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进入包厢,随她们坐在流线型的米色软沙发上,还没心思留意布置和轻音乐,他们便不知打从哪里摸出了派对的拉炮,砰砰几声爆出彩带和飘絮,吓得她忙掩耳。“惊喜喔!”
钟盼儿惊魂甫定,拍拍裙上的彩纸,明明今天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呀。“甚……什么事?”
“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不过下个月大家都在忙企画的事一定没空的,所以就打算现在搞婚前派对,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珍妮对她宣布道,几名女生放下包包过来,侍者上前来替她们倒香槟。
她抬头看着一众助她打拚的亲密战友,为他们的贴心而感动,捺下纷乱的心思带头举杯祝酒。“谢谢您们。”
“不用客气啦。”丽仪摆摆手喝下酒液,小型的西式蛋糕、精致西餐等陆陆续续随餐车推来,众人各就各位取过瓷碟挑食物,谈笑嬉闹。况且包厢的设备充足,除了桌球,KTV,连Kinect和一些她不懂的游戏都有,方便任何顾客在这里消磨时间。
多玩了一局美式足球机,钟盼儿披上外套,放松坐回沙发椅上。已经听到有些同事在一旁飙情歌,她朝身边坐着的井宫辅仁放话:“我想不到你会和他们串通瞒着我。”怪不得一向不热中交际的他刚才会答应来。
他一向是近身秘书,她的娘子军是在什么时间通知他的?
“我猜你会喜欢这种惊喜。”他微笑,静静抚弄着骰盅里的几颗骰子,夜店供应品。“不是吗?”
她不吭声,懒洋洋地挨着垫枕。这个下属真要不得,嘴里说着一套,但语气却隐隐和表面相反。“可别管我的事。”
“不管怎样,我都祝福你有个完满的结局。”
他顿住,恢复无害的表情诚心道贺。钟盼儿撇撇唇。虽然井宫口密如蚌,任FBI或是NSA逼供也保证无功而返,但他知悉她的还是只有公事就好。
任何一个老板都讨厌被下属看透的感觉。
“我真怀念沉默寡言的你。”至少那样她不用假装。
她撂下感叹的话,执起酒杯喝下最后一口,起身向云迪低声交代,便步往厢外洗手间方向。
在明亮的圆镜前补上口红后,她并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往另一边走。
钟盼儿忐忑不安地走近酒吧长台朝后望,有几名客人和正在工作的员工对答谈笑,始终看不见那思念的身影。
“请问你找谁?”一名酒保注意到她的左右顾盼,放下整理着的红酒瓶趋前询问。
她些许迟疑,不想打扰到他的工作,但……“我想问翔他、乔晓翔在吗?”
“他呀,”来者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专业打扮的女性,他当然认得她,某人视她如珠如宝得过分,不让人侧目注意都不行;更何况尽管来找乔的人多得很,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完整念出他的全名。“今天他没有来上班。”
“这样吗……他生病了?”钟盼儿闻言,狐疑地喃喃自语,根本不晓得他酒保以外的工作。
“应该不是吧……”佘兴生悄悄窃笑,他人在新竹办领续牌的事才对。不过既然兄弟没向他女人表明,他也就自然闭嘴不说什么。“那你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找他?”
“不、不用了,谢谢。”
钟盼儿有礼地道谢,转身往包厢走,不动声色继续和同事续杯聊天,直至派对在两个小时后结束,她都把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因曾饮酒的关系,结帐后下属逐一坐计程车回去,她则让明天需上班的同事先走,余下她和井宫辅仁殿后。
“你要我先送你回家吗?”他率先打破沉默,眼前剩下最后一辆计程车,但他想盼儿可能不需要,整晚下来她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用。我在这里有地方过夜。”钟盼儿冷下声线回答,不等他仿佛在意料之内的颔首,迅即交代另一样想到的事:“我放完假后,你记得把汇德的报告再给我看看。”
“好的,我会提醒他们交上来。”
井宫弯身进入车厢,别过头跟她道别。盼儿走回前路,返回夜店大厦搭乘住客电梯抵达翔的寓所。虽然店里的伙计说他没生病,但她仍然担心他因为什么事才没来上班。
第7章(2)
用附属的钥匙打开门,一室昏黑,他不在。
她打开灯,脱鞋进入。翔他好像已有数天没有回来,垃圾桶空空如也,连冰箱里也只有几瓶饮品和微波食物。
摆设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他宿舍和她私人住宅的房间面积、相近,偌大套房干净得可以,也许钟点工人有来过……其实翔这间夜店的员工福利真的很好,她暗忖。
