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澄澄的糖丝一牵,画出个戴花的小姑娘,身穿红衫碧罗裙,手上拿着一枝荷花,红红的胭脂笑出姻缘来。
本来是凑个热闹的阿寿看到老人的好手艺,不免着迷的驻足,看他用长出老茧的手牵画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小人儿。
陌千臾会心一笑,掏出几枚铜钱要求老叟以他俩为人物画个永结同心,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此情永不渝。
“陌大哥,你……” 一根修长食指点住她唇心,阿寿的抗议声没于唇中,
“叫我千臾。”他轻声低喃。
“不顺口。”她微微扭怩,神色稍慌。
“多叫几次就顺口。”她不懂情,他一次一次教到她懂为止。
“……” 她看着他,绯红双颊如桃花初绽。
“再不喊,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咬你小嘴。”他半是认真、半是戏弄地俯下身。
“你别……哼,怕了你这无赖,喊就喊!千……呃,千……千臾……”她试了几次才发出蚊蚋(ruì)般的气音。
阿寿是张不沾点墨的白纸,哪敌得过行走江湘的厚颜郎,三两句话就败下阵,乐得陌千臾嘴角上扬,颇为得意地轻握素白小手。
从淡漠到小有情绪,偶露女子娇气,他的“循循善诱”功不可没。
其实他也意外自己在感情上是个这么热情积极的人,过去他以为就算有天自己娶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直到她睁眼的那一刹那。
没法形容的感受,比雷击还震撼,一眼瞬间改变一切。
“这回先放过你,等你喊顺口,我可不许你敷衍。”他故作不甚满意,瞳眸却承载着令人呼吸一窒的深浓笑意。
心慌着,她逃避地看着画糖老人,假装被他一手绝活吸引住目光,
“画出的糖人能吃吗?”
看着她如玉娇颜,陌千臾轻轻勾唇,
“阿寿想要什么,我让他画给你。”
“我不……” 蓦地,她看见已经画好,插在木桩上晾干的几个小糖人,心口微震。
“这是?”
“这是福、禄、寿、喜四神座前的小仙人,活泼可人又逗趣,买一个添福添寿吧!”见有客人询问,画糖老人连忙兜售。
“不像。”一道道模糊影像闪过眼前,她不自觉脱口而出。
“哪里不像,老叟愿闻其详。”他照庙里的画像画,神韵八九不离十,
阿寿失神的喃喃自语,“福娃爱笑,脸蛋圆润,喜妞调皮,眼神慧黔,禄至是哥儿,他……风姿过人…… ”
一抹刺痛像尖锥刺向脑门,她软了身子,面色微白的扶着额,低吟出声,
“怎么了,阿寿,头又痛了?”察觉她的不适,陌千臾趋前一扶,两指搭上她的脉门诊断。
“嗯…… ”她无力地点头,玉颊微凉。
“是想起什么了?”关心则乱,她刚才对四小仙的熟稔口吻被他轻易忽略掉。
她摇着头,
“不记得了,好像有几个人,可是我不认识…… ”
只觉心头很酸,想看清他们长相,他们对她似乎很重要。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不想他担心,为她过于劳心。
“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自己是谁,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从白色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以水化开让她服用,那是安神药,使人心境平和。
“千臾……”她动容,反手握了握他。
听她朱唇喊出他的名字,陌千臾心头更加柔软。
一脸不耐烦的红红甩开点墨拉她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拉住阿寿的绸裙。
“你们有完没完,还要不要逛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人好多、好烦,人声鼎沸吵得她头快爆炸了。
“累了吗?瞧你额头都出汗了。”陌千臾的温润嗓音是对着心仪佳人道,以袖口轻拭她额上香汗。
“我饿了,快喂我,我要吃肉。”不甘心被冷落一旁的红红高声一嚷,非要人家理她不可。
陌千臾照样忽视她,大掌不见使劲地轻轻一佛,红红扯裙的小手忽被拔开,小小的身子踉跄退了好几步,她又惊又怒地横眸瞪人。
要不是身后的点墨及时托住她,只怕会跌个四脚朝天,成了翻不了身的笨龟。
“对红红好一些,别老是欺负她,她还小,”以修为而言,是初破蛋的小雏。
陌千臾深默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话语,
“她不该跟我抢你。”
“你……你说这话羞不羞人呀!竟然跟个孩子争宠。”她先是怔愕,继而噗嗤一声,
“多笑笑,很美,我的魂儿都被你勾走了。”他低下头,陶然望着美人的嫣然笑颜。
阿寿脸皮薄,面上一热地推了推他。
“找个地方歇会吧!真的饿了。”
“好、好,阿寿的话我就听,前头有间酒楼,咱们去吃顿好的,”她一笑,他的心就化成一难水。
爱倩的毒人人难逃,就差在中得深还是浅,很显然的,陌千臾是毒入骨髓药石罔治,他嘴角噙笑地握着柔若无骨的手,似水柔情只给一人。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自个儿走掉,万一我走丢了,他们上哪找一个赔给我娘。”红红不满地用力跺脚。
“别再嘀嘀咕咕了,还不快点跟上去,真要跟丢,咱们什么都没得吃。”点墨机灵,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俊雅公子与袅袅(niǎo)佳人在前头喁喁(yóng)私语,浓情密意,腿短的娃儿在后头苦苦追赶着,形成有趣的街景,
第5章(1)
桐县城最繁华的地方在东街,商家林立,人潮汹涌。
位在这条街上的吉样酒楼,占地辽阔,分有一楼大堂和二楼雅座,每日进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是当地最负盛名的酒楼。
不过,它最教人称奇的不是菜色多、菜肴美味……虽然这也是它招揽客源的一绝,而是闲话多过牛毛,每个人都喜欢在此处高谈阔论。
所以若是想打听些什么,或是听听近日发生什么事,来吉样酒楼准没错。
二楼靠窗而坐的男女和低头猛吃的少年和女娃,则无意流于俗媚,他们耳不闻杂音,安静进食,怡然自得地自成一方天地,
“吃慢点,红红,没跟你抢,小心噎着了,”阿寿劝了句。真有那么饿吗?
