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双眸,茗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她眼底仍有着执着,很轻、却十分坚定的说:“我要见赫扬,既然休书是他给的,我要亲耳听他和我说。”
她要见他,她要当着他的面向他解释,要跟他说自己不是有意欺骗他……
“少罗唆!”昭谕嫌恶的说:“赫扬不想见你,是他让我替他来送休书的,还说不想再见到你这个骗子,要你马上滚。”
“不……我不走。”茗晴摇头,双唇惨白,“我要他自个儿和我说,要是他真要我走,我会走,我不要你们的转达。”
她不信赫扬会这般无情,就算他从未说过爱她,但他对她的宠爱、对她的疼惜、对她的呵护有加,以及他凝视着她时那眼中浓浓的眷恋,在在都显示着他对她有情。她不信他会这么狠心,连句话都不同她说便要她走。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骗你?”昭谕目露凶光,站上前反手便要给她一巴掌,却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下。思及赫扬现在在府里,她最后恨恨的甩袖放下手,忍着怒气又说:“听着,不要让我再说一遍,赫扬说你可以带走任何你要的东西,只要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王府,否则别怪我将你撵出去!”
“我要见他。”茗晴像是没听见昭谕的话,雪白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径自重复着自始至终的要求。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她的固执让昭谕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自己答应过赫扬不能对她动粗,因此只能气得大喊,“他不想见你!不见不见不见……”
茗晴的反应却只是抿着唇,蓦地站起身说:“既然他不见,那么,我自己去见他。”说着,她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笔直走出房门。
“你……”昭谕气炸了,对身旁的星盈大吼,“还杵着做什么?拦住她!”
虽说是赫扬答应让她前来替他送休书,也允许她将这女人给赶走,可要是让这女人去找他,难保赫扬不会心软收回休书,那么她的心血岂不白费?所以,她绝不让这女人见到赫扬。
星盈一听,连忙上前挡在茗晴面前喊着,“你别白费力气了,王爷是不会见你的,你快走吧。”她对茗晴这个小杂种没好感,甚至很讨厌,可是这件事毕竟是自己捅的搂子,她难免有些歉意,因此语气不像以往那般嫌恶。
然而茗晴仍是不理,绕过星盈继续向前走去,当她看见那站在凉亭下的伟岸身影时,心房一紧,轻声喊道:“赫扬!”
背对她的赫扬听见叫唤,缓缓回过身,当看见叫他的人是茗晴时,脸上竟没有平时的温柔笑容,而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冷漠。
除了冷漠,他看她的眼神甚至像看陌生人,冰冷疏远得令人心慌,让她不自觉停下脚步不再往前,愣在原地,屏息的看着他。
“见到了吧?既然见到了,你可以走了。”发现赫扬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昭谕松了口气,得意的来到茗晴面前,哼声又说:“快点!就要日落了,去把你的东西拿一拿,本公主会好心的让人送你一程。”
茗晴一动也不动,依然目不转楮的看着站在前方的赫扬,企图在他脸上找回昨夜才对她展露过的笑,那饱含宠爱及温柔的笑容……
“你有没有听到?”见茗晴像木头杵着不动,昭谕一火,忍不住伸手便往她肩膀推去。
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茗晴竟失神地向后倒去,整个人软倒在地。
见状,昭谕脸色一变,急忙转头看向身后的赫扬,发现他脸上表情未变后,这才放下心,有恃无恐的说:“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让人帮你一程。来人,把她架出去!”
“是。”两名侍卫听令上前,将瘫坐在地的茗晴扶起来,往大门走去。
“等一下!”就在他们准备转出月形拱门前,赫扬突然开了口。
他这一句话让昭谕脸色一沉,茗晴则是双眸一亮,直勾勾的凝望着他。
“把她带来的两个下人一并赶走。”说完,他不再看茗晴一眼,转身离开。
这句话像是直接将茗晴判了死刑,她眼底的光亮倏地黯下,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生气,任由侍卫将自己架出大门,离开这座她仅仅住了两个多月的赫远王府……
“格格,这儿是凤妈京城亲戚的房子,他们不久前才搬走,房子空着没人住,咱们便先住下吧。您别胡思乱想了,去屋里躺着歇一歇好吗?”看着神情宛若游魂般的主子,小帧忧心的劝说。
茗晴没有反应,站在屋前一动也不动,双眼无神的凝望着前方,像是没听见小帧的话。
“格格,您别不说话呀,您这模样奴婢会担心的……”
然而茗晴依旧无动于衷,双眼明明是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帧,却又像是透过小帧望向他处,她这副像失了魂的模样当真吓坏小帧,急得小丫鬟赶忙把凤妈找来。
“怎么办?凤妈你瞧格格这模样……会不会出事呀?”
