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争艳,蝶儿漫舞,耀眼的阳光将天空衬得更蓝。
白凤仙优雅地端起眼前的瓷碗,红唇轻啜几口甘醇的茶汤,甘甜的滋味顺着她的喉头滑下。
“夫人,刘婆将孩子们都领来了。”与主子几乎情同姊妹的王妈,望着远方那一串的人,忙不迭地回报道。
“是吗?”精致的眉毛微微挑动,炎家夫人白凤仙抬眼望向不远处,正由仆佣们伺候着玩耍的孩子。
在她的眸光里,并没有太多身为娘亲的喜悦与骄傲,也似乎太过冷漠。
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那些孩子并非她的亲生子,全是些在亲族中挑选出来、准备继承炎家大统的孩子。
他们过继成了她的孩子,可在她眼中,这些孩子不过都是棋子,可以让没能生育的她稳坐炎家夫人的宝座,更能让炎家这个古老的家族继续在京城中屹立不摇。
这种事在他们豪门大户中其实是屡见不鲜,可真正让人啧啧称奇的是,白凤仙的想法似乎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方才让刘婆带回来的这些孩子,并非什么名门贵冑的子孙,有的甚至还是在外流浪、没人要的野孩子。
白凤仙犀利的眼神从自家那群玩耍中的孩子身上移开,然后眺向刘婆领回来的那三个孩子,瞧着他们身上那粗旧的衣裳,她眉心微皱,显然没预料到这些孩子身上的衣服会这样的破烂。
这些孩子原该是天之骄子,偏偏有尊贵的血脉,却过着极为困顿的生活。
她摇了摇头,从初时的不敢置信到接受了这情况,再稍一转念,唇瓣已然微微往上勾起,一朵隐约的笑花蓦地浮现。
这样也好,恶劣的环境通常可以磨练坚忍的心志,这些孩子如今所受的苦,都会是他们将来雄霸一方的基础锻炼。
“夫人,孩子我都带来了。”刘婆说完后,随即识相地退下。
“嗯。”白凤仙微颔首,双眼不着痕迹地将三张埋藏在脏污底下的脸庞瞧上一遍。
这些孩子倒是个个眉清目秀呢!
“孩子们,知道我今儿个为何找你们来吗?”
这些娃儿不到十岁,理应还是懵懂之龄,她不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问话不过是随意的开口。
“妳要我们卖身给妳。”为首的男孩子年纪半大不小,却有着成熟的口吻和姿态,简单的一句话已教白凤仙刮目相看。
显然没有意料会听到这话,她那风韵犹存的凤眼一挑,望向出声的他。
瞧了好一会,她满意地颔首,这孩子眸中坚毅的眼神令她更加坚信自己的计划,对炎家绝对是有利而无害。
“对,就是要你们卖身,你们卖吗?”
“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缪成载点了点头,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小小年纪的他心中已是无止境的愤恨,只要能够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就算要他出卖一切都愿意。
因为天资聪颖,在旁人以为他仍不解世事之际,他早已对许多事有了看法,他忘不了无辜的亲娘是怎样让人害死的,更忘不了自己是如何像个垃圾似的被人扔了出来。
恨意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也让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重返自己的家园--以主人之姿。
所以,仅是卖身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让他得偿所愿,卖命都可以!
“那妳们呢?”白凤仙跟着望向立于缪成载之后,另外两个一样出落得标致抢眼的女娃儿。
只见她们的目光先是怯生生地望了望缪成载,然后再看向炎夫人,最后也点了点头。
“好,既然都愿意,那么往后你们就是炎家人了,无论是生命与忠诚都只能属于炎家,可以吗?”
“我们卖了生命与忠诚,那炎家可以给我们什么?”缪成载问。
“锦衣玉食。”
“不希罕。”他毫无畏惧的望着她,冷嗤一声。
“金银华夏。”似是在探试他的底线为何,白凤仙故意继续说着他不在意的东西。
这一回,缪成载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脚跟蓦地一旋,一手牵起一个女娃儿,脚步毫不犹豫地朝来时路走去。
望着他那背影,白凤仙的眸中流露出一抹激赏,眼见三个孩子已经要走出视线范围,她终于开口说道:“炎家可以提供任何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包括助你报仇。”
她向来洞悉人心的锐利美眸早就瞧出他要什么,方才故意不说,只是试探。
她得知道这孩子心里的恨意有多深,因为他恨得有多深,就代表他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白凤仙的话幽幽传进了缪成载耳里,他原本坚定离去的步伐倏地顿住。
“只要我做到妳要我做的事,我可以要求任何事?”
