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他突然又道。
虽不晓得他想干么,她还是听话的乖乖躺下,可她一躺下,他便伸出双手探向她的衣襟。
他的行为让茗晴浑身一僵,下意识伸手想阻止他。
赫扬反握住她的小手。“别紧张,我只是要帮你换下这身脏衣服。”他说着动作未停,一面为她脱去沾染药汁的外衣。
他的动作很轻柔,不带一丝杂念,这反倒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小脸微红。没一会儿,她身上的污衣便被换下。
凝视着她虚弱的模样,他总觉得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你躺着休息一下,我让人再煎碗药过来。”
一听还要吃药,茗晴小脸倏地一垮,“可不可以……”
赫扬黑眸一凝,她那未说出口的话便被堵在喉中,没胆再发声。
见她闭上嘴,他才满意的下车,招来小帧吩咐完,之后又找来荻勋沉声问:“到京城还要多久时日?”
荻勋翻开羊皮图,估算了会,“十日。”答完,他苦笑又说:“不过照咱们现在这种速度,少说要再二十日。”
他们的行程已大大延误,来程快马奔驰,他们只花了个把月时日,而回程……
因为娇弱的福晋不宜长途跋涉,使得他们一日要休上三、四回,目前已花一个月半也才走了近一半路程。
“还要这么久?”赫扬皱起眉,沉吟了会,又问:“那离这最近的城镇还要多久?”
“城镇?”荻勋不解主子为何会问起城镇,却还是低头查了查。
“……离这儿五十里处有个小镇,叫‘桂风镇’,咱们来时也在那边歇过半日,约莫再一日半的路程会到达。”
听到一日半的时间,赫扬总算松了眉头,沉声道:“很好,吩咐大伙今夜不露宿连夜赶路,在明儿个清晨赶到桂风镇,之后便在那儿停留三日,让大伙好好歇息。”
“停留三日?”荻勋瞠大了眼,“爷,还停呀?咱们的行程已经慢了快个把月了,再停,皇上那可怎么办?”
皇上有令,要赫远王爷在成亲后两个月内带着新婚妻子回京面圣,顺道让太后见见她的佷媳妇儿,眼看两个月都过了半月多,他家王爷居然还想拖慢行程,有没有搞错呀?
“那还不简单。”赫扬挑起眉,一派轻松的说:“捎封信给那老头,和他说我有私事要办,面圣这等小事待我回京后抽空再去。”说罢,他十分潇洒的转头走人,留下荻勋独自一人错愕的张口结舌。
“这、这……这信能捎吗?还有,为啥是我捎?”想到此,荻勋连忙追上去,“等等!爷,那信您还是自个儿写吧,我还想要我的脑袋呀……”
这种大逆不道的信,谁敢代笔?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桂风镇,镇如其名,是个飘着浓郁桂花香的小镇,镇上种植的树木大多是桂树,树上成串如米粒般大小的不起眼花朵,便是桂花。
桂花树终年常绿,枝繁叶茂,盛开时点点密若繁星,清芳四溢,让人置身其中宛如仙境。
现在正值秋季,沿着通往镇上的官道一路行来,便可闻到空气中飘散阵阵清新宜人的特殊芳香,让连夜赶路而来的众人感到一阵清爽,精神振奋。
“格格、格格,咱们到了。”许久未见城镇的小帧兴奋地嚷着,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格格,这儿的桂花好香啦,景色美得不象话,您快下来看看。瞧,客栈外头便有一片小桂林,我陪您去走走。”
“是呀,真的好美。”正嗅着桂花香的茗晴脸上也带着笑容,他们打从云南出发至今整整走了数十日路程,一路上甚少遇上城镇,大多是夜宿野外,这会儿见到如此芬芳清新的小镇,对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而言自然也是新奇万分。
她当然也想去走走瞧瞧,可一想到自己的脚……脸上笑容微僵,她垂下眼眸,笑着摇头,“不了,我想在这坐一会儿,你和凤妈去吧。”
“格格,走嘛。”小帧扯着她,锲而不舍的嚷,“难得遇上这么美的小镇,不去走走挺可惜的。我听这儿的掌柜说,客栈后头的小桂林旁还有座湖泊呢,咱们上那儿走走好吗?”
“小帧……”茗晴咬着下唇,语气有着浓浓的无可奈何,“我不是不去,而是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听见她们对话的凤妈已来到两人面前,一掌往小帧头上巴下去,“多嘴的丫头!格格说了不去就不去,你这粗心的笨丫头这么多话做啥?”
被凤妈这一斥骂,小帧总算察觉自己说错话,连忙满脸愧疚的捂住嘴,“格格,小帧又说错话了……”
见小帧一脸自责,茗晴扬起笑安抚,“没的事,是我——”
“这算什么错话?”
