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寻我的。”听完他的话,曲醉云心中大受感动,当场跪地叩首,行拜师大礼。当初初见胡老板就心生好感,她果真没有看错人,那人却低毁他别有心思,真是……
回到胡家,胡妻看到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到访,起先也是满心不解,还当丈夫在外面另纳了小妾,直到丈夫转述了她的身世之后,胡妻不由得也流下泪来,感慨道:“真是个苦命的丫头……”
自此,她虽称呼胡冲夫妇为“师父”、“师娘”,但特胡氏夫妻却有如父母般敬重,胡冲夫妻两人也特她如女儿一般。
每日胡冲都会将一些与酿酒或酒器有关的古书拿来给她看,而她生性聪敏,学得也快,渐渐的可以分辨出不少的酒类品种。
一转眼,三个月的时光竟然如水而逝,转眼夏去秋来。
她从方家带出来的衣服都是男装,临走时,因为没有向老太太要钱,所以只是将母亲多年揽下的那些休已银子留在手边,有个几百两,倒也够置装了。但胡冲视她如女,怎肯让她自己出钱做衣服,胡家做的是大买卖,这点小钱岂有拿不出的?就赶着让人做了几身衣服给她。
全然换回女儿装,揽镜自顾,这才是她该有的青春颜色啊。年纪未到十八岁,心境却已老去,十六岁的人生经历了别人六十岁都未必能经历过的种种彼澜起伏。从今以后,该是真真正正地从头括过了。
捧着那两只酒瓶来到胡冲的书房门前,见门未关,她轻敲着门板,微笑说道:“师父,您回来了。”
正在书架上找书的胡冲,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笑,“云儿啊,进来吧。丫鬓说你一早就跑到酒窖去了,那么用功做什么?”
“师父一个月前教我酿造的『周公百岁药酒』,不是说了一个月期满便酿成?今日刚好满一个月了。”
胡冲挑起眉,“哦?难为你算得这么情楚,那师父考考你,这酒是怎么酿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曲醉云将酒瓶放在桌上,侃侃说道:“需取黄葛、获神各六十克,潞党纂、麦门冬、获等、白术、枣皮、川有。龟板胶、阿胶、防风、广皮、构祀子各三十克,当归、熟地黄、生地黄各三十六克,桂心十八克,五昧子、羌括各二十四克,红枣一斤,冰糖一斤半,高粱酒十五升,将前十九昧碾碎,置于容器之中,加白酒、大枣和冰糖,密封,浸抱三十日整,过滤去渣,便可服用。”
长长的一串药材名,拉拉杂杂极容易背错,但她口齿情晰,记忆无误,没说错一个字,不由得让胡冲更是高兴地摸了摸下巴,又问:“这药酒是做什么用的?”
“可抬五劳七伤、精神披倦、心悸气短、喘促多汗、头晕目眩、健忘寐差、筋骨疼痛、腰酸胶麻、脉虚无力等症。老人常服,亦能乌须黑发。”
一脸满意的他呵呵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胡夫人这时候端着一盘水呆进来,见丈夫这么开心,便笑说道:“你外出这几日,云儿天天在家中用功读书,就是进京考功名的那些举子都没像她这般好学。你这徒弟真是找得对极了。”
但是曲醉云却很羞愧地说:“从小到大我只学会了读书,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师娘做女红时我在旁边只能干看着,想插手都插不上。”
“现在学也不晚嘛。”胡夫人说,“也不见得要做得多好,有钱人家都是自己找裁缝制衣,哪有让夫人小姐亲自动手的?你只要会一些就好了,改天我教你。”
“那你这个师娘就要变成师父了。”胡冲哈哈大笑。
三个人笑成一团,胡冲又继续说道:“这一次咱们武王要给三子办满月宴,指定用我们胡家的酒,云儿,你说说,要用什么酒比较好?”
