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爱喝的雨前龙井,而是由冉莘调配的药茶,打仗多年,他的身子亏损不少,仗着年轻不管,待年岁大了肯定要满身毛病。
冉莘决定不回冀州了,她承诺为师父和村人报仇,何况怀璧其罪,为免日后麻烦丛生,藏宝图必须献上去。
燕历钧本想拨几个人,护送点点和木槿早一步回王府,但点点闹情绪,她想和燕历钧在一起。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说要惯她一辈子。
那么小的孩子却精明到让人头痛,她深怕被燕历钧丢下,时刻赖在他身上。
有点点做了初一,木槿自然做十五。
她对冉莘说:“我能够放你一个人走?半点算计都没有,老是心善做白工,还搭上棺材钱,我当然得时时看着盯着,否则再多的家产也禁不起你败。”
哪来的话?她几时败家了?何况不算过去的,光进京那票她赚的可不少。
“几万两银票,全在你怀里兜着呢。”冉莘为自己辩白。
“那是趁宫变赚来的,又叫做国难财,机会稀少,当然不能乱花,得好好存起来。”她下意识把双手压在胸口,深怕有人来抢,不过下一刻她双眼放光,盯得燕历钧满身不自在。
“干么?”
“你是王爷耶。”她用看金子的眼光看他。
“怀疑?”燕历钧轻嗤,她今天才认识他吗?
“是能力大、本事强,很了不起的王爷耶。”
“不然呢?”
“那你能不能想办法,发动几场宫变?”想到滚滚而来的银票,她突然觉得,宫变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过去天高皇帝远,很难碰到这种好事,现在有肃庄王在,发动宫变不算难事吧?
话出,随平的心肝震荡好几下,这种话能随便说吗?会砍头的呀!
燕历钧很想吓唬吓唬木槿,但视线接触到冉莘,实然间爱屋及乌,突然间不想把木槿那只乌鸦给去毛拔骨刨脏剁肉。
点点学话,问燕历钧,“那你能不能想办法,发动几场宫变?”
同样的话,点点来说,燕历钧没有大逆不道的愤怒感,眼底只有满满的宠溺。小孩子不懂事嘛,算得了什么?
亲亲她的额头,怎么越看越像他的女儿?他非得领养点点不可。
他用父亲的口吻,认真教育点点。“当然不行,一场宫变,死掉无数官臣,连累不少无辜百姓,身为明君,不会让这样的事重复发生。”
“皇帝是明君吗?”
“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你有弄钱的法子,像宫变这么好赚的吗?”木槿相信,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权贵,弄钱不过是勾勾手指头的小事。
“你要多少钱才够?”燕历钧口气不耐。
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木槿当真了,扳动手指算了半天后,问:“王爷有多少?”
点点学话。“王爷有多少?”
同样的话,他又是迥然不同的态度。“点点乖,别叫我王爷,叫大叔。”这句是回点点的,气无比温柔。“要多少有多少。”这句话是丢给木槿的,口气带着恐吓。
真的假的?这下子,木槿全身都浸淫在光圈里头。
“五百万两有吗?”
“五百万两有吗?”点点问。
额头冒出三道黑线,她想掏空他的家底啊?燕历钧未回答。
点点咯咯大笑,爬到燕历钧腿上坐着,圈住他的脖子,像是同情,也像安慰。
随安跳出来解救自家主子。“听说姑娘很有钱,能不能借一点?”
“行,等我回家和爹娘商量商量。”木槿顺口回答。
“可……姑娘不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吗?”随安不懂了。
“是啊,所以,没得商量。”
噗,随平喷笑。
点点说道:“不能跟小姑姑借钱的,因为爹亲娘亲,都不如银票亲。她可以借你爹爹、借你娘,就是不能借钱。”
点点的话,又让随平捧腹。
见气氛轻松,冉莘说道:“前年突如其来一场大雪封路,我们出不去,炭火备得不足,冻得人直跳脚,猜猜木槿怎么做?”
“怎么做?”
点点回答,“她把银票缝在棉袄里,说穿上就不冷了。”
一听,满屋子的人全笑翻。
随安大掌一拍,说:“难怪要五百万两,五百万两银票,缝顶帽子、做双鞋子,再裁件披风,应该够用。”
木槿皱眉不解,“有错吗?银票分明就是御寒圣品。”
她一开口,又惹出哄堂大笑。
随安把手肘压在随平肩膀,道:“在主子身边多年,你连半两银子都没存下,看样子,你得娶个像木槿姑娘这样的,才能发家致富。”
木槿看着“很英雄、很伟大”的随平,“你很会花钱吗?”
