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继续进行着,而吕新蔓实在听不下去了。在父母兄长的口中,她蠢到几乎是个智障;连普通大学都读不了,出国也会立刻死在异乡,留在家中更是丢脸至极,真是麻烦死了。
可是,至少,在某个人眼中,她应该不是这么差吧?
在他含笑的眼眸中,她确定自己是美丽、可爱的。他的拥抱明明那么紧,他的笑明明那么宠溺,他一定没有那么绝情——
想到这里,那种想见他的渴望,又像一把火般在胸口焚烧。爱恋上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疯狂的欲望是无法抵挡的,简直要让人盲了、聋了。
她当下无声地转回房间,迅速换上最轻便的外出服,然后,在书房方兴未艾的争执讨论声中,悄悄地溜了出去。
一路上,心都跳得好快好快。搭着计程车,一路直奔医院。
她知道他今天值班。
进了医院,她直奔值班室。满心只想着要见他、要见他、要见他……
他果然在。端坐电脑前,正在打报告的样子。吕新蔓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了,直接就冲进去!
“咪咪?你怎么来了?”祝秉军诧异极了,一面反射性地往她身后看。
“我、我不要跟你分手。”她冲口而出之际,眼眶也跟着热了,却要尽力压抑,不让眼泪滚下来。
听她一说,祝秉军的惊讶神色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个很遥远的淡漠神态。他略略低下眼,回避她的直率注视。
”别闹了,咪咪 你这么晚还不回家,家人会担心的 ”他刻意不提吕主任,一面拿起电话话筒,”我帮你打电话叫车,快点回去吧 ”
“我不要!”她坚决地说,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上来,还来不及细想,就立刻从嘴里涌出来:“不然,我们、我们结婚好不好?”
祝秉军再度震惊了,拨号的手指停在按键上,漂亮凤眼眨了好几下,根本反应不过来。
“你要结婚?现在?”
“嗯,跟我结婚,好不好?”她软声相求,把一切都抛开,把自尊、骄傲这种小事全丢在脑后,仰着小脸,一心一意,像祈祷似地说:“我会照顾你,我会当一个很乖、很好的太太。医生的工作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的个性,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美丽纯净的女孩,这样一心一意地向他求婚,这是祝秉军流连花丛间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遇过的。
也是一个男人可遇而不可求的殊荣。
但他还是必须狠下心,摇头。
“你还小,看过的人不够多,才会这样。”祝秉军的语气有些苍凉,“我们认识不深,相处也不多,你只是一时冲昏头而已——”
“我没有!”她还是坚持,甚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仔仔细细望进他的眼底,“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我是喜欢你。可是,没有喜欢到想娶你。”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轻轻拉开。嗓音那么温柔,却说着那么锐利冷酷的话,“咪咪,你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
他说的那么淡,吕新蔓却完完全全听懂了。
再怎么说,祝秉军都是她哥哥的下属;根据吕儒浩的脾气,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祝秉军的日子会很难过。甚至,连工作都可能保不住。
“我会告诉哥哥,是我倒追你的,与你无关——”她徒劳地想要安抚他,“我哥不会怪你的,因为不是你主动,真的不是……”
祝秉军苦笑。她真的太嫩、太单纯了。
他被倒追的次数已经多不可数,若不是他愿意,她怎么可能跟他走到这个程度?何况——
何况,有太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祝秉军也不想多说。
就这样分开吧,对彼此都好,真的。
“不管是谁主动,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了。”他再度别开脸,回避她的清澄双眸,也再度盒起电话,准备叫计程车。
“所以你没有认真过?你没有喜欢过我?”到这个地步,她的眼泪居然统统都不见了。
他没有回答。
原来心很痛很痛的时候,整个人是会麻木的。
“我会被送到到国外去读书,这样也可以吗?”她听见自己的嗓音飘飘渺渺的,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会再来找你,不会再打电话,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这样也没关系吗?”
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像是轻烟,飘过就没了。
她没有力气开口了。想要确认的温柔情愫,却在两人的沉默之中,慢慢的蒸发,消失。
也许从来没有在过。只是她像是抓浮木一样,把一点点的甜蜜抓得死紧,以为可以拯救自己。
盈盈的眼,静静望着他,良久良久,眼瞳中燃烧的火焰仿佛熄灭了。
祝秉军交代了一声之后,送她下楼。她很柔顺、很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似的。两人站在侧门边等计程车来时,完全没有交谈。
车来了,他帮她开门。望着那纤细孤独的身影默默坐进车里,祝秉军的手一直紧握着门框,无法动作。
“先生?”司机有点困惑地回头,“你要上车吗?”