“是的。”对于谈条件,白凤仙一向是大方的,能在这么一个大家族里生存,丈夫走了还能以一介女流之姿独揽大权,凭的正是她操弄人心的本事。
她总能轻易猜出对方要的是什么,然后适时的给些甜头,便能驱使旁人为她卖命。
“好,那我留下!”缪成载很快改变了决定。
一个原本仅得衣食温饱的孩子想要一跃成龙凤,这是何其困难的事,既然有人要搭阶儿让他踩,他没有理由不踏上去。
“留下来,就是卖身了。”
听见他的答案,白凤仙眸中的激赏又多了几分,这个孩子不但深知自己要的是什么,更识时务,她相信往后只要稍加调教,他会是自己掌理白家的一大助力。
“我知道。”卖就卖了吧,反正他是个连亲爹都不要的人,就算卖身又怎样?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并且达成他的目的,他一丁点也不在乎。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白凤仙满意地微微颔首,接着将目光扫向另外两个小女娃儿,朝着她们问道:“那妳们呢?”
“哥哥留下,咱们就留下。”
年纪小小的童靖安和解慕真望着缪成载,这个哥哥是打她们来到世上,第一个对她们好的人,她们当然要紧紧跟随。
“那好,就统统进屋吧。”白凤仙的眸光缓缓自两个女娃细致的脸蛋兜了一圈,打她们那一眼,她就瞧出她们在柔怯的表象下有着聪明慧黠的心思。
这三个娃儿,她都很满意,她相信有了他们,她在白家的地位便可以更加稳固了。
第1章(1)
红绣幛随风轻飘,龙凤喜烛两两对望,门外热闹的乐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炮竹和众人恭喜的喝声。
“田娃,替我将凤冠卸下吧。”
细柔的嗓音穿透一片嘈杂清晰地响起,但这不疾不徐的交代却惹来丫鬟的大惊小怪。
“小姐,那怎么行!新郎官还没进门揭盖头妳就把凤冠卸下,这样可是大不吉利的。”
“无妨。”相较于丫鬟的大惊小怪,炎雨阳的语气更显平淡,只是态度坚定得让人无法拂逆。
“真的不行。等会儿要是姑爷进来,见妳没了盖头可揭,那可怎么办?”田娃向来对自家小姐言听计从,这是头一回她没有主子一个口令就一个动作。
这可是攸关小姐一辈子的幸福,不能由着小姐胡来。
“他不会在意的。”炎雨阳轻声说。
就因为知道他不在意,所以她才这么我行我素,缪成载那个男人心中重视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世俗之事。
他既然不在意,那她也不用委屈了自己。
“就算姑爷不在意,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也一样不好啊。”
田娃咕哝着。即使知道主子是铁了心,但她还是不依,紧张的盯着主子,戒慎地想要阻止主子做出任何不吉利的举动。
“田娃,妳若再不帮我,那我就自己来了。”炎雨阳又道。
成亲不过是一种必经的过程,对她来说意义始终不大,因为她很清楚,这场夫妻情缘打一开始就是一桩交易,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不会爱她。
而她爱他吗?这点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初初相见时,她的确是很喜欢他的存在,他的关怀爱护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大宅子里,不再显得格格不入。
可现在……她不但不喜欢他,甚至极度想要逃避,偏偏在家大业大的炎家,她娘的话就等同于圣旨,她无法违逆娘亲的命令,所以只好认命的拜了堂。
“小姐,妳可千万别动手。”眼见主子固执地伸了手,田娃连忙上前想阻止,就在这你来我往之间,原本闭阖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
“啊!”惊呼声来自跟在新郎官身后,准备替这对璧人说些吉祥话的媒婆口中,然而随着惊呼而来的,就是长串不认同的叨念。“乱来……真是乱来……你们这些年轻娃儿就是这么不懂事,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招来不吉利吗?”
眼见盖在新娘凤冠上那张绣了吉祥图样的红盖头就要飘落地面,媒婆嘴上不停,一边也冲上去,眼捷手快地将险险滑落的盖头给拉好。
“我说大小姐啊,妳怎能不等姑爷就自个儿掀了盖头呢?”做了那么多年的媒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猴急的新嫁娘。
不等夫婿进门揭帕就自顾自地伸手要掀,这可是大大不吉利的事啊。
“王媒婆,没关系。”
缪成载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句话就阻止了王媒婆长串的叨念。“我想应是雨阳自己待在这儿闷坏了,所以才会想要掀开盖头透透气。”
“就算是这样,那也太任性了吧?”王媒婆还是忍不住地嘀咕。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宠妻子,本来以为他成亲不过是为了炎家的财富,如今瞧来他对炎家大小姐倒是真心真意。
只不过她心中虽对这桩婚事另眼相看,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于是嘴一张,又是让人烦躁的唠叨,“要知道成亲有一定的礼仪,这样擅自拿下红盖头,不但是晦气的事儿,而且……”
瞧见炎雨阳纤细的颈项似乎要被沉重的凤冠给折了,缪成载神色一冷,沉声朝着王媒婆说道:“我想这里轮不妳对她这么叨叨念念、说三道四的吧?”他护妻的举动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展现。
“呃……”缪成载一句话让王媒婆的一颗心蓦地跳到喉头,抹上了厚重胭脂的脸庞依然瞧得出一片青白。“我、我、我只是……”她开口想试着解释,可一看见他那犀利的眼神,即使自己算得上是见过世面、舌粲莲花,眼下却也只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天地良心啊!她会这么叨念也是为了他们好,若能讨上个好采头,将来姻缘也才能顺顺当当的,不是吗?