宏亮的嗓音传来,正在说话的三人同时一僵,看向走到她们面前的赫扬。
“王、王、王爷……”
他那无形的气势及魁伟的身材,仍让小帧和凤妈二人心生畏惧,然而更让她们感到不安的,是她们方才的对话……
他的到来,让茗晴心一缩,下意识揪着自己的裙角。
看出小妻子脸色有异,赫扬挑起眉说:“这桂风镇正是以桂花香有名,都来到这里了,怎能不下来走走?这些时日你总是窝在马车上,说不定薄弱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便是这么得来的。没事晒晒日阳、流些汗,对你的身子也许有帮助,你若不想和她们走,那就当是陪我去散散步,下来吧。”
闻言,茗晴脸一白,双手揪得更紧,看着他伸来的大掌,她不答话,也没动作。
见她不动,赫扬浓眉微蹙,“怎么了?”
“王、王爷……”见状,凤妈赶忙站出来解释,“福晋她有些不舒服,可能没法子和您——”
“我是问你话吗?”黑眸一扫,他沉声问。
被那刺骨般的冷眼一瞪,凤妈马上噤了声,忧心的看向茗晴。
感受到凤妈的目光,茗晴只能朝她露出一抹笑容要她放心,轻声说:“凤妈,你和小帧先去整理行囊,我不要紧。”
“福晋……”
“下去吧。”为免她们惹恼她这喜怒无常的丈夫,茗晴再次催促。
待她们两人走远,她才挺直腰杆,看着站在面前等待的赫扬,“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有些累了,想休息。”
她的拒绝,让他沉下脸,寒声问:“是真的累,还是不想和我出去?”这不是他第一次邀约了,然而他的小妻子总是拒绝。
像前几日,他们行经一处山泉,他担心身为南方姑娘的她无法忍受多日未沐浴,便兴匆匆的说要带她去净身,怎知她却以身体不适为由而婉拒。
当时他不以为意,心想既然她不去,他也不强迫,可他没想到,他的小妻子却在夜半三更趁着众人熟睡之际,偕同她那两个奴婢自行到山泉去沐浴。
若不是次日他闻到她身上清新的皂香味,询问她那两个奴婢,也不会晓得这件事。
而方才她眼里明明有着渴望,明明也想瞧瞧那片桂花林,却还是拒绝了他,这不明摆着不想同他出游?
这个想法像根刺,扎得赫扬心口发闷,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见他不悦沉着脸,茗晴也好不到哪去,一颗心酸得很,难受得让她的喉头跟着泛起阵阵酸楚,有话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但是,现在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呢?京城……不远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咬着唇,双眸用力地闭了闭。
他是她的丈夫,如果真因此要休了她,她也毫无怨言,毕竟是她欺骗他在先,不仅换走他貌美如花的福晋,更无法给他一个身体健全的妻子……
深吸口气,她勉强撑起一抹笑,“我不是不想和你出游,而是怕你……嫌弃我。”
她这话让赫扬拧起眉。“我为何要嫌你?”
这女人该不是在说反话吧?明明是她拒绝他,怎么说得像是他会拒绝她似的?
第4章(2)
茗晴不再说话,而是撑着身子、苍白着脸,缓缓的由马车上下来。
一站稳,她的双手便忍不住抖了起来,就连紧咬的唇瓣也毫无血色。
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让赫扬胸口闷气更甚,他粗声说:“你不必勉强自己,不去就不去,我——”未竟的话猛地停住,他愣愣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她,双眸一瞠,闪过一抹诧异——
因为她那在行走时颇不自然的身形……
茗晴不敢抬头看他,一双眼直盯着自个儿的双腿,双手藏在衣袖里握得死紧,就这么一步一步来到他跟前。
杏眸略略抬起,但她仍不敢看他此时的神情,溢满自卑、苦涩的眼神就落在他的胸膛,她沙哑的开了口,“我的腿……受过伤,而且它……永远都好不了了。我……”咬着牙,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说出一直深埋在心中的痛。“是个瘸子。”
天知道要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对她而言有多艰难,她胸口紧缩得像是快爆开,难受得令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微微颤抖。
然而,她却不能倒下,还得硬逼自己把话给说完。
定了定心神,她仿佛下了决心,抬起下颚看向他写满诧异的面孔,用带着哭音的哑嗓说:“这,就是我不能和你一同出去的理由。”
说完,她再也掩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浓烈自卑,激动的旋过身,一跛一跛地往客栈后头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去,只知道此时此刻她不想待在这里,待在他的眼前,看见他眼底的嫌恶……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赫扬没有追上前,因为他仍处于震惊之中,他震惊于她的脚,更震惊自己的迟钝……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蓦地回过神大喊,“荻勋!”
正在卸行囊的荻勋一听,停下手边工作,走了过来,“爷,您又怎么了?”