在衣柜中找出自己的衣物后,她放松洗过热水澡,再回到他房间内找出吹风机吹干头发。
她知道如果打电话便能找得到他,但她决定不这样做;她不希望自己突然的造访打扰到他任何事……柔细的发线渐渐干透,她收好吹风机,然后累极地倒在他的床上。
想见他。她上来只是想见到他无恙。
钟盼儿静静躺下,思绪翻腾,努力不去猜想他可能身在另一个女人的住处。和翔约定那秘密时,她对他坦言自己有洁癖,要他应允这段期间不要有别的女人……她相信他,但其实她没有自信。
有时她会觉得他好陌生,就像现在约会以外,他会身处哪里她根本不知道……但他的拥抱、他的眼神,连脸颊旁枕间依稀的发梢味道,却是那样熟悉。
她设法入睡。离婚礼时间尚有一个月,还未离别,她却已在怀念。
好想要听见那道低沉温醇的声音对她说:盼,不要怕……
沉睡到翌晨起床,他还是没有回来。
钟盼儿简单地梳洗,准备离开。一早预定今天起休假两天回家里探望爸爸,只不过因她昨晚的临时起意,才会改由他家出发。
她束好头发,临时找了张纸写下便条。发觉自己在没知会他的情况下留宿有点唐突,她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下笔交代,接着将它小心放在桌上,用他的水杯压着。
早晨的阳光刺目,但整幢大厦仍是静悄悄的,坐在大厅的两名警卫朝她打招呼,他们认得她,只是不晓得名字。
钟盼儿仅带着一只手提袋行李招车到机场,待风尘仆仆地返抵家门时,已是晚饭时间。
厨娘首先看见她,连忙将手中菜肴放到桌上过来迎接她,盼儿回拥;她戴着手套的手执起女儿的手般,牵她到厅去。“来来来,刚好饭都煮好了,先去坐下吧。”
她脱下低跟鞋,换上舒适的拖鞋,便随芬姨走到大厅,柔和的吊灯暖烘一室,柚木饭桌上已摆上了几道热荤菜,除了在主位的父亲和几名佣人,管家、打理花园的伯伯也在……已有一阵子未见,他们看见她都喜形于色。
“原来是小姐呀,快来坐下吧!”
“小姐回来了!”
钟盼儿点点头,把包包放在一旁的沙发,原本在父亲身旁的家佣走离让她坐下,为她张罗碗筷。钟应天慢条斯理地单手为她舀汤,推过去,她先前已通知她今晚会回家探望。“回来了?”
“嗯,麻烦爸爸。”她双手忙接过汤碗。自从由瘫痪而导致半身不便后,钟应天便锻炼原来不惯用的左手,凭着一如商场上的毅力,这些年来对日常生活已不构成重大问题。
他执回自己的木筷,打量过女儿柔净的容颜,顺口问道:“公司怎样?”
“这半年的业绩表我有带来,我可以……”盼儿拿着瓷羹正要喝汤,因他的话而停下,钟应天持箸的手挥了挥,示意她继续。
“吃过饭才给我看吧,用不着这么急。”
“喔。”她低头专注进食,丰富的菜色逐样上桌,有冰糖子排,酥炸大虾、凉拌唐芹和炆野笋等,都是因为知道她要回家,厨子特意煮的。管家老先生夹了块肉排到她的饭碗。“盼儿,多吃点,你看你都快结婚了,怎么还这么瘦?”
“没有啦……”
娇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承接过,同桌家人却以为她是因为提及婚事而羞赧,连爸爸的眼神都在取笑她。“上官他人这阵子有没有来找你?”
“他?”盼儿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待咀嚼完口中的饭粒才说:“他的助理找过我的助理……吧。”
“怎么听起来这样疏远的?”刚从厨房出来,拉开餐椅坐下的芬姨一脸奇怪。见盼儿回来,她再炒了两道菜。
“就是说嘛。”
“也不是这样的。”听出了他们的疑虑,她试着解释:“我们有谈过关于婚礼的事、在电话里……有好好说。”
“喔这……”
盼儿给他们安心的笑容,放下筷子,拿起大明虾俐落地剥壳,转而放进爸爸的碗里;钟应天颔首,接着夹起虾肉入口,才启唇问道,“在仪式前你会放假吧?”
“会的。井官说我可以有两天假期。”
“井官?”正要夹菜的手在半空停着僵住,钟应天表情有点奇怪地念着不熟悉的人名。“谁啊?”
“……我在台湾的秘书啊。”盼儿无奈地重申,爸爸总忘记她上任两年后,已把原有秘书按她本人要求调往行政内部,因为已婚和妈妈的身份不再适合日夜颠倒、飞来飞去跟客户谈生意。
“啊,那个扑克脸,”他前年到台北时坐轮椅回总部察看,是那个人帮他知会盼儿的。钟应天恍然大悟,但横眉仍有些不满地挑起。“我之前说过没必要选那家伙啊,不怎么样的,客户看到他,生意都冷掉一半了,而且又是日本人……”
“他没什么大问题的,很有效率,帮了我不少。”她不欲在下属的国籍问题上绕圈子,不动声色地改换话题:“你们会在什么时候过来待下?我到时叫人预备房间,”
爸爸和管家一千人等会来观礼并住在她的别墅,她得吩咐钟点家佣打点。
“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早个两三天到台北就行,免得你抽不出空来……怎么那个秘书只准你那么迟才放假?”