她明明就是一片好心,可缪成载看她的眼神彷佛在看什么啰唆的婆子般嫌恶,只因她念了几句新嫁娘不合宜的举止
看来外头传言倒真没错,这个缪成载是对炎雨阳呵护有加,爱惨了这位炎家的大小姐。
也算他有良心,虽然借着炎家大小姐攀上枝头,至少还懂得饮水思源,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
“姑爷看来对小姐疼宠有加,那媒婆我也就不多说了,咱们来掀盖头吧。”深吸了口气,王媒婆不再蘑菇,将绑着红彩的喜秤递给了他。
她开口正要说些吉祥话,偏偏缪成载没耐性等她念完,手腕劲力微使,杆儿没啥晃动,但红帕已经倏地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缓缓飘落地面。
少了那一片红盖头,炎雨阳抬起眼,冷不防撞进了缪成载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
望着他坚定却又波澜不兴的表情,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早已习惯他在外人面前显露表面功夫,但每每亲眼瞧见、听见,亲身的感受还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累了。”她回避他炯然的眼神,淡淡的说道。
眸光一兜开,她见王媒婆热心地端着被放满红枣、桂圆、莲子等干货的圆盘过来,这发现让她的眉心蓦地一皱。
她与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象征吉祥圆满的食物,她更讨厌眼前这种任人摆弄的情况。
“累了就歇下吧。”听到她的话,缪成载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轻声说。
王媒婆见状,急得头都疼了,连忙出言想要阻止,“姑爷,可是这合卺酒还没饮,吉祥干果也都还没吃呢。这干果有象征早生贵子的含意,不可不吃啊。”
虽然缪成载塞进她手中的赏银沉甸甸,但生怕将来被怪罪,王媒婆可没了以往拿到赏银时的喜悦,反而还犹豫万分,不知如何是好……职责未尽,这赏银她能收吗?
“下去吧。”缪成载再次耐着性子,对着一脸惶然的王媒婆说道:“我与雨阳不需要这些虚俗。”
“这……好吧。”终究拗不过这对离经叛道的新婚夫妻,王媒婆点点头,收下银两便退了下去。
“妳也下去吧。”驱离了媒婆,他的目光望向田娃,也朝她命令道。
他的话立刻引来炎雨阳一阵惊慌,原本静默的她连忙开口说道:“不,田娃得留下替我脱去这一身累赘。”
这是个借口,任何人都应该听得懂,尤其是他,更该识相地离去,偏偏他却只是扬着眉,朝着紧张万分的她说。
“这种事我来即可。”他竟还这么说。
“不,不用了,我让田娃服侍惯了,怎么敢劳烦你呢?”炎雨阳简直被他的话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自己的举措是否失当,急急地说道。
“娘子,接下来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留下田娃象话吗?”
她的话显然逗乐了他,缪成载原本紧抿的薄唇竟往上微勾,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意。
听出他话语里头的调侃,炎雨阳白皙胜雪的脸庞蓦地染上一抹嫣红,她又羞又恼地瞪了眼也掩唇而笑的田娃,嘴硬地说道:“是谁跟你说咱们会有洞房花烛夜的?”一改平日的温婉有礼、进退得宜,她语气里有着怒意,扬声质问。
不就是作戏吗?
有必要演得那么十足十?
他们之间原就无情,早已注定要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平淡地度过此生,她并不想付出比名分更多的东西。
“这种事不必人说,很自然的不是吗?”缪成载脸上依然带笑,但森冷的目光蓦地朝还杵在一旁看戏的田娃一扫。
原本瞧得入迷的田娃面色一整,连忙二话不说地弃主逃离。
“田娃……”瞧着贴身丫鬟在眨眼间便没入门后的身影,炎雨阳的心情更呕了,一双水眸瞪得圆又亮,目光凶狠似是要将缪成载身上瞪出两个洞。
有时她真的搞不清楚,到底他与她,谁才是这个家的正主儿。
明明她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而他不过是个必须仰她鼻息过日的无名小卒,现实中发生的情况却总是颠倒,他的威严和权势之大,她远远不及。
而他这明显鸠占鹊巢的态势,更总教她烦躁的心情益发不平静,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地与他相处。
以他们如此的情况,能成夫妻吗?
龙凤双烛的烛光依然在飘曳生姿,炎雨阳瞪着缪成载,眼都瞪累了,可是他却仍然不痛不痒,只是静静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