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加州阳光虽然灿烂,空气里却仍带了点初春的料峭,一场爱心园游会正在旧金山临金门大桥附近的一大块空地举行。
这是由在美华裔商会出资赞助的活动,蔚蓝天空下,一个又一个彩色大帐篷内皆准备了各式精采游戏节目,提供购买爱心券的游客消费,而全部所得将捐助给几个慈善机构。
因为是假日,所以人潮众多,最热门的是一间名为“未卜先知”的算命馆。
一踏进小小的帐篷,感觉就像进入另一个时空,帐篷内的灯光因为刻意昏黄,所以不管是装饰用的兵马俑、古战车,还是当成布景的宫殿遗址、歪歪斜斜挂着的太极殿匾额,看来都诡秘难测又逼真。
然而,尽管此刻外头排队要进入的人潮已形成一条不见尾的人龙,两名由活动单位所安排的保安人员却仍挡在外头,暂时禁止游客入内,里面几名西装笔挺的男士迟迟没有离开的打算。
戴允皓不耐烦的伫立一旁,看着贴身秘书马可朝帐篷外探头探脑,观察情况。
“到底如何?”他冷冷的问。
马可连忙走近,“多名集团总裁仍被记者团团包围,照相机喀嚓喀嚓的照个不停,总裁要是现在走出去,肯定脱不了身。”
谁教总裁是所有受邀出席的总裁里最年轻、最英俊、最出色的黄金单身汉,不仅年轻有为、不游戏花丛,还是国际知名的马术冠军,所到之处当然都是众人目光焦点,而那些记者游客更不会放过他。因此他们只得先躲进这个帐篷里,请主办单位管制游客,等人潮稍稍散去再离开。
“这位先生,你的手可否借我看一下?”
粗哑低沉的男声突然在皱眉不耐的戴允皓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来,打量了下这名化着妖艳浓妆、看来不男不女的算命师。
接着,他的视线越过算命师,看向后方挂着青铜剑、矛、戟、箭头、弩等古代兵器的墙面,然后又移回前方长桌,看见上头摆放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水晶玉石,一旁放着一张小纸牌,上头写着“能量石”一颗要价二十美元。
气氛跟道具是做足了,可惜,算命师一看就没什么说服力。
戴允皓心中暗想,没开口说话,倒是马可很受不了的直接瞪了算命师一眼,“你别烦我家总裁了,我们还有好几个行程要跑,被困在这里已经很心烦。”
戴允皓抿唇。没错,在贡献完爱心后,他得再赶到东达集团去签一份价值五十亿美元的合作案。东达总裁以难搞出名,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万一他因为迟到没签成合约,他那对眼中只看得见钱的父母不知要怎么数落他,而他手下一大票人也会跟着倒霉。
“可以走后门。呃……但走之前多少消费一下,因为你们,我今天的业绩可是少很多。”算命师看着眼前这名身穿意大利手工订制西装的男人,气势不凡、轮廓分明,长得可真俊。
戴允皓只瞥了马可一眼,他立即明白的从皮夹里抽出钞票,“小费,行了吧?后门呢?”
“跟我来。”算命师随手抓了好几颗能量石,领着两人走往帐篷后方,再指引他们说:“穿过这道被割破的铁丝隔网再左弯过去,就看得到停车场了。”
语毕,他径自将手上的几颗奇石往戴允皓的西装口袋塞进去,“我可不是乞丐,小费是先有消费才产生的额外费用,所以大老板,你就勉强收下这几颗吧。”
算命师说完转身就走,戴允皓表情沉静,马可却哇哇大叫,“神经啊你!我们总裁要你这几颗小石头干啥他可是大集团老板,集团年营业额数百亿美元……”
“我们还要赶去东达集团签约。”戴允皓平静的提醒马可,先行穿过铁丝隔网。
“天啊!”马可一看表,脸色大变,急忙跟上。
不一会儿,车子驶离停车场,转入主要干道,一群哈雷机车却突然转弯疾驶而来。
马可脸色倏地一变,下意识的迅速扭转方向盘急踩煞车,但或许是太过紧张,他竟错踩油门,车子猛烈地暴冲前去,吓得他转向路边再度猛踩煞车,机车们则是蛇行快闪。
“吱——”黑色名车发出刺耳的煞车声,一辆车子却又从转弯处突然驶来。
“砰”地一声,两车对撞,安全气囊爆开,马丁的额头撞到前方,额前流血,感到一阵晕眩。
而后座的戴允皓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撞击,身子歪斜的跌靠在车门旁,头部、嘴角流着刺目鲜血,口袋里的几颗奇石还滚了出来,染上血。
他呻吟一声,挣扎着要起身,但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感觉沉重不已。
他皱起浓眉,眼睫微微一掀,看到了一颗有着砖青、墨黑、乳黄、淡红、浅蓝、赭紫等多色的玉石像活了似的,上头的色彩竟开始流转,甚至发出微光。然而下一秒,难以形容的剧痛袭击了他,黑暗笼罩,他失去意识……
同一时间,那块玉石色彩继续流动旋转,缓缓的吸附了自戴允皓身上所飘出的不明白色气体。
前座的马可担心上司,但却没力气拉开安全带,只能试图从后视镜观察,虚弱的喊着,“总裁……”
终于,有人打开车门,将他拉了出去,也有人帮忙将戴允皓救出来,接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第1章(1)
戴允皓觉得自己一定在作梦!