曲醉云低头想了想,“既然是武王办宴席,那规模应当不小。男宾女宾都有,所呈的酒应当有不同的种类。师父让人从国外带来的那几种葡萄酒极其罕见,不是说女子喝了有美容养颜之神效吗?女客们或许可以让她们尝一尝这种酒。而男宾们多想强身健体,补气括血,百益长春酒很适合他们,名字也好听。”
胡冲听了也频频点头,“你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那葡萄酒刚刚酿制成功,数量也不多,女客的人少,送去一些就行了。王爷的客人多是武将,武将生性豪放,还是以喝烈酒为主,宴席上又难免大鱼大肉添了油腻,就再给他们加上一味玉竹长宝前酒吧。”
天府自当年和北燕一战后,渐渐转为休养生息,不再和左右邻国发生战争,天府的人也开始学会调养身体,益寿延年,所以对食物的要求比以前高了许多。近一、两年,天府中喜欢喝药酒的人尤其多了起来,富贵人家办酒席,必上药酒做为席中主酒。
颇有远见的胡冲,早早就从海外购得许多药酒方子,让自家酒厂批量生产,果然大受欢迎。因此他便也成了各家办酒宴时争先邀请的贵宾。
天府武王沈慕凌,在天府是摄政王的身分,因为皇帝沈慎远六年前突发脑疾,昏迷不醒,年幼的太子不能亲政,沈慕凌是沈慎远的弟弟,于是便暂为摄政。
沈慕凌在当摄政王前,在天府帝国已是风云人物,当年就是他出兵灭了北燕,邻国无人不惧其威,探恐他会乘胜追击,做了秦始皇般的人物。可是自北燕被灭,皇帝沈慎远病倒之后,他主政,一心只重国计民生,对兵戈倒没了兴趣,但也有人说,这和他后来娶的那位身世坎坷的王妃有关。
这位王妃的事,曲醉云是在入了王府之后,才从那些前来道贺的贵妇人们的议论中得知的。
她简直不大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故事,原以为她自己的身世就已是个传奇了,可这位王妃的坎坷更远胜于她--国家被灭,抡为亡国公主,以一已之身向天府皇帝求得百姓平安。天府皇帝出人意表地竟然封了她做天府皇后、后宫之主。这身分跳跃之大,可说是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天上。
然而这还不算结束,更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病倒后不久,沈慕凌竟然越过了圣意,作主将她的后位废掉,反娶了她做王妃!
这……从公主到皇后到王妃,一女连嫁两男,这位王妃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之色,才能使得两位绝顶男子皆为她倾倒?
可是见到王妃陈燕冰本人时,她又更加意外了。陈燕冰并非她所想的那种绝代佳人,而且她的脸上竟还有一小块胎记,便是民问俗称的“鬼面”,这样的鬼面女子,在昔通百姓眼中是不祥的象征,嫁人都难,更别说先嫁皇帝,再嫁王爷,简直是惊天之闻,可是她竟然做到了?!
跟随胡冲来的曲醉云,其他人都不认识,所以只是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直到陈燕冰懒懒地问:“这种红色的酒是用葡萄酿的?味道真是不错!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她这才上前一步回答,“因为是用葡萄酿制的,所以只能等葡萄成熟、采摘完毕才能酿造,每年能做这种酒的季节有限。再加上葡萄必须从海外引进,限制又更大了。胡家酒坊只试种了一小片葡萄园,这还是头一年酿造的,所以今年才能呈到王妃面前。”
陈燕冰好奇地打量着她,“哦,你就是胡老板的那个女徒弟?”
“是,民女叫曲醉云。”
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我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天府本地人?”
“民女是云疆人。”
“哦,云疆,传闻那里风景很美,可惜我也没有去过。”陈燕冰生产完不久,气血两亏还没有恢复过来,此时正半坐半躺在一张长榻上,身上穿得比较厚,还盖了一层薄被。
其实她现在还不宜饮酒,但刚才看那红红的葡萄酒放在琉璃杯中着实好看,忍不住就吸了一口,远远的见沈慕凌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便将琉璃杯放下了。
“既然你原来是云疆人,怎么舍得跑到天府来学酿酒?”她对落落大方的曲醉云很有好感,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虽然年轻,但是眉宇问颇为沉稳,隐隐流露出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英气,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
但是这问题却戳中了曲醉云的心事,她眉头轻皱,淡淡说道:“因为……家中出了些事情,民女的娘去世了,民女在云疆也没有其他亲人,正巧胡老板愿意收留民女,便跟着他到天府来了。”
“哦,咱们两人差不多。”陈燕冰笑着安抚她,“我父皇和母后也都去世了,现在沦落到这里来,也是因王爷收留我,便留下了。”
这话若在几年前说起,该是她心中的痛,可现在说来却像是一个笑话,因此她可以说得云淡风轻。
远处的沈慕凌,耳尖地听到她在说他,就丢下一干男客走过来,将盖在她身上的薄被又掖了掖,淡淡说道:“这外面风寒,你要是不想应对就回屋休息吧。”
陈燕冰却仰着脸笑,“这儿热闹,我在府里也憋好久了,正好趁着今日见见亲朋好友,也算是为你篡权夺位拉拢一下人心。”
她这番话真真惊世骇俗,曲醉云惊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但沈幕凌却神情淡然地说道:“你又不是没做过皇后,那么盼着我当皇帝做什么?”
