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怎么会这样?他倒抽口气,头超晕的。
“平爷,林知府过来了。”侍卫上前禀报。
随平看一眼屋门,说:“我过去见见。”
林知府佝偻着身子,脸色惨白,谁想得到,自家府里重金请来的大师竟会是杀童案的凶手?
五个孩子啊,里面还有鲁知县的儿子,这件事就算他想压也压不住,更狠的是,惨案就发生在自家后院,想起那五具尸体,他的身子抖个不停。
“平爷,王爷他……”
“王爷忙着呢,凶手的尸体处理好了吗?”
“下官已派人送往京城,已经让他们快马加鞭,近日内必定会抵达。”
随平也已经让人把王爷的信送回京,肯定能比耶律信安的尸体更早到,京城有太子和霍将军,玉音寺附近的万人军队肯定能够很快消灭。
“上了折子吗?”随平问。
“下官的折子随尸体并送进京里了,下官誊写好一份,麻烦平爷转交王爷。”
“行,我会转交,你走吧。”
“是,下官还带了些小姑娘需要的东西,想来郡主能用得到。”
得知后院出事,林知府匆匆赶来,却劈头迎上燕历钧一句,“好个林大人,竟伙同匪徒绑架本王女儿,胆子肥呐!”
他当场吓得变筛糠,抖个没完,只差没屁滚尿流。
随平抿唇暗笑,皇上还没封上呢,他已经给封了郡主,这人的马屁功夫一流。“知道了,我代小姐收下。”
见随平肯收,林知府松了一口气,笑出满脸春花。“如果还有需要的,平爷请尽管开口。”
送走林知府,随平听见燕历钧叫唤,他同随安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进屋。
燕历钧把圣旨看了两次,里头写的字句不多,却可以看出父皇的态度。
父皇以献图之功封赏冉莘,却不肯让她成为肃庄王妃。
分明知道来龙去脉,他不懂父皇在想啥?什么冉莘失去贞操,拜托,夺去冉莘贞操的人就是他,“证据”正被他抱在怀里。
担心百姓旧事重提,皇家颜面荡然无存?很严重吗,面子会比里子重要吗?
门打开,随平、随安进来,点点已经在他怀里熟睡,他没把人放下,只是压低声音问:“大皇兄怎么说?”
“太子让爷别冲动,先把冉姑娘带回京里再说。”
燕历钧扬眉,太皇兄还真懂他,一下就猜出他会冲动,可是很多时候,用“冲动”来抗衡父皇,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大皇兄有承诺吗?!”要他不冲动可以,至少得提出一点有诚意的保证。
燕历钧和随平都望向随安,两双眼睛四道目光,让随安不由自主泛起鸡皮疙瘩。“太子说,当时承诺梅姑娘的,也能用在冉姑娘身上。”
对太子来说,那是同样的情况、同样的条件,当初能给梅雨珊的,现在也能给冉莘,但燕历钧不满意,他愿意为梅雨珊负责,却不介意给她什么身分,他认定不管自己怎么做,梅雨珊都只有感激涕零的分。
可是对冉莘,这条件不行!
所以该冲动的时候,不妨冲动一下。
第十四章 吵架伤人又伤心(1)
她的怯懦早在骨子里扎根了,是吗?
趴在窗边,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脑子怎么转,她都转不出另一个结论。
点点会跟着燕历钧的。
因为他霸道、因为他身分高,因为一声令下,她只有服从的分,更因为……他是点点的亲生父亲。
最后一点,是她永远都无法改变的部分。
她也曾试着分析点点不应该跟着燕历钧的原因,可是多困难啊,所有她能想到的,全是点点应该跟着燕历钧的理由。
跟着燕历钧,那么她会有皇帝爷爷、皇后奶奶,太子大伯、王爷父亲,她会拥有无上的尊荣,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美好的未来。
说一步登天太夸张,可是一旦从冉雨点变成燕雨点,她爱读书便读书,不爱读书也无妨,她再不必担心兜里有没有钱,可以吃永远都吃不完的酱肘子,没有安危问题,不需要养一只鬼在家里……她可以像浅浅说的那样,成为人生胜利组。
有这么多的好处在,如果她真心疼爱点点,就不该反对她回去。何况她已经自私地留了她五年,她阻隔父女亲情五年,再自私下去……人神共愤。
只是……心如刀割呀……
眼睛眨过,眼泪坠楼,一滴水落到街面,溅不起涟漪。
她很渺小,力量微弱,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又怎么改变点点的命运?
茫茫人海,相距千里,点点能与燕历钧再度相遇,那是不是代表命运已经做出安排?安排他们必须在一起?