他又犹豫了几秒钟。从下楼之后,吕新蔓都不曾再看过他。现在也是,安安静静地端坐着,清丽的侧脸有些茫然,却直直的看向前方。
就当最后一次吧,把她平安送回去。祝秉军也随着坐进车里。
除了讲地址之外,吕新蔓一路上都没有开口。静得像是一尊娃娃,让人根本忘记她还会呼吸、会动、会笑,也会心碎。
她从小就是这样吧,把自己藏在背景里,安安静静地长大。
“以后……你会感谢我的。”计程车里,祝秉军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很温柔很温柔地这样说。
吕新蔓完全没有反应。
送她回到家,祝秉军要原车回医院;她默默地下了车,准备离开。
“咪咪。”在车门关上之际,祝秉军还是忍不住叫了她。
而她也回头了。眼光却像是穿过他,落在他身后远处似的。
她真的很美,却美得好清纯,好稚嫩,也好茫然。
“再见。”她简单地说。
说完,计程车开动,她回身要走,却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
下一秒,吕新蔓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被抓得好痛!
就有这么刚好,被遇个正着!
“你……为什么在这里?”质问嗓音寒冷如冰。
抬起头,吕儒浩严厉如刃的目光,直直射向慢慢远去的计程车后座。
和那双桃花极了的细长凤眼,直接对上!
第5章(1)
隔日清晨,值班刚结束的祝秉军在走廊上出现。
带着倦容的大帅哥依然秀色可餐,只不过今日没人敢上前去攀谈。忧虑关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大家都知道,祝医师麻烦大了。
因为吕主任不但一大早就来了,还一来就撂话,叫祝秉军值班结束立刻滚过来主任办公室,神态之凌厉严肃,让所有人都为之胆寒;而就算关在办公室里面,强大的黑暗气流依然不断辐射出来,实在很可怕!
祝医师真正有胆色,他神态如常的完成工作,静静地走向主任办公室 其实他很清楚将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该来的,就是躲不掉。
门一开,只见吕儒浩端坐在办公桌后面,黑暗气流迎面而来。
他连头都没抬,也完全不招呼,就任由祝秉军在桌前罚站。
啪!一个文件夹据在他面前。
祝秉军连打开都不用,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切结书,还是他亲手签下的。
“你——”吕儒浩开口,却是气得说不下去。大口大口呼吸好几下,勉强暂时压抑住脾气,冷冷问:“你,有什么话说?”
有什么话说?祝秉军沉默思考着。
“咪咪她——”
“不要这样叫她!我妹妹有名字的!谁准你叫她小名?”吕儒浩到此时才真的大爆炸,气到拍桌而起,“我问过了,她说你们是偶遇,然后她开始倒追你。新蔓年幼无知,爱胡闹就算了,你跟着发什么疯?有女人倒贴你都来者不拒吗?”
虽然此时闭嘴为上,回应只会让情况更糟,但祝秉军忍不住。
“她没有倒追我。”祝秉军抬头,直望进吕儒浩愤怒的眼眸,语气斩钉截铁。
吕儒浩额头上的青筋在跳动,怒到极点,嗓音反而压低了,带着一种恐怖的张力。“你的意思是,你主动追求?”
该怎么说呢?确实不是祝秉军过往习惯的模式,甚至,他拒绝过;但他自己清楚,拒绝只是因为怕自己太快陷落,而且——
而且,如果连他都落井下石,推卸责任的话,吕新蔓会更惨!
所以,他肯定地点头。“是我追她的。”
“我对你太失望了。”吕儒浩冷酷地说:“我妹妹头脑不聪明,肤浅、只看外表就算了,你玩了这么多年,居然也被她的长相吸引?你都不挑的吗?多笨多草包都没关系,只要漂亮就好,反正是玩一玩而已?”
祝秉军皱眉,他不同意也不欣赏这样的说法。何况,吕新蔓一点都不笨。能够多次闪避过吕主任,到医院来看他,也能细心收集资讯,在适当时间与他“巧遇”、在夜店那么复杂场所,依然来去自如,全身而退……这像是笨蛋做得到的吗?吕主任未免太小看自己的妹妹了。
吕儒浩见他一脸不以为然,越发愤怒,指着桌上档案夹,沉声诘问:“而且说到这个,你记不记得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
想当年,也是在主任办公室,有过相似的场景,只不过当时吕儒浩只是主治医师,为了学弟养下属的祝秉军,义气相挺。
“祝医师的在校成绩非常优秀,实习表现也很好,只是……”当时的科主任摸着下巴,神情很犹豫地说:“在其他方面似乎……太受欢迎、太活跃了些。”
老主任说话很客气婉转,但在场众人都心如肚明,这全是因为之前祝秉军才出过大纰漏,所以投考本院时,各料都不想收。
纰漏就是,他实习期间,居然跟医院董事会大老的女儿交往。此段关系最后闹得满城风雨,骄纵的董事千金不但在情侣吵架时数次大闹值班室,甚至意图自杀,幸好吃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强,送医之后并无大碍。但是大老董事为之震怒!
