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既然不是课业,也不是人际的话,只剩下两个问题了。”徐裕盛一副明察秋毫的嘴脸,“一是你的家庭问题,二是那个女孩子。”
“哪个女孩子?”
“少在那边跟我装蒜。”
“你说以前跟我住一起的那一个?”
“哦?现在终于肯承认‘同居’过了?”
“可以请你说重点吗?”方子博叹了口气,开始觉得太阳穴隐隐犯疼,“我跟她可能是有些问题存在,但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徐裕盛冷冷嗤笑了声,“例如被别的男人把走?”
出其不意的一句话,令方子博几乎是顿了足足两秒。
“你这闷锅,这么在意就去抢回来,干么死撑着折磨自己?你条件比那痞子好几百倍,你怕什么……”
“等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方子傅制止了对方。
徐裕盛愣了下,盯着他好半晌,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死?”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说很多次了。”
“……所以,就算我对你说,上星期我去书店找书,连续三天都看见同一个男的每天跑去书店缠你马子——更正,缠着你‘同居的女性好友’,这样你也无所谓?”
方子博静了一会儿,随即察觉这句话好像具有强烈的违和感……
“慢着,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且居然还知道她在哪里打工?这太夸张了吧?!
徐裕盛顿了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为什么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介绍过。
徐裕盛冷笑出声,道:“拜托,每个礼拜都看你们俩同进同出、狂放闪光,你真当我是瞎子?校外的闹区就那么一丁点大,随便都遇得到你们两个好吗?”
“……”方子博被堵得哑口无言。
不过,也罢,那不是此刻的重点。于是他别过头,切回正题,淡漠道:“那又怎么样?她条件很好,没人追才奇怪。”然后继续低头读他的书。
“哦?真的不介意?”徐裕盛眉一挑,“那好吧,我下次会毫不犹豫的把你踹醒。”
“记得轻点。”
“你试试看连续好几天被人吵,看你还记不记得要轻点。”他真是受够了这家伙的口是心非。
闻言,方子博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心思却被刚才的话给悬着。
方子博想,其实,姓徐的说对了一点,周昕瑞的确是他的病灶,但是却想错了方向。
他并非是因为失去她、疏远她而开始恶梦缠身。绝对不是,也不可能。
相反的,正如他从小就心知肚明的那般,唯有亲密过头了,他才会开始出现一连串的反常,就像是滥伐之后会招来土石流那样浅显易懂。
十年过去,他永远都搞不清楚他俩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必须承认,他对她始终又爱又惧。
他对任何人总有办法筑起高墙,唯独对她无法,她总能找到他心房上的隙缝,然后攻其不备,趁机溜进他心里最深层、最隐密的地方。
而这正是他最害怕的感觉。
自他有记忆以来,对任何事情他早已习惯了有效率的掌控。他不会误了——划好的时程表,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他不会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白日梦上面,也不会花费心思去烦恼跟他没关系的人事物。
总之,他是个很“精准”的人,而她则是让他乱了序的祸根。
若不是如此,他何苦为了那姓徐的一句话,就反常地来书店前站岗等她下班?也许徐裕盛又说对了一点,他真的是闷锅。
而他也发现,徐裕盛没有眶他,真有个男的一直站在柜台边死命巴着她攀谈。其实,他本来没有进店里的打算,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干扰她工作。
只是他见了她感到困扰的表现。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一个会摆臭脸的女孩子,可他太了解她了。她若感到不自在、不舒服的话,她不会表现在脸上,而是表现在手上。
她会双手交握在前,然后无意义地捏手指。
于是他没多想,踏进了店里,闷不吭声地往柜台一靠。
“子、子博?!”
没料过他会跑到自己打工的地方来,周昕瑞吓呆了,瞪大眼睛望着他,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显灵了,“你你你……你怎么会突然跑过来?啊,对啕,是、是过来找书吗?”
“不是,当然是来找你。”他冷应一声,视线随即瞟向一旁的男性,并且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这位是?”
“哦,我是——”男人抢着答话。
“我是问她,不是问你。”他却打断了对方的话。
周昕瑞怔愣了下。方子博向来温和……呃,这是好听一点的讲法,讲白一点是冷漠,总之他从未这样子跟任何人说过话。
怪怪,他今天吃错药吗?
“这……他是我学校的学长……”她声如蚊蚋般地回答。
“只是学长?”