凤妈一见茗晴了无生气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紧皱着眉,“总之先将格格带进屋里。这儿的吃喝用度,王爷都让人打——”凤妈一惊,忙捂着嘴看向主子,发现她没听见,这才松了口气又说:“屋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我刚刚暖了炕,外头风大,别让格格着凉了,走吧。”
于是两人便将茗晴给带进屋内,为她脱去鞋袜、褪去外衣,甚至直到将她扶上床榻她都没反应,仿佛像尊木头娃娃似的。
这情形让小帧和凤妈心急又难过,退到房外后,就皱着眉商量起来。
“凤妈,这可怎么办?格格这模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就连她知道自己的脚跛了都没这样的反应,现在却……唉!”
身为茗晴的贴身丫鬟,小帧长主子两岁,打十岁便跟在茗晴身旁,两人可说是从小一块长大,因此,她很清楚自家主子外表温柔内在却十分坚韧的性子,就是这样,才能忍受大福晋长达十多年不时的虐打及辱骂。
正因为格格个性坚强,每每当她们为她气得半死、心疼得流泪时,她反倒都会忍着心里的难受和身上的伤痛,露出笑容安慰着她们,对她们说这点小伤不碍事,只要她们陪在她身旁,她就会没事。
可是这一回,她们依旧陪在格格的身边啊,但格格却不像以往那样反过来安慰她们了,她没了微笑,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我也不晓得。”凤妈同样急得很,却只能安慰快哭出来的小帧,“格格应该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事实,说不准明儿个便会好了。”
“真是这样吗?”小帧总觉得不太对劲。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再观察看看了。你去看着格格,我去准备晚膳,一切等明日再说。”说完,凤妈便走向膳房。
见凤妈离去,小帧也只好暂时压下不安的心情,转身走进房里,祈求格格会像凤妈所说的,明儿个便好了。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了,茗晴的情况依旧没好转,她仍是不言不语,甚至连饭也不吃,才三天,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
“这样下去不行,我要把真相告诉格格。”这会,看不下去的小帧担心得泪流满面,说着便要冲进房里。
“小帧,你别冲动。”凤妈连忙拉住她,低声说:“不能说,要是说了,你想格格会怎么做?”
小帧愣住了,眼泪落得更凶,“她……格格她……一定宁死也不会让王爷受威胁……”
依格格的个性,若知道其实是那可恶的昭谕公主威胁王爷休了她并娶自己为妻,否则便要将格格代嫁一事禀告皇上,让皇上将她杀头,她肯定不会乖乖待在这儿,定会冲回王府……
不!搞不好格格会直接冲到皇宫,自个儿向皇上坦承这件事,宁可自己担罪一死,也不会让王爷委屈娶那个刁钻跋扈的昭谕公主。
“没错。”凤妈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有着和小帧一样的心疼及不舍,“所以这事说不得。王爷说过了,只要事情解决,他便会来接格格回府,这段期间我们只要看好格格就行,别让她太伤心。”
“伤心?”小帧吸吸鼻了,又说:“要是她肯伤心就好了,哭一哭或许还没这么难过,她这样不哭不笑更让人心疼……”
小帧这话让凤妈双眼一亮,连忙扯着她,激动的说:“对、对,你说的没错。要哭……咱们就让格格哭吧。”
“什么意思呀?”小帧被凤妈摇得头昏脑胀,不解的问。
“让格格哭出来啊。你忘了吗?每回格格都是在濒临崩溃时才会痛哭出声,可只要她一哭、把憋在心头的事全数吐出来,她便会好了。你还记得吗?”
经凤妈一提,小帧总算想起主子只有在承受不住时,才会一反常态地大哭出声,而且只要哭出来,次日便会回复成那个温柔体贴又坚强的格格。
“我想起来了。走,咱们赶紧找格格去。”说着,两人手拉手便往茗晴的厢房冲过去。
一开门,只见茗晴又倚在窗前,双眼无神地看着外头的白云。
“格格!”小帧率先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微微喘气的说:“您别自己闷着,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咱们会在这儿陪着您,就像以往那样,陪着您一同笑、一起哭,好吗?”
茗晴的反应和方才一样,依然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小帧急得扯来凤妈。
凤妈皱着眉,一样握起茗晴略带冰凉的小手,叹了口气轻声道:“格格,您可知道凤妈一直把您当亲生女儿看待,您现在这个模样,晓不晓得凤妈看了心里有多疼?有多苦?”