爷难道不知他事情多得像座山吗?他大老爷将所有事情扔给他发落,又三不五时对他呼来唤去,他不过就一双胳臂两条腿,能做多少事?
真是的……想搞他也不是这样搞法呀!
赫扬瞪着他,低声问:“你说,你晓不晓得福晋她……行动不便?”他说不出“瘸子”这两个字。
荻勋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福晋怎么了吗?哪里不便?”
赫扬皱着眉,想不出该如何提问,半晌才粗声再说:“就是……我大婚之日,福晋她走路是不是有些奇怪?”
荻勋仍是神情困惑,可不一会儿他便明白主子想问些什么,恍然大悟的拍了手掌,“您是指福晋的脚?”
见他似乎知情,赫扬一张脸沉了下来。“对。”
“怎么?爷您不知道吗?福晋的左脚……呃,是有点不便。”
主子阴沉的脸色让荻勋下意识退了一步,他吞了口唾沫,试探地问:“福晋她……没和您说吗?”
荻勋不问还好,一问,赫扬额上立刻青筋一突,眼里闪着熊熊怒火,“是她和你说的?”她居然告诉他的属下,却不告诉他?
想起这些时日茗晴和荻勋有说有笑的画面,赫扬感到胸口那股心疼渐渐成了燎原怒火,他双手紧握成拳,直想一拳往荻勋那张惹人厌的脸上揍去。
她对荻勋笑,有事也同荻勋说,那他呢?
她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她的丈夫?
赫扬那一副想将他拆吃入腹的可怕神情,让荻勋不只想退一步,更想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想归想,他可没胆子真的做,只能一面悄悄往后退,一颗心狂跳不已,一面试着解释,“不、不是……”
“不是?”一听不是,赫扬脸色马上和缓,“那是谁告诉你的?”
一见主子脸色稍转,荻勋这才松了口气,“是福晋的贴身奴婢说的。因为每回歇息或用膳,福晋都不下马车,甚至连如厕……也都是她的奴婢给她递尿桶。我觉得怪,便直接找福晋问,但才刚起了头,便让那个叫小帧的丫头给拉开。她跟我说,福晋的脚在与王爷大婚前就受了伤,不宜劳动,所以才会都待在马车里……”
听到这里,赫扬的脸色总算回复正常,眉间一松,“是吗?那这没你的事了,你可以滚了。”
“蛤?”什么玩意?爷没事找他来出气的是不?
“怎么?”利目一扬,赫扬又瞪向他,“有问题?”
被这么一瞪,就算荻勋有天大的问题也不敢问了,只能摸摸鼻子说:“没,哪有问题?我这就滚……咳!是忙,我这就去忙。”
待荻勋一走,赫扬便马上往茗晴方才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赫扬追出去没多久,便在桂花林旁的湖泊见到茗晴的身影。
她那像是笼罩着哀伤的背影令他胸口一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大婚那日,因为并不看重这桩婚姻,所以在迎娶时,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她身上,一心只想赶快结束冗长的仪式,因此,他没发现她的脚有异样。
上路之后,就如同荻勋所言,她几乎都窝在马车上从不下车,同时也因为她的晕症,令她身子一直处于不舒服的状态,不下马车想留在上头休息,他也不曾觉得哪里有问题,若不是今日……
黑眸一黯,他迈开步伐,来到她身后。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嗓音让发愣的茗晴吓了一跳,旋身旋得太急,一个不留神竟一脚踩进身后的湖泊,整个人就这么往后栽去。
“小心!”赫扬脸色一变,及时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进怀中,只不过双脚也因此全浸在湖中,湿透了。
茗晴惊魂未定的紧揪着他的衣领,直到站稳身子才蓦地回神,一见来人是他,俏脸一僵,直觉便要退出他的怀抱。
“别乱动!你不怕真跌进湖里?”怕她真会栽进湖里,赫扬连忙收紧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低声斥道。
他这么一喝斥,茗晴终于不得挣扎,垂着双眸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桂花树下的一颗大石上。
她就这么静静坐着,不动也不吭声,自始至终都低垂着螓首。
瞧她这模样,让赫扬拧起眉,一脸不悦。“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他命令。
茗晴咬着唇,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他,所以她没抬头,依然维持同样的姿势,甚至微微侧过身想避开他的视线。
然而赫扬却没这么好打发,她闪,他便跟着挪,双眼始终紧盯着她低垂的小脸,等她抬起头。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茗晴再也受不了他火热坚定的视线,缓缓抬起苍白的小脸望着他。
对上他那双晶亮的黑眸时,她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厌恶及嫌弃,怎知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眼底没有嫌恶、没有鄙夷,有的只是浓浓的不悦和……初见他时那淡淡的温柔。
他的眼神奇异地抚平她的自怨自艾,让她忐忑自卑的心缓缓平静,脸上的苍白也逐渐因内心激动褪去而添了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