“嗯。”
这学长还缠得真紧。
方子博点了点头,确认是郎有情妹无意之后,视线再度投向那位像是被定了身似的学长。
“以前你可能不知情,所以我不跟你计较,但是明天过后,我不想再看到你缠着我女朋友,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女朋友?!周昕瑞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倒抽了口气。
“女、女朋友?”那男子瞬间瞪大双眼,困惑地望了望周昕瑞,“你、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友?”
周昕瑞耸耸肩,“可是我说过我有喜欢的男人啊!”
“你又没说你们在一起了……”
“你说够了没?”罗哩罗唆,真想把他拎出门。
最后,那学长心有不甘地跑了,嘴上似乎还骂了几句“只不过是漂亮了一点而已”之类的咕哝。
他见了,摇头叹息,颜面肌肉这才松懈了下来,恢复到平时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方子博。
“你还要多久下班?”他问。
“再一个小时……”她的心情依然为那三个字而震荡。
很傻,对不对?明明知道他是故意那样说的,根本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可她听了还是好高兴,这不是傻是什么?
“那我去外面等你。”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出店外。
“欸,等等——”
“嗯?”他停住脚,回头。
“外面很冷,为什么不在里面?”
他眉一挑,道:“我站在店里面,你看我就好了,还能专心上班吗?”
“……”一针见血,好像一支箭从她脑门穿过去。
她僵凝当场的模样惹得他发笑。
“无所谓,站店里我反而不自在。我去外面绕绕,一个小时后回来。”交代完毕,他走出了书店,却没有如他所说的去哪里绕绕。
他只是伫立在水泥柱旁,静静等候她下班。
第4章(2)
一个小时之后,方子博陪周昕瑞走到她住的公寓楼下。
她却说:“难得你来接我下班,我当然要陪你走回去啊!”
坳不过她的坚持,就只好由着她。
自从她搬出去之后,她就鲜少回到他的套房来。门才一开,熟悉的气息扑鼻,房里充满着两人共有的记忆。
她胸口一窒,猛然一股泪意涌上,她甚至连脚都还没踏进门就想哭了。
她赶紧仰头眨去湿意,随口开了个话题。“你……刚才在店里好凶。”
“嗯?你说刚才那件事?”他脱了鞋进门,回头瞥了门边的她一眼,道:“这么久才想起来啊?”
“哪有?是找不到适当的时间提起嘛。”
“对付那种人,不凶一点的话,他下个礼拜保证又会缠上来。”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手将背包一搁。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人的事?”
“室友告诉我的。”
他背对着她脱下外套,披挂在椅背上。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回过头,却见她还杵在门边傻愣着,连鞋也还没脱,“……你不进来吗?”
周昕瑞没答话,只是凝视着他。
“怎么了?”她的模样挺反常的。
因为进去了就会舍不得离开。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可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明白。周昕瑞低下头,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有点晚了,所以……”
闻言,方子博这才确定她真的不正常,以前她从来不会以这种理由离开。他沉默了半晌,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她却回避了他的目光。
他不喜欢她猜他的心事,同样的,他也不爱猜她的心思。他轻吁了口气,抬手撑在门框上,问道:“你是在生气,还是真的累?”
她困惑。“我为什么要生气?”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她苦笑了声,低下头,道:“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不然呢?”他侧着头,努力迎上她的目光,“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为什么我才脱个外套你就突然翻脸不认人?”
“……我在闹别扭,你别管我,我睡一觉就好了。”她故作不悦的表情。
“你确定?”
“嗯,晚安。”她作势就要走人。
最好他是真的会这样任由她离开。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肘,将她拽回玄关前,“你脑袋里到底又想了什么?可以多透露几个字吗?”
“不然你吻我一下,我就说。”
“……”他确定自己的心脏应该发生了激烈的震荡。他一愣,随即干笑了下,当她是在捉弄他。“别闹了,我是跟你说真的。”
她却默不吭声,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的眼,想在他的眸里寻找她要的答案。可她却找不到——这男人的眼中除了惊愕、装傻外,她找不到任何“想要”、“心动”、“渴望”……等等任何与她相同的感情。
于是她失望地垂下肩。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不是说真的?”语毕,她抽手,转身重新迈步。
“等等!”他一时心慌,猛地扣住了她的腕,将她拉了回来,“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
“放开我。”她回头,对上他的目光,自嘲一笑,道:“突然?这怎么会是突然?我爱你爱了这么久,渴望你一个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是突然?”