木槿说燕历钧很夸张,不管做什么事都抱着点点不放,可她看到的是点点更夸张,她只有在他怀里才能睡得安好。
这样感情,这样的血缘关系,注定他们应该在一起……
是了,是该和燕历钧谈谈,就算做决定很痛苦、很困难,终是要做的。
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她听见随平和随安对话。
“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当初梅姑娘的事情发生,爷心头难受,想要护佑她一生,愿意娶她为妻,可是皇家颜面很重要,只能求太子与皇上讨价还价,最后皇上愿意许梅姑娘妾室之位,现在……冉姑娘大概也就是比照办理。”
“可情况不一样啊,当初那件事,坏冉姑娘贞洁的分明是咱们主子爷。”
“我知道这对冉姑娘不公平,可世道就是这样,何况那次,咱们爷也没少受冤枉。”
“但点点是爷的亲生女儿!”
“这更惨,婚前失贞已经够糟,再来个婚前生女,情况只会更坏。”
“冉姑娘立下了大功。”有了玄铁矿,还怕大燕国力不盛?
“所以啊,圣旨上赏的是冉莘,你哪只眼睛有看到徐皎月三个字?”
“那爷直接娶冉莘,别娶徐家姑娘不就得了。”
“厚。”随安瞪随平一眼,恨不得朝他后脑杓下去巴下去。“哪能一样?你以为大家全是瞎子哦,当上肃庄王妃之后,就得时常进宫请安,就得到处应酬赴宴,到时大家会认不出徐皎月吗?所以正妃不行、侧妃不成,当妾室倒是可以,从此一座王府、四面墙,安静待着……皇上大概只能让步到这个程度。”
冉莘苦笑,是啊,这些情况,她都设想过,所以放弃、所以……还以为再不会听到这些事情,没想到,若干年后依旧如此。
手松开,门呀地滑开,看见冉莘,两人脖子一缩,满脸尴尬。
同样地,燕历钧听见两个下人嚼舌根的对话,猛地拉开门就要出来训人,没想到会与冉莘面对面。
本来就一肚子火,再看见冉莘满脸漠然,那把火气从腹部烧到脑门正中央。
“把木槿叫来。”点点还挂在他身上,已经睡着了,他压低声音,担心将她吵醒。
随平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时间,冉莘看着燕历钧、燕历钧看着冉莘,两人相对无语,而随安站在中间,觉得一股阴气从脚底往上升,他什么都没做,却吓得满身大汗。
木槿来了,燕历钧小心翼翼地把点点交给她,低声恐吓随平、随安。“守着!要是点点出事,你们就把自己的头割了。”
“是!”两人齐声应下,却惹来燕历钧的怒目白眼,两人立刻压低声音,弱弱地回一声,“是,爷。”
随平、随安联手护着木槿和点点进屋,然后,叩的一声闩上门。
又剩下他们俩了。
燕历钧居高临下,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有啊,很多,只是随平、随安的话,又把她的脑子捣烂一回,让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见她依旧沉默,燕历钧气疯了,一把将她推进屋里,恨恨关上门。
“你居然不说,直到现在还半句话都不说?如果不是被我发现,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是不是打算事情结束后就要把点点带走?
“你凭什么作主,凭什么决定不让点点认父亲,凭什么剥夺我当父亲的权利,凭什么剥夺点点被父亲疼爱的权利,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他失控了,一句喊得比一句大声。
这时候在隔壁房里,点点被放在床上,喝过安神汤,她睡得很熟,而随平、随安和木槿则是耳朵紧贴着墙面,用力窃听。
“你真的很过分!不给点点父亲,连母亲也不给,说啊!为什么生下她却不让她喊一声娘?你自已母亲早亡、又没有父亲疼爱,你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景况,为什么要让点点和你一样?
“因为你想再嫁?因为你不想被拖油瓶阻碍婚姻?
“哼,难怪梳着姑娘发式,怎么,找到心上人了吗?跟在你身边的,不会只有一个男鬼吧,你长得还不错,总有几个男人会喜欢吧?
“不必怀疑,肯定有,那个男人是谁谁?姓啥叫啥?说说嘛,我替你监定监定,看看值不值得嫁?
“如果你要出嫁,点点呢?丢给木槿养?还是让她们以妻妹身分跟着嫁过去,到时候三女事一男,亨尽艳福?!你可真会替自己的男人找福利,到时就算被发现不是清白身没关系,反正后面还有人填上嘛。”
他竭尽全力恶毒刻薄,他脑子已经被火烧了,不管不顾,只想尽情发泄。
望着他,冉莘半句话都没回应。
她知道他在生气,知道他生气时有多可恶、多会欺负人,可她也知道,他心地善良,他虽然脾气暴躁却是个好人。
没错,他只是太生气了,气到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不生气、不受伤,她不能因为这些话恨上他。攥紧拳头,咬碎一口银牙,她不允许自己愤怒。
可殊不知她越是冷静,他越生气。
不反驳,代表默认?所以真有这么一个男的,事情真是他想像的那样?