随平想起她软软的身子,黑脸泛起微红。“都是兄弟的,老要我请客。”
“这可不行,他们拿你当冤大头了。”
“我也没办法,兄弟嘛!”他搔搔头,脸红得更严重。
“不行不行,再好的兄弟,相处时也得有原则啊!走,我带你看看我的帐册,你必须学会理财,浅浅跟我说过,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到最后可真要落一个孤贫下场。”她拉起随平往自己屋里走。
手被软软的小手握着,倏地,随平从头顶、脖子、肚子到脚趾全都红透。
这个时候的随平绝对没想到,随安一句凑趣的话,真把他和木槿给凑在一起,更没想到,在若干若干若干年后,他的家底竟然比主子爷更丰厚。
所以想要家宅和乐,得娶贤妻,想当翁富家纺,就得娶冉木槿。古人诚不欺我也。
随平、木槿离开后,随安想起梅雨珊的下场,立刻无比“懂事”起来,他哄着点点到外面玩,因为……他不想被发配边关。
厅里只剩下两人,冉莘不自在地端起茶,低头啜饮。
有人的时候,还可以假装遗忘,只剩下他与她的时候,那个“生生世世情缘不灭”就会跳出来,弄得她无比尴尬。
她不知道是只有自己这样,还是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样,碰到这种事会头昏眼花?
怎么能够不昏?想不透的呀,事情竟是急转直下,和她的认定截然不同,他对她明明就是讨厌挑剔,不可能心疼欢喜,他欺负了她一辈子,现在却说那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昏了、乱了,她真的情愿相信,那是他另一回合的恶作剧。
于是她的镇定笃定和自主独立被逼回去,她的胆小怯懦现了形,本来她就是属蜗牛的,现在她又回头寻找自己的蜗牛壳。
他笑眼眯眯地把椅子挪到她身边,她下意退把椅子往旁边挪两分,他再近,她再挪开,然后很无聊的两个人把椅子挪了一圈,又回到原位。
“你想做什么?”叹口气,她满脸无奈。
“想跟你说话。”
“想说话就好好坐着,靠那么近做什么?”
“我怕你听不清楚。”他一脸无辜,然后又把椅子挪近她,近到肩膀对肩膀,手臂贴手臂。
不动了,她不想花整个晚上的时间玩挪位游戏。“好吧,你说,我听。”
“好。”他歪过身子,头靠在她肩膪,亲昵这种事,他越做越顺手。“我知道你很多事。”
“然后?”
“你在冀州很有名气,县太爷破不了的案子,只要请你去验过尸,很快就能破案,其实你并不会验尸,但你能和亡灵对话,再从中细细剖析命案症结,对吗?”
“对。”她真正的功夫,是让死者漂亮离去,冉国风俗重视丧礼,往往丧礼办得比婚礼盛大,所有亲人都要与死者见最后一面,并予以祝福,为他祈求来世荣盛,最终共饮一杯酒。
生者将酒喝一半,另一半洒入棺木中,引火焚烧,将骨灰埋于树下。
她在师父留下的书册中,知道灵尹殿所有事。被选入灵尹殿的男女,要学的第一个基本功就是打理尸体,之后才能习医、制毒,学习机关制作,被打开天眼之后的护法,就可以开始学观天象、卜算国运。
“人死后,灵魂能在世间停留多久?”
“不一定,但多数会在丧礼之后离去。”
“阿凯死了多久?”
“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走?”
“心愿未了。”
“他的心愿是什么?”
“不知。”
“他没让你帮忙?”
“人小力微。”
“我可以帮他。”
他有这么好心?不是和阿凯不对盘?她疑惑的目光落在燕历钧身上。
他呵呵笑着为她解答。“对,我讨厌他,如果帮点忙就能够送走他,我很乐意这么做。”
“等耶律信安的事解袂,我们回冀州后,你就再也看不见他。”
他皱起浓眉,下一瞬又扬起嘴角,“我不想让你回冀州,有我在,你可以安安稳稳在王府里生活。”
“我说过,你不必让罪恶感羁绊。”她口中气凝重。
“我说过,我喜欢你,和罪恶感无关。”他语调轻松。
五年的军旅生涯让燕历钧学会,想获得,就得主动出手,胜利不会平空掉来,所以他有足够的能耐和本事和她磨。
“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喜欢就喜欢啰,何必追究为什么。”
“胡里胡涂喜欢不难,胡里胡涂过一辈子太难。”
“是吗,要不要试试?”