陈燕冰一笑,却对着曲醉云做了个鬼脸,她年纪不大,虽然当了几个孩子的母亲,但到底还有少女之心,“把你吓到了吧?你是外国人,所以不知道我们的内情也无妨。咱们这位王爷最是忠君爱国,这辈子也干不出篡权夺位的事情来。但是外头老是有所猜溯,害得我有时候就想……他要是忍不住真的篡了,那些人是不是嘴巴就可以消停了?”
曲醉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想想刚才在院中听到的那些闲谈碎语,的确有不少这方面的臆测,陈燕冰如此淡然处之,也算得上是聪明女子。
看他们夫妻两人目光相对时,不仅有浓浓的情意,还有包容和关心,再想想他们彼此的身分--曾经两国对峙,曾经国破家亡,如今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还是被此的坚定信念呢?
她忍不住想起一个人……那人,此刻不知在云疆做些什么?三个月来,不曾有那人的音信,这三个月她与方家也再无瓜葛。也许是因为师父知道她在方家所遭遇的一切,为了不让她再记起伤心事,与方家的所有生意往来也从来没和她提过。
以娘的性命为代价,换得了她的自由之身,如今的她,虽然有了新家,但依然有子然一身的感觉。
心是空的,纵然有阳光照进来,却不觉得暖,起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久了才明白……是因为没有了依凭,再多的阳光也守不住。
该说她不知足呢?还是该说这世上本就没有事事如意的可能?而她既然当初坚定地选择了走这条路,又岂能再说“后悔”?
当然,也没有什么可悔的,她只是有些不舍罢了……
今晚胡冲一直都很高兴,沈慕凌对于他今晚提供的酒赞赏有加,陈燕冰对曲醉云也很有好感,还相约改日再去府中叙话。
能攀上武王,这对于商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假若曲醉云又因此成了陈燕冰的手帕之交,那更是可能为胡家以后的生意提供很多方便,所以胡冲对曲醉云也很是感谢。
“云儿啊,难得王妃这么看得起你,人家下次若有邀约,你可千万不要推拒。王妃虽然看上去一胆和善,但她是异国人,和这里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总是不大亲近,能被她看上的人着实没有几个。或许因为你们俩的身世有几分相似,所以她才对你另眼相看。有王妃这个朋友的话,你日后在天府一定会事事顺心的。”
曲醉云看着胡冲红扑扑的笑脸,心中一笑。师父虽然平日看上去是个极为豁达的人,但是和武王这样的人物攀上关系之后,也未能免俗的得意一番。她虽然并不在乎是否能和王妃变成知交,但是胡家有思于她,她是知思图报的人,怎么可能不用心?
回到胡府,下了马车,门口的家丁笑味味地迎上来,“老爷今天看上去心情真好,一定是咱家的酒在王爷那里大受好评了!”
胡冲笑道:“好个嘴甜的奴才,让你说中了,赏你个酒钱。”说着扔给那家丁一锭银子,足有二两。
那家丁乐得眉开眼笑的,连声说道:“多谢老爷赏赐!哦,对了,老爷,今晚有贵客来访,在府中等您多时了,一直是夫人陪着说话呢。”
“贵客?什么人?”胡冲一边迈步进门,一边疑惑地问。
“说是姓方,从云疆来的……”
家丁的话让曲醉云的脚步骤然凝潇。姓方?云疆来的?
胡冲回头看了她一眼,“云儿,你若是不想见,就先回房休息吧。”
“是,师父。”她低下头,匆匆铅着旁边的小路跑回后院她的住处。
第7章(2)
一路狂奔,跑得心跳都乱了,回房时喘息好久仍无法将心跳的节奏恢复平静。
姓方,云疆来的……会是谁?能是谁?那名字早已呼之欲出,她却紧咬着唇瓣不敢念出声来。
若真的是他,要见吗?
不,不是要不要见,而是要先问自己,想见他吗?
唉,岂能不想……
这三个月的心头瓜冷,皆是因为这个名字始终盘绕作祟。
娘当时臆断,不论自己躲到天涯海角,他都会追随寻访,而今三个月却杳无音信。娘高估了他的执拗,而她,高估了他所谓的深情。
云儿,做我的人,做我的女人。
那一声霸道宣誓让她的心防融化了,可几乎算是被赶出方家的她,早已一身污点,一文不值。心头曾有的小小企盼,在第一个月的平静之后渐渐归于失落,到了第二个月依然没有他传来的消息,她便开始取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到了如今,她认为自己已经开始忘了他。
可是家丁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几个字,却又搅得她心头大乱。
方少良,来人是你吗?若是你,我们是否还该相见?
这一晚曲醉云辗转反侧,一直往意着外头的动静,既是害怕,却又盼着前听的丫鬟过传话,说那位“贵客”要见她,但是等到天亮,也没见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