然而,这场梦太长、太诡异,也太过真实。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是记得的,最后他的身子在东倒西歪后狠狠的撞向车门,紧接着剧痛袭上身,四周只剩黑暗……
“驸马爷,天黑了,奴婢掌灯。”
精雕细琢的两扇房门被轻轻推开,四名穿着古代奴仆服装的年轻女子走进来,点燃灯火后,静静的退了出去,房门再度被轻轻关上。
深邃黑眸缓缓打量四周,无论看几次这景象都没变,这房子活像拍古装剧的布景,金属油灯、原木雕花桌椅、垂幔古床、螺钿柜子、古董花瓶、牡丹水墨画……一切都陌生得教人茫然。
再望出去窗外,一整排宫灯让夜如白昼,古色古香的园林景致一览无遗,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水泥丛林、车水马龙。
这股古意盎然的沉静,静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浑浑噩噩的让下人们伺候用餐,沐浴更衣后平躺在床上。
他阖上眼睛,告诉自己再睡一觉,也许他就会从这场恶梦中苏醒过来。
然而数小时过去,天亮了,桌上烛火已灭,他睁开眼眸,发现自己仍处在同样的空间里。
他坐起身来,瞪着刻在床柱上的刻痕好一会,然后弯下腰,将藏在床底的一块平薄小石头拿起来,往床柱一划又加了一杠后,他上下数了数,共三十九划——这代表他在这莫名其妙的古代醒来已有三十九天了!
一个深呼吸,他将小石头用力丢出窗外,再划下去已没有意义。
戴允皓,认清事实吧,衰爆的情况在你身上发生了!
他已成了这些古人口中的皇甫斳,从今而后,他只能是皇甫斳……
套上可笑的布帛黑靴,在下人的伺候下漱口洗脸,再穿上长长的紫罗锦袍后,他步出房间。映入眼帘的建造是相当精美的亭园,不管是回廊曲桥还是穿池为塘、迭石为岩,皆具风雅。
他一如这些日子以来,静坐于一处亭台,看着两名丫鬟送来丰盛的早餐。
没有习惯的牛奶土司和培根,但粥品、糕点、精致小菜倒有好几道。
正要用餐,却瞥见两名丫鬟、两名小厮在两旁等候召唤,他挥挥碍手长袖,四人必恭必敬的行礼后相继退下。
半晌,用完早餐,他放下碗筷走到池塘边,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
那是他的脸,错不了,但搭配一袭宽袖长袍看来实在显得滑稽可笑。
可这一切际遇说出来不也十分可笑?他的灵魂穿越时空,进到了另一个五官与自己相同的躯体内,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他吐了一口长气,说不沮丧是骗人的,即便他一向很能接受命运的考验,也忍不住自怨自艾,浪费一下生命。
更何况,他原本的身体留在原来的世界,没了,魂魄却跑到了另一个时空,算是活着还是该算阿飘?又有没有回去的一天?暂时,这些问题都没人可以给他答案。
他学起古人甩袖,手放背后,又不禁嗤笑一声,苦中作乐的调侃起自己。看来他已经很适应了,穿这身衣服也从原先的别扭变得习惯。
“驸马爷,赫太医来了。”
突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他转过身,看着两鬓斑白的金总管,点了下头。金总管是这座皇甫家大宅院“和丰园”的老管事,而他身边的老太医白发苍苍,一看就很有医者的味道。
一行三人又回到凉亭,他坐在大理石椅上让老太医细细把脉,被问了一大串有关身体健康的问题后,每日必问的一句就来了,“驸马爷,可有想起什么?”
“没有,目前对这里的一切仍然一无所知,皆需由旁人告知。”他的回答千篇一律。
赫太医两道白眉拢紧,“失忆这病症最是难医,有人在短短数日内即能忆起,有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寻回。”
简直在说废话!他沉下脸,语气坚定的道:“既是如此,赫太医不必再来了。”
“呃……是,驸马爷。”
赫太医一脸惊吓,伫立在一旁的金总管还有在另一边打扫的多名丫鬟、小厮,脸上也有着同样的惊愕。
他很清楚,他们会有如此的表情全是来自于不习惯,因为失忆后的“皇甫斳”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个性完全不同。
但他们不习惯,他又何尝习惯?