“这种事能试吗?”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就是那个没长大的小霸王,她企图用理智解释他的行为,可他的行为偏偏分化了她的理智,她清晰的头脑因他而浑沌。
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温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不确定的事当然要试。”
说着,他扳正她的身子,额头靠上她的,温热气息喷上她的脸,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封上她的口,只是小小的接触,突然间不晓得是谁丢的炮竹,轰地一声,震坏她的知觉。
微软、微甜、微香,轻轻啄吻再不能满足他,于是他加重力道,在她的唇舌之间辗转流连。
文火逐渐升温,热烈了他的胸怀。他很确定她很开心,这回不会有个“磨镜”跳出来破坏一切。
他不是童男,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很早很早前他就明了。
于他而言,床上翻滚,就像战场杀敌、武场练功,发泄一通、经历一场汗水淋漓,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两者之间的差别是一个文打,一个武打。
未上战场之前,不曾领略悉敌的成就感,床上那档子事,倒还有几分乐趣,可是经过那件事后,他再不肯与女人厮混,好像这么做会亵渎什么似的。之后上过战场、砍过头颅,相较起来,上床更是少了那么点刺激。
年纪渐长,母后催促,他想迎亲娶妻不过是找个肚子传宗接代,完成他身为男人的责任,是谁都无所谓。
所以他无法明白,哪会有阿骥口中那种过度夸张的“满足”?在女人身上获得满足,不如在敌人头上取得。
但是这个吻,竟让他有了初步明了,明了……满足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试过试满足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情况,于是他放纵自己,在她身上夺取。
冉莘呢?对于房事,她的唯一经验是痛苦,是害怕,是想逃避。
这回她脑袋清醒,没有被下药、没有身不由己,可是被他的唇碰上,她便软了手脚、软了身躯,也软了心。
她的第一次并不愉快,当药效散去、神智清醒之际,隐藏在羞愧感之下的某种情绪隐隐发酵,她恐惧,她不敢承认那个情绪的存在,只能将它强势镇压。
如今,她不敢承认的东西在胸口、在脑海里飞快膨胀,加速酝酿。
满满地,她的知觉里全是他的气息,涨涨的,全身血液似在沸腾翻滚,她像锅里的鱼,在热汤里腾跃、熬滚,炼出奶白鱼的汤汁,勾引得他垂涎三尺。
这样的吸引力,他们都感到陌生,却不排斥,而理智被感觉捆绑,无法做出正常分析,于是他们只能沉论再沉沦。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却是第一次陷入太深,若非如此,燕历钧不会在刀尖接近冉莘后背时才发现!
“小心!”阿凯尖锐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双眼猛然一睁,他抱住冉莘,快速旋身,冉莘幸运地避开刀尖,燕历钧却是把自己给送上前喂刀。
刀刃刺入他的手臂,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晢入耳,对方猛然拔刀,鲜血激射,一道腥红在眼前散开。
阿凯抓起杯子,一个个朝黑衣人丢去,对看得见阿凯的燕历钧冉莘来说不觉怎样,但对黑衣人而言就很可怕了,杯子飞起、杯子砸来、杯子落地……
趁着对方闪神,燕历钧抓起腰间佩剑出鞘,剑招行流水间逼得黑衣人无处闪躲,在生死之际,黑衣人回过神,他知道柿子该挑软的咬,所以一招一式全往冉莘身上招呼,迫得燕历钧必须单手护着她与黑衣人对打。
燕历钧左臂伤重,为保护冉莘,他任由鲜血狂喷,喷得她一头一脸,视线模糊,她只是不确定,模糊视线的,是他的血还是她的泪。
对方专挑冉莘下手的态度让燕历钧大怒,顾不得再受一回伤,他挺身上前,再度用肉身挡刀,却也在对方长刀划过他前胸同时将长剑从他前腹穿入、后背透出。
屋里的动静惊动侍卫,他们举刀往外冲出,这时才发现院子里外有数不清的黑衣人。太大意了,连日来的平静让他们放松了戒备。
双方厮杀起来,这一场混仗,砍杀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落幕。
第十一章 为鬼伸冤讨公道(1)
看着燕历钧臂上的伤,冉莘手指颤抖,她学医,但缝的全是尸体,而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上山短短几天,被机关射、被狼抓、被人砍……怎么一次次都是他?胸口隐隐抽痛,深吸气,刚要下针,燕历钧握在她微冰的手。
冉莘抬头,望见他满脸笑靥。“会怕吗?其实不缝也没关系,我皮糙肉厚,过几天就会好。”
她才不想哭的,可他这么一句撩拔,让她鼻酸泛泪。
见她眼底浮起浅红,燕历钧惊吓忙说:“没事没事,你瞧,我一点事都没有,有没有看见我油光满面,有没有看见我精力饱满,不过是一个血洞,算得了啥?我这人旁的没有,就是血太多,偶尔要刺几个洞、流些出来,身子才不会爆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安慰她的话,可他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若不是保护她,他不会受伤,他的武功足以自保,是她拖累了他。
吸吸鼻子,她说:“我没事,你忍忍,痛的话喊出来。”
“你尽管缝,我可以的。”他把手臂往她面前举。
山上药材不足,无法临时熬制麻沸散,于是落针,小疼。
她用镊子夹开伤口,一层层细细疑窝囊,她不时举眼相望,深怕在他脸上看见疼痛,他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即使痛得冷汗直流,可她一抬眼他就型弁巴冲着层细缝合她不时眼相望,怕在他脸上看见疼痛他知道,她就咧开嘴巴冲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