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厨艺……很棒。”袁睿纯想了很久,却实在是想不出能够确切形容的词汇,最后,他只能非常没有创意的道:“那些所谓的名厨,煮起家常菜也未必比你好吃。”
“谢谢。”关梓恬立刻笑眯了眼,很开心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关家过去曾在中国美食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历史甚至可溯及清朝。关家的祖先曾数代是皇家御厨,颇得皇帝赏识。
如今关家产业遍布全球,子孙却凋零得仅存她一人。
关梓恬自幼浸淫在料理的天地中,莫说对于经营事业一窍不通,被保护得太好的她,根本不懂人情世故。
她只在乎料理,却也只懂料理,甚至不晓得自己继承遗产的详细数字。
她两岁开始玩面团,从五岁拿刀开始算,她学做菜至今已过二十一个年头,加上关家的独门秘方与对于子孙的严苛训练,别说什么名厨了,如今世上想找到在传统中式料理上能与她匹敌的人,恐怕很难。
而她脑袋里所记得的,自清代累积传承下来并发扬的各类食谱,其中有不少这世上大概只剩她知道了。
也是她单纯,完全没想到这么做很可能会暴露身份。
“小蓝,你没地方去对吧?”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原本忙着吃的袁睿纯突然抬头望向她。
“呃,”她愣了下,忙道:“是啊……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直缠着你的,毕竟你已经帮了我那么多忙……”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可也晓得他们只是陌生人,他没有义务为她做那么多,她不该再麻烦他了。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
关梓恬微微一僵,轻声道:“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天下这么大,总不会无处可去吧?虽然现在的她对于未来该怎么办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想着,不禁有些心酸。
袁睿纯牙一咬,下定了决心,“你若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吧。”
“咦?”她错愕的瞪着他。
“我雇你,包吃包住,每个月再另付你薪水。”尝过她的手艺后,冷冻库里那几十包他吃惯的微波食品根本就是垃圾!
他完全无法想象以后还得继续吃那些垃圾生活……不成不成,说什么也得将她留下才行。
“可是……我只会做菜……”关梓恬怔了怔。
若能留在这里当然是最好,一来他人不错,应不至于占她便宜;二来她身上半张证件都没有,想出去外面找工作恐怕很麻烦。但想到自己连擦地都不会,她又觉得很心虚惭愧。
“嗯,只要煮饭就好,除了做菜其他事情都别做。”就算她热心想帮忙,他也不敢让她做其他事,以策安全呐!“我有请钟点女佣,你只要帮我打点三餐……不对,早餐不用了,午餐、晚餐就好。”
“你真的……愿意雇用我?”她还不太敢相信。
她喜欢做料理,但由于身为关家这代唯一的孩子,过去地位太崇高,还真没想过可以靠替某个人煮饭赚钱。
“你不愿意?”他眯眼觑了她一眼。
她睁圆了眼,忙道:“愿意愿意!”
他肯帮她,她哪有拒绝的道理?自己果然没看错,他真的是大好人!关梓恬开心得不得了。
袁睿纯瞪着那甜美天真的笑容,一度失了神。
他一向不喜欢与人相处,总觉得与人相处太麻烦,如果不是自己种田、养鸡、养鸭那种劳力活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他巴不得能隐居山林。
事实上他现在的生活也算是半隐居了,如今却要让一个女人进驻他美好的隐居生活……
照理说,话出口他应该要后悔的,却没有。
影响他决定的不仅是因为她精湛的厨艺,或许也包括了那双宛如猫儿般纯净的灿眸。
她常让他想到猫。
袁睿纯甩开心中的疑惑,坚定的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告诉自己,雇用她,只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已。
第3章(2)
她的意识犹如浮萍,在水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偶然一阵微风拂来,将浮萍吹进了某个场景,既熟悉又似遥远,她仿佛隔了层薄纱,困惑地瞧着那朦胧的画面--
那是个阴雨的午后。
乌云黑压压的布满天空,雨水像是用倒的,打落庭院中不少枝叶,地上一片狼藉。
不过关梓恬并没有被坏天气