很快的,消息传遍全院,没有一科敢收祝秉军——谁想惹祸上身啊?!
后来是吕儒浩出面力保。吕儒浩不但是祝秉军医学院的学长,还是高中、大学橄榄球校队的前辈。他斩钉截铁对长官保证:“他的行为由我负责监控,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还附上切结书一份,要祝秉军画押签名,保证不再跟医院相关人员——连家属都算在内——有感情纠葛,若有违背,他就得立刻卷铺盖走路,而且本院分院都永不录用!
有吕儒浩挂保证,加上祝秉军表现实在优秀,老主任勉为其难的收了他。而后,祝秉军果然信守承诺,进来之后,不管多少医生、护士甚至是病人、家属对他表示好感,他都小心保持着适当而客气的距离。要玩,都在外面玩。
没想到风平浪静了几年,他居然还是出事了!而且,这次出事的对象,竟然是跟当年力挺他的吕儒浩直接相关。
情况,还能更糟吗?
“把话说清楚。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你主动,还是我妹妹主动?”
吕儒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如果像新蔓听说,你从头到尾都不知情的话,那么你情有可原,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也相信你,还要跟你道歉,是我没管好自己的妹妹。”
只要同意就可以了。只要推说自己不知情就好了。这样,一切的责任都会在吕新蔓身上,他只是无害的受害者……
但他没办法说谎。其实,在他知道她的本名时,就知道她是谁了。
“我从头到尾都知情。”祝秉军淡淡说,“虽然主任没说,我们都知道主任有妹妹;而且,佳珩学姐提过一两次新蔓。”
何况,他早有怀疑,吕新蔓对医院太了如指掌,而且“吕”这个姓也不是那么普遍,哪有这么巧的事?只要私下查询一下,要知道实情,并不是太困难。
只是祝秉军一直没有说破。
明明知道了,却还是把自己的前途抛开,还违背了长官的信任,只因为单纯甜美的她吸引力太强,他毫无办法地,慢慢走向她——
不是没有过挣扎,不是没有犹豫,可是……
办公室内的空气陷入冰冷沉默,连吕儒浩都无法开口。
“我看错你了。”吕儒浩最后说,带着一种难言的痛心与失望。
祝秉军被狠狠刺了一下。“主任——”
“你出去吧。”再骂也没有用了。吕儒浩疲倦地坐回高背皮椅,抹了抹脸。一向刚强凶悍的吕儒浩,好像瞬间老了好几岁。
祝秉军没有多问关于前途,他的工作……此刻,他只关心一件事。
“斩蔓她……还好吗?请主任不要责怪她,这不是她的错。”都怪他吧。像她那样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生,哪里禁得起主任这样的狂骂?光想就心疼。
她的眼泪像是强酸,轻轻的一两滴,就能让他的胸口像是被腐蚀了两个大洞,疼到入骨。
“我们要送她出国。”吕懦浩简洁地说,两道锐利如刃的眼光射向他,像可以把他射穿一样,“远离像你这样的人。”
祝秉军吸了一口气,硬是接下这重重的一击。他点了点头,安静地转身,离开主任办公宝。
精瘦潇洒的身材依然保持挺直,缓缓走过长廊。不管旁人怎么看,都绝对看不出他已经身受重伤,身体深处像是厔了一个大洞,正在慢慢慢慢流血——
从小到大,吕新蔓挨哥哥骂、惹哥哥生气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最严重。
哥哥不骂她了 正确来说,她哥哥完全不理她。
就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吕儒洁依然能把妹妹当空气一样,视若无睹。连吕新蔓跟他说话、打招呼都像没听到,本来就够严肃的脸更是犹如铁板一样,就算吕家的爸妈亲自来劝和,也都没用。
吕新蔓更像小老鼠了,在家都只敢躲在房间里,无声无息的,几乎像是消失在世界上,自闭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最后是她的学妹们安排好了一切,硬是把她绑架出门。
“咪咪学姐,你都快要出国了那,难道都不想把握机会,赶快跟我们聚一聚吗?”学妹撒娇地说,知道这个学姐心最软了,就是怕人求,一求就什么都说好。她们有把握一定能求到咪咪学姐一起出门游玩。
“对啊对啊,学姐,我们要去山上泡温泉喔!饭店好漂亮,你一定会超喜欢……我们是特地订好,准备要为你送行的!”
光听到这里,吕新蔓就感动到快掉泪了。但很奇怪,她近来似乎丧失了流泪的能力,顶多是心里好酸好酸,眼睛却是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