光是一个男鬼都让他抓狂了,何况一个男人!
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恶狠狠道:“难怪不管我说几次喜欢你,你都不回应,难怪我这么好的身分也吸引不了你。真有喜欢的男人?说说,他是有才华还是有本事,是琴棋书画样样通,还是舞刀使棍样样行?
“可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哪个男人这么大胆,敢娶一个缝尸体的女人为妻,难道不怕半夜被变成尸体?”
狠狠咬唇,苍白的下唇被她咬出一圈印子。
他的话很伤人,但为了点点好,她必须理智,不能意气用事。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断绝你们的父女情,是我的错,我太自私,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所以我想清楚了,我会把点点留给你,我会说服她,乖乖与你回京,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做她最坚强的后盾。”
她这是在做什么?托孤?换句话说,她宁愿抛弃点点,也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全身的煞气疯狂往外冒,如果她不是女人,他真的会揍她一顿。
“点点给我,那你呢?就可以天高皇帝远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可以和男人双宿双飞、鹣蝶情深?徐皎月,你还是个母亲吗?不让女儿喊一声娘已经很过分了,为了自己的快乐,连女儿都能够抛弃?没见过像你心肠这么硬的母亲,真的太可恶了!
“你知不知道点点遭遇到什么?知不知道她被封在棺材里,整个人被泡在药水中?知不知道她哭闹大喊、拳打脚踢都脱离不了困境?你知不知道她吓得魂不附体,非要喝安神汤才能入睡?知不知道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全身都在发抖?而你呢,你这个当母亲的,半句不问,只想要把点点推给我,好自己去亨乐?!”
听着点点的遭遇,她的心被捶烂了,她问过阿凯,阿凯轻描淡写的说没事,他没提到棺材、没说过药汁,不对……她不能拿阿凯当口,她确实把心思都放在燕历钧认出点点的事上头。
她很昏、很乱,也很害怕,她甚至不敢面对他和点点。
是她的错,她无法推诿的过错。
“徐皎月,你给我听清楚,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就算再喜欢那个男人,你都给我歇了这心思吧,我不会让你出嫁,为了点点的名声,你给我乖乖待在肃庄王府。
“我不会让她有个声名狼藉的娘,你是乐意也好不乐意也好,自愿也罢、被囚也行,反正这辈子只能在那四堵墙里面生活,我说得够不够清楚?”
她摇头用力反驳。“点点不会有个声名狼藉的母亲,因为——”
“因为你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点点的母亲?徐皎月,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自私,我为点点不值,她怎么会有你这种母亲!”
不值吗?她是个很糟糕的母亲吗?她那么努力,结果竟然是不值这两个字?
冉莘觉得气恨、觉得冤枉,却也感觉惭愧,他的话成功地挑起她的罪恶感。
没错,点点刚出生时,她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
因为那次的意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污点,而这污点大到她必须用性命来清洗消弭,点点的出生恰恰证明了污点永世存在,这让她无法面对自己。
这种念头很可恶,但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想。
可点点是那样可爱、那样美丽,她不该背负着脏名成长。
即使她用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她没有错,错的是世道、是那些利欲薰心的人,她只是个无辜可怜的受害者,但事实不会因为她的极力否认就不存在,既然无法把自己摘干净,她就只能把点点给摘出去,所以她不让点点喊娘,所有的过错,她可以一个人承担。
“干么这样看我,不痛快吗?很好,我就是喜欢看你不痛快,你不痛快,我就开心了!”
对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欺负到她受不了,他便开心了。
可是她竟无法驳,因为她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点点的身躯被关在棺材里的恐惧,那时她一定哭得很惨,一定很无助害怕。
那时候她在哪里?她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她必须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才能心安。
她的混乱让燕历钧得寸进尺。
“你不是常说我不讲道理?对啊,我就是这样,何况你是谁啊?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讲道理,你有那个资格吗?来人!”
耳朵贴在墙边的随安听见主子叫唤,立刻冲出门转到邻房。
木槿也想跟着冲出去,但她早被随平点了穴,因为她怒气冲冲,因为她满肚子不平,随平知道她很想跑到主子跟前据理力争,但现在真不是好时机啊。
随平满脸抱歉,在她耳边低语。“对不住,你不了解爷的脾气,爷发火的时候,不管你讲什么,他都听不下去,再等等吧,等爷脾气好些,你有道理再同爷好好说。”
随安走到冉莘屋前,轻敲两门,挂起讨好的笑容进屋。
没想到他这么巴结的笑容,竟引发主子爷的怒火,“笑什么?是我长得好笑,还是被人无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