冷眼一睨,这些伫立着不动的人顿时回魂,有的急忙拱身退下,有的急急挥动起扫帚打扫。
众人不敢迟疑,眼前的男人可不再是过去那个软弱到让他们同感羞耻的驸马爷,而是一名魄力十足的新驸马爷。
前些时日他们已经深深领教过了。驸马爷醒来后便大令要众人将他遗忘的过去无论好坏通通告诉他,有勇气说真话者都只赏不罚。
一开始,坏的自然没人敢说,但驸马爷似是看出众人隐瞒,便找了在和丰园服侍最久的金总管当先锋,告诉他说了有赏,再瞒下去则肯定会辞退他。
金总管在说了可能可以收银子及不说只能回家吃自己二择一时,自然吐了不少真话,没想到果真拿到了银两。
从那天开始,不少人都进到书房说驸马爷的过去,说越多银子也越多,甚至说坏话的,驸马爷给的银两更多。
本来,在驸马爷刚醒过来的一个月里,书房里天天因此有仆从进出,但这几天驸马爷也不知是在消化那些事,还是在回想,突然变得不太爱理人,总是很有威严的要他们离开,别伺候他。
看到那些“古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戴允皓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见鬼的失忆!他只是很难告诉他们这个躯体换人当家作主,才编出这理由,原来的正主儿听说是因一场马车意外撞伤头,躺了大半个月,结果苏醒过来的却是他。
这样的因缘际会,是否就让两个魂体穿越千年交换?
还是,只有他一人“有幸”遇上这种鸟事?
但不管如何,他并未附身在女人身上就值得庆幸了,只不过麻烦的是他还有个妻子要处理。
据金总管给的讯息指出,皇甫斳的婚姻是由日兴皇朝的皇帝赐婚,将排行十一的赛儿公主指给他。
就外界的印象看来,她是个小气美人,钱进到她口袋就拿不出来,唯一的兴趣就是数银子。
爱财如命的她,甚至不在乎自己身为公主应有的礼节出卖色相,只要有人送上几箱银两便能求见她一面,也因此她备受其他公主们排挤厌恶,联合请奏皇帝让她早早出阁。
只是,皇帝为什么会将赛儿公主指婚给身为平民的皇甫斳,却是众说纷纭,版本众多。
但他不在乎背后原因如何,事实就是赛儿是皇甫斳的妻子,而皇甫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皇甫斳则是皇甫家众多亲族里的长孙,在唯一与他夫妻俩同住的老太君坚持下,他亦是目前“虚有其表”的皇甫家掌权人。
清醒过来的这一个多月里,来探望过他的人数,已让他深切感受自己确实是生活在一个大家族里。
因为是大家族,免不了争权夺利,不少人便自以为是的把躺在病榻上的他批评得一无是处,甚至要他交出掌权的位置,对他的清醒感到很失落。
针对那些亲戚口中所嘲讽、统称为“窝囊”的相关事迹,他也在重金赏赐下从下人们的口中得到证实,从前的皇甫斳的确是一名软弱无能、得看娇妻脸色过日子的驸马爷。
公主要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言听计从。每月从账房领到的薪俸更是如数奉上,只为讨妻子欢心……
想到这里,戴允皓撇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长期处在诡谲多变的商场上与人厮杀,为了争取最大利益,他从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老天爷将他随便丢在古代生活,他是没辙,但要他改性子?不可能!
他曾是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人物,在社交名媛的眼中更是魅力爆表的钻石绩优股,虽然他的冷鸷个性让她们个个有希望,人人没把握。
但一个习惯被女人众星拱月的男人,要他在换了时空后就变成一个只能看女人脸色过活的软脚虾,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不过他也不必太烦恼,反正赛儿公主有钱就能打发,而赚钱一向是他的强项,届时金山银山让她慢慢挖,只要不来烦他就好。
思绪翻飞间,远远的,他看到金总管又快步的跑过来。
“禀驸马爷,公主銮轿就快到了,您是不是要到大门口去迎接?”金总管拱手,问得戒慎恐惧。
就气势而言,现今的驸马与过去实在天差地远,得罪不得,只要一双黑眸冷冷一扫,每个人莫不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甫斳冷笑。要他迎接她?有没有搞错?
因为岩陵江泛滥成灾,季南风王爷领圣命前往赈灾,赛儿公主美其名是抛砖引玉也捐出大笔款项,但条件却是希望同行去关心灾民。
相信她的行为纯粹在行善的人少之又少,对一般人而言,她离家百里,抛下夫婿与别的男子来回一趟朝夕相处将近三个月,已可算是不守妇道了。
就他来说,守不守妇道是一回事,可丈夫重伤、生死未卜,她却未赶回来探望,可说是无情。像这样的一名女子回家了,他一个大男人还得卑躬屈膝的去迎接,哪有这种道理
“不了。”他挑起浓眉,一双黑眸没有太多波动。
他对公主实在没兴趣,因为这阵子礼貌性来探病的公主着实不少,但却一个比一个更倒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