竟把整盘菜倒进碗去。
谁说没人跟我抢,你是眼睛瞎了是不是?没瞧一筷子粉皮肉丝从我面前经过,落在你的碗里,还有那碗嫩笋鸡茸汤……苏!快吃、快吃,绝对不能吃输人。
阿寿没瞧见桌上的龙争虎斗,倒是看出红红心里的不满,红红不只一次从她碗中夹走陌千臾夹给她的肉片,还得意又带点轻蔑地扬起下额。
她看了好笑却不说破,由着红红孩子气的行径,她本就对荤食没多大兴趣,吃它只是为了填饱肚皮,
不过红红抢得再凶,她的碗里也始终没空过,醋溜鱼片、双菇炖鸡、水晶肘子……色香味俱全的各种佳肴堆得碗尖。
无奈地叹喟,她一脸求饶地望向喂上瘾的男人,她的食量真的无法和猪媲美。
“喝点白术菊花酒,补神定气,治心虚寒,对你的脑伤也益处良多。”脑疾比其他疾病更棘手,不易疗愈。
陌千臾时时惦记她的失忆,她一日不想起来便一日难受,他看了心有不忍。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阿寿天生的复原能力加上他的医术,玉肌水肤不留瑕疵,美若白玉,可他仍然无法安心 ,脑部的病变向采最难预测,他不赌那万分之一。
“我好了大半,头也少疼了,你别老为我忧心,死不了的。”她的用意是想让他宽心,结果反而说到他的恐惧。
“什么死不死,别胡说,晦气,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他突然记起救起她时的情景,竟有些害怕起来。
当时她的脸和四肢呈焦黑色,浑身雷击后的烧焦气味,他诊了好几次都诊不到脉象,几乎已是死人一个。
是他不死心一试再试,才诊出微弱气息,并以炼制不易的“回魂丹”混其鲜血喂入她口中,再用内力催化药性才救下一命。
如果他再慢上一盏茶工夫,恐怕佳人芳魂已逝。
阿寿唇角微扬。
“我知道你费了多少心力救我,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若是没有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
陌千臾取巧的接话,“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救命之恩可是大过天。 ”
“我一直以为你是儒雅谦逊的君子。”施恩不望报,一切但求问心无愧。
“我也曾经以为我是,直到遇见你。”他将鸡肉去皮,放到她嘴边,眼中温笑透人心坎,徐徐而入。
“……” 说不过他,她选择沉默,勉为其难吞下入口即化的鸡腿肉。
树无皮,必死无疑;人若无皮,天下无敌,她认输。
一张桌子四个人,除了楼下传来的嘈杂声,鸦雀无声,
也因为没人开口说话,埋头进食才听清楚底下酒客的交谈,其中几人的闲聊令陌千臾手中的筷子一停,眉心徐徐拢起。
“你们听说了没?名剑山庄的霍五死了。”
“什么?!几时死的,他不是才四十出头而已?”正值壮年、武艺超群,哪像短命之相。
霍五死了?陌千臾心口咯瞪一下。
“上个月十九,被人发现死在城外五里坡。”
上个月十九…… 不就是他救他的那一天?