茗晴仍没回话,可无神的双眼却渐渐凝聚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凤妈坐到她身旁,将她紧拥入怀,柔声又说:“我的格格一直都很坚强,但凤妈知道,您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格格是个纤细又敏感的孩子,从小没了亲娘,王爷又对您不闻不问,府里还有一对狠心的母女老是凌虐欺侮您……可这些您都忍下来了,在我们面前强撑着笑容,怕我们担心而假装坚强,但是,您知道吗?您愈是这样,咱们就愈心疼……”
凤妈说着伸出手,在茗晴背上轻轻拍抚着,就像在哄着小婴孩般。
“没人疼你,可我凤妈疼;没人爱你,可我凤妈爱。格格别忘了,就算所有人都不要您了,但您还有我、还有小帧,我们是绝对不会弃您而去的,您明白了吗?”
窝在凤妈怀中的茗晴还是不语,不过纤细的身子已微微颤抖,像是忍着悲伤不愿让它倾泄而出,却又快要忍不住,只能紧咬着泛白的唇瓣。
“格格……”凤妈见状,眼眶也泛着泪水,哑声说:“别忍着,您哭吧,咱们会陪您哭,把心里的委屈、难受都一并哭出来,只要哭出来,一切都会好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您说是吗?”
这话终于击溃茗晴的心房,就见她眼眶一红,接着哇地大哭出声,哭得悲痛、哭得可怜,让一旁的凤妈和小帧也一同哭了,三人就这么相拥在一块,抱头痛哭。
这个画面,让躲在窗外偷看的赫扬双手紧握成拳,看着她滑落的泪水、哀痛的神情,他一颗心也跟着紧缩拧痛,恨不得冲进屋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在远处偷偷看着她。
“茗晴,你放心,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到时我一定会加倍弥补你……”
“格格,您怎么又在这儿发愣了?”
几乎快将宅子翻上一遍的小帧,一见让自己找了快半个时辰的主子又倚在树旁发呆,无奈的皱起眉,朝她走去。
自从那日三人拥在一块痛哭后,至今已过了七天,这七天以来格格虽不再像刚被赶出王府时那样了无生气,也不再不吃不喝,但精神仍旧无法回到从前。
现在的她,笑容是僵的,像是勉强扯出来,和过往那真诚流露的温柔笑靥一点也不一样。并且,也变得不爱和她们说话,成天便是窝在这棵树下,像在发愣又像是在眺望蓝天,一待便是一整天。
“格格,这儿可不比咱们南方,天候寒得很,您要出门也得披件皮裘,否则着凉了怎么办?”小帧边念着,边为她披上软裘。
回过神的茗晴抬头看她,扯出一抹笑,“我不冷的。”
“谁说不冷?”小帧瞪着双眼,拉起她的手,“瞧您那唇色都快成白雪了。还有这双手,像块冰似的,要不是奴婢寻来,格格搞不好真会冻成冰棍。走走走,屋里烧了炭正暖着,咱们进屋取暖去。”
茗晴一动也不动,只是定在原地,轻声说:“我想在这里看看风景,屋里什么都没有,闷得很……”
这宅子不知怎么回事,竟和赫远王府的摆设十分相像,特别是她住的那间厢房,一桌一椅、丝被缎枕,还有那像极了她和赫扬常相拥而坐的象牙长榻……就算没十成十,也像了九成九,要她待在那儿时时刻刻回想两人已逝的情爱,回忆着曾有的幸福点滴,她做不到。
光是想到他,她一颗心便已疼得受不了,若还得一再回忆起那些恩爱甜蜜的画面,她怕自己会崩溃。
所以,她宁可待在外头发愣,宁可在外头吹风受寒,也不愿进屋里去,让那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再添伤口。
第8章(2)
“闷?”小帧皱起眉,“格格要是觉得闷,可以和小帧聊聊天,要不然睡个午觉也好。总之就是别在这儿吹冷风,走吧。”说着,她硬拉起主子往屋里走。
这格格是说不动的,要她听话,就只能比她强硬,否则就算自己说破嘴也没用。
拗不过小帧,茗晴只能被动地被她扯着走,脸上满是无奈黯然。
“咦?那不是凤妈吗?”走到一半,小帧突然发现凤妈由大门走进来,背上还背着一篓东西,于是张嘴大喊,“凤妈!”
凤妈一见她们,咧开了笑容,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拉过茗晴欣喜的道:“格格,快,您来瞧瞧凤妈给您带了什么回来。”
看凤妈一脸欣喜,茗晴不想让她失望,勉强扬起微笑,佯装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凤妈等不及看主子开心的模样,手一掀,便把竹篓上的盖子给打开,里头装着的竟是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木块,看起来质量还不错。
这一瞧,茗晴果真瞠大眼,伸出手抚摸着那些质地温润的木头,诧异的问:“这些木头……是打哪来的?”这和她平日拾来、买来的木块可不一样,一瞧便知材质优异,凤妈是上哪找来这些珍贵的木头?
凤妈眼神闪了下,轻声说:“这是人家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