,绝对不屈不从!
“喝了,本王就让妳下去。”
“真的?”她水眸乍亮。
“本王一诺千金。”李弼的唇角缓缓勾动,潜藏着狡黠。
她一怔,呆看着他一笑百魅生的丰采。这男人真的是长得很好看呢,不过是个笑而已,就让她觉得他不像坏人。
“奴婢谢过王爷。”她立刻改换家训,小女子能屈能伸才是王道啊。
感动地接过金线描绘的茶盅,舒雪尹先暖了下双手,再缓缓就口一喝──
水眸险些暴凸,她瞪着黄绿色的茶水,开始怀疑这是浸泡一天以上的老人茶,要不然怎么会苦涩到这种地步?
“喝完。”淡淡两个字,有着不可拂逆的威严。
可恶,跟他拚了!她双手抱着茶盅,仰头牛饮到底,一鼓作气,就算苦涩盘旋在舌根,一路苦到底,她也坚持喝到茶盅见底。
“王爷,奴婢喝完了。”她双手呈上茶盅,非常确定他在整她,但她才不会让他得意。
李弼浓眉微挑。“糕饼吃了。”
“……”不要,说不定糕饼里头包了什么鬼东西,她才不会笨得上当!“王爷说,喝完茶就可以下去的。”
李弼眉一扬,把糕饼一丢,飘然落地,看守在远处的总管福宁,福宁立刻向前。
“带她去本王寝房边的小仆房。”
“奴才遵命。”福宁有些意外,但立即把心思深藏,随即抬眼看着她。“妳可以下来了。”
舒雪尹喜出望外,正打算爬下树,却不知为何感觉四肢无力,才刚挪动了脚,身体立刻失去平衡往下跌,她想要用双手护脸,可惜半点力气皆无,只能用极惊天地泣鬼神的方式,再次深深地五体投地,膜拜这片孕育出恶人的大地。
见状,李弼快活的大笑出声,而这一笑,教在场且深知他性子的人皆呆。
“……看来,这位奴婢真是惹火王爷了。”在屋内的公孙燕,愣到连墨汁在册子上晕开都没发觉。
向来懒得与人过多往来的王爷,竟然特地差下人熬煮蒙汗茶,硬是让那姑娘失足摔下树,甚至毫无怜惜还哈哈大笑……太可惜了,迎宾馆那晚,没瞧见她到底是怎么摔王爷的,怎么惹得王爷如此记恨。
“燕儿,别忘了,蒙汗茶除了可以麻痹四肢,其实也能够安神定魄兼解热。”黎少秦偷偷地靠近她一点点。
公孙燕挑眉瞪他,瞪得他立刻又退回原位。“又如何?你是想说王爷对她喜爱,刻意要人熬煮茶,好让她安神定魄兼解热?若王爷有意待她好,又何苦要她爬上树?”她可不是坐在那儿一两刻钟,而是一个下午了。
自己五岁进王爷府,和王爷朝暮相处,虽说没培养出兄妹情感,但她对王爷的个性也可说是了如指掌。
王爷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人,厌恶与人周旋交际,若非惹恼他,他不会恶整人。
“燕儿没瞧见那位姑娘气色发白了吗?肯定是王爷吞不下这口气,非整治她不可,却又因为整治过头,才差人熬煮的。”黎少秦摇头晃脑着,一副很了解的模样。“王爷若真狠下心,是不理不睬的,根本不会管她死活,死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