这句话宛若一记正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胸口上。
是呀,不可能是突然的,他在说什么傻话?
她只是压抑了很久很久而已。她一直都在顾虑着他的感受、顾虑着他的立场,所以忍着不说、忍着不讨。
她的话在他心上狠狠鞭笞了一记,留下艳红的血痕。他心猛然抽痛,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她苦苦守候这么多年。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她又说了一次。
他沉住气,深呼吸了几回。
罢了。失控就失控,脱序就脱序,那又如何?
“要我放开就别说那种话。”
语毕,他一把将她拉进门内,将门带上,顺势将她锁在臂膀与门板间。
他低下头,压向她,沉着嗓子道:“你明不明白这一吻之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就会永远改变?不是零,就是一百,不然就是一百之后又归零,再也不会有中间值。这真的就是你要的吗?”
周昕瑞惊愕地瞠着眼,可她分不清楚究竟是被他的举动吓到,还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她那受惊失措的模样让他自嘲地苦笑出声。只是这样,她就怕了吗?
“你以为我当初一直留在学校不回来,真的只是为了论文?你真傻,那是因为我每天躺在你旁边都在压抑着想碰你的慾望。
“我知道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热情……我也不想在这种半调子的心态下对你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所以我不想回来,也不敢回来。”
聆听着,她张着嘴,哑然失声。她从来都不知道方子博藏着这样的心事……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想去碰触他的脸。
“别碰我。”
被他断然制止。她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阻止。
殊不知他已全然豁出,毫无保留,几乎是把自己血淋淋地剖开,挖出半颗心来交给她。
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且未知的感受,过分的亲密感令他恐惧,并且莫名惊惶。此刻,他的理智犹如一条紧绷而脆弱的弦,只怕她一个触碰就会断裂。
她那红润的唇瓣仍在诱惑着他。
最后,在他俯首吻上她之前,他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你真的想跟我这样的人交往?”
一听,她呆若木鸡,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你刚才……说什么?”
“即使我这个人很无趣、一点也不热情、没有浪漫的细胞。”他不自觉以指腹滑过她的下唇,继续道:“甚至以后毕了业,到警局上班还会为了办案而冷落你。这样,你还是想要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她简直快哭了。
“我追着你十年,你见我犹豫过吗?”她迸出笑声,视线有些模糊。
“这倒是没有。”对于他,她一向都是勇往直前一路冲,这也是他一直很困惑的地方。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
她一顿,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扔出这个问题。“……欸?”
“我曾经问过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但是你始终没有给过我一个像样的答案,而我现在想知道,我到底哪一点让你这么执着。”
对,他条件是不错,但也没有好到可以让人这样猛追十年。
周听瑞却沉默了半晌,答不出话。
他不可置信。“你爱我爱了十年,却连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
“就、就因为太久了嘛——你要我……你要我从哪一点开始说?”她无法自己地
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发现了。
“你在说谎。”要拆她的谎,轻而易举。
“是真的啦,理由太多了……啊,还有,因为你人很好,没有人比你更照顾我了。”
“我不是一开始就对你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一开始对你的态度可以说是很糟糕。”
“那时候我喜欢的是你的脑袋。”
鬼扯!他渐渐失去了耐性。
“你要是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在骗我,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那我要怎么说?你真要我说实话?”她凄然苦笑,“你真要逼我说,我这么执着,是因为上辈子我嫁你没嫁成,所以这辈子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你就是想听到这个吗?”
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亲手把一只玻璃杯掷下,她早已能预见后果了。
果然,方子博默不吭声,他动也不动,毫无反应。空气像是在两人的周围硬生生地凝结,周昕瑞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她知道的,她完全知道接下来会是如何发展。
好半晌过后,他缓缓收回自己的双臂,然后替她开门,送客意图再明显不过。
“是你要我说实话的。”她望着他,视线渐渐模糊。
真是讽刺,才几分钟前,她的眼泪是因为喜悦,而现在她却必须捧着自己碎裂的心,被送出这扇门。
方子博抹了抹脸,同样的,他也无法再承受更多,“抱歉……就因为我知道你没说谎,所以我才要你走。”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