“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连心都给刨了,捏爆丢在一旁,死状甚惨。”手段真凶残,杀人还不给全尸。
“是江却追杀吧!他到底惹上哪一路的凶神恶煞?下手这般狠毒。”人死恩怨了,何必虐尸。
声音忽地压低,似怕被人听到。
“是三玄教。”
“什、什么,近年崛起于南域的三……三玄教?!”传闻以人血献祭,残暴狠戾的邪教。
“根据百晓生透露的消息,芝高人胆大的霍五居然潜入三玄教总坛,盗走他们镇教之宝“苍日]。”存心找死嘛!难怪人家不放过他。
百晓生,百家乒器谱编者兼万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是“苍日”?”是刀剑还是神物。
“你连“苍日”是什么都不晓得,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一颗通体墨黑的圆珠,约鸡卵大小,能驱邪避毒、延年益寿。”
陌千臾不动声色的以口就怀,饮了一口酒,指尖抚过腰间锦袋里的圆物。
“霍五一死,“苍日”下落不明,三玄教派出十位圣女四下找寻,认为他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有可能是拥珠人。”若是三玄教找上门,恐怕凶多吉少。
最后见到的人? 陌千臾眼神蓦地深沉,思忖着该如何避开这场灾祸,保住在意的人。
霍五身上的伤是他医治的,所用的伤药也是他独家研制,而药材大都采自落雁山,稍通医理者一见用药便知到何处寻人。
医名在外的他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不过本着医者仁心救人,没想到竟招来天大的麻烦,
“怎么了,你脸色有些发青。”他面色凝肃,似有忧思在心。
“发青?”他失笑。
顶多是苦恼不得安生,又要面对无心掺和的江期,还不至于胆怯这点小事。
“你印堂暗沉,面有青色,近日必遇灾劫,小心血光之灾,”此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陌千臾取笑道:“莫非阿寿会看相不成?”
没往心上放,他听听便罢。
抿起唇,她轻轻皱眉。
“我晓得你们把这种事视为怪力乱神,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别太坚持己见。”
“阿寿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会谨慎行事,绝不让你担忧。”该来的总是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不是担忧,而是忠告,我看得见…… ”周遭人的命格,寿命长短,她一目了然。
“小心……”
阿寿正想说出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冷不防一道黑影朝面部袭来,陌千臾及时拉开她,以长筷拍开伤人暗器。
定神一瞧,掉落地上的是一只绣花荷包,沉甸甸的,虽然不致命,可砸到人绝对是疼痛不堪。
“谁准你靠近他,还不给本小姐离远点,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对他痴心妄想!”
听到刁蛮至极的娇斥声,陌千臾忽感头大的露出苦笑,为时己晚的想起,县城内有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他居然还自投罗网地踏上她的地盘。
“杜小姐… ”
“陌大哥,人家说过多少遍了,以你、我的关系,叫我晴雪就好,人家千盼万盼总算盼到你了。”她媚眼生波,眨呀眨地,眨出我见犹怜的泪光。
明眸皓齿、媚态横生的杜晴雪,一身大唐女子打扮,绣着花鸟图案的凤尾裙,上身是薄可透光的嫩黄丝衫,艳红色的抹胸十分抢眼。
最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是她那丰腴的双峰,波涛汹涌,呼之欲出,美好春光拢不住。
不只是男人,连女人也会看傻眼,盯看她刻意展现的娇媚和丰满体态。
“礼不可废,杜小姐,在下来得仓促,恐怕无法登门拜访,杜大人他如今可安康?”陌千臾拱手行礼,进退谈吐不逾矩。
杜晴雪正是那县太爷的千金,她容貌出众,眼高于顶,自恃有点才情便目空一切,竟以桐县第一美人自居。
“你怎么只问我爹好不好,不问我想不想你,要不是有人瞧见你在市集走动,我都不晓得你进了城,”她不满地嘟起嘴,语带娇嗔。
陌千臾身形一动,不着痕迹地避开她落在肩上的柔荑。
“杜小姐说笑了,你乃是备受呵宠的官家千金,在下不过区区游方大夫,哪里值得小姐费心关注。”
所调最难消受美人恩,他躲她躲得凶,平日若非必要绝不进城,就算进城也会迅速办好事情,尽早离城。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对县太爷千金的错爱,他敬谢不敏,有多远离多远。
杜晴雪无视名节对他百般纠缠,作风大胆地频频示爱,要是他不谨守分际与之往来,恐怕落人口实,成了入门女婿。
“哎呀,你就会气我,人家对你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你会不明白,我等了你三年,你何时要上我家提亲?”她不怕羞的明示,欲将终身托付于他。
清润黑瞳一凛(lǐn),他声音微沉,“杜小姐请勿自损名节,在下并无攀亲之意,三人成虎,流言可畏,有些话不该轻率说出。”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他不想撕破脸,但杜晴雪就是听不懂暗示,逼他话越说越重。
“我不在乎流言,我就是要嫁给你,连我爹都同意将我许配给你,就等你请媒人上门。”今生她只愿为他妻。
第5章(2)
为保仕途一帆风顺,桐县县令本有意与临州知府结亲,鱼帮水,水帮鱼,以利官运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