“不打紧的,我只是把工作往前挪,婚礼之后我还有两个星期可以休息。”其实她比较想直接完成签字后翌日就回公司上班,上官也是难得的想法一致,不过想想双方还是不能冷淡得太张扬,因而这计划便搁置了。
“安排倒还可以,你们趁有时间去旅行也好。”
“嗯。”
接着他俩不再言语,专心吃晚饭。佣人们闲话家常,钟盼儿断断续续的搭话,大部分时间都只在聆听。直到饭后她沐浴过再回到客厅,轻松地坐在沙发上,才能陪爸爸多聊几句。
“老张,我说这一局我真的输得不服气。”
钟道天单掌击腿,样子非但没有不甘,反而像因棋逢敌手而眼里激赏。
“好呀,那我沏好茶出来咱们再较量。”管家在云石桌上泡茶,钟盼儿微笑看着他们因刚才的棋局而拌嘴。在家中,她希望能做好女儿的本分,毕竟她常不在家,留下爸爸一个,所以每次回来都尽量多陪陪他。
“沏个茶沏得那么慢呀?”兰姐适时捧着水果盘到厅桌上放下,禁不住嘲弄:“我切完水果你都还没沏好。”
“哇,好丰富。”盼儿故意愉悦地嚷嚷,拿起细签戳起一片凤梨进口,想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但眉梢间的怅然若失始终逃不过父亲的利目。
“盼儿,你还在担心和上官的婚事吗?”
钟应天难得定睛审视女儿.她从回来到现在的不寻常,他都一一收纳在眼底。
“没、没有哇。”盼儿吓了一跳,连忙弯唇否认,心思愈加澄明,却落寞地明白自己先前既已答应的事,不可能现在才来反悔。
“上官耀司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钟应天略感自豪地陈述,接受上官和钟家联姻是他做过的其中一项最正确的抉择。
东逸的饮食王国遍布殴、亚、美三洲,身为集团总裁的上官更是年轻有为,雄才大略;更令他欣慰的是,他在和女儿的饭局会后便自言和盼儿一见如故,特地亲自拜访他提出联姻请求,是对长辈而言极大的尊重。
“我的确真心喜欢他,反正你对他的印象也不错……盼儿,你一个女孩子打理昊天的生意我是很迫不得已的,因自己也曾经历过、怕你捱不住,我总不能累你连婚姻大事都错过,那会是你人生的遗憾。”
钟应天加重了话中“遗憾”两字。或许是女儿久未回家团聚,而且婚礼将至,他才感触良多地多说几句,一贯的严厉口吻渗入了丝丝父亲的关叨。
“爸,我知道。”盼儿低声说。上官一开始和她谈婚事便已是公事化的口吻,那对她而言是酬劳极丰厚的交易,而他透过婚姻只为了得到遗产及其后不被长辈监束的自由;另藉着他商业圈的广大人脉,她昊天的发展更是畅通无阻。
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在那时。
此刻翔的脸容陡地闪过脑际。他会是爸爸喜欢的女婿人选吗?还是……她咽下苦笑,笑自己怎么这个时候了还想起他。
“如果明穗还在的话,她会很高兴看到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你刚学会走路不久,她就已经这样说了。”他陷入片刻的沉思,然后恢复取过管家递上的香片浓茶的动作,闭眼啜饮。
她不语。妈妈在她十二岁时因病去世,她说过的话自然无从考究,但天下父母的心意总是朝着儿女,母亲……想当然会盼望她觅得人生的喜悦。
“盼儿,你会幸福的。”
放下茶杯,钟应天语带坚定地道;而她,却益发迷惘。
没有他……她依然能找到幸福吗?
第8章(1)
“钟小姐能抽得出空的时间只有十九号星期六下午四时半至六时,麻烦你再次确认。”
“好的。两名美容师已预约在当日的时段服务,进行的分别是水钻保湿及金箔增氧疗程,请问是否可以?”
“嗯……保湿的话不好,如果下星期还是那个已经第三次做了,我想问可否转为深层海洋柔白,即是编号SX266的SPA?”
“如果钟小姐真的比较忙碌的话,提早美白疗程是完全可以的,那么原有的美容师会由Cathy改为Francis提供服务。”
“就这么做吧。另外二十一号钟小姐会试婚纱和妆容,你替我安排化妆师和助手,准时下午一时到赛冗那边准备。”
“没问题,那么……”
钟盼儿躺在床里闭上眼,护肤美容师在她赤裸的背上已经涂涂抹抹一小时以上,一会儿烫石一会儿软膏,一阵热一阵冷,她累得忽略她们埋头半寐。
她想自己永远无法明白那些贵妇为何能天天重复做这些无聊的事,光是婚礼前夕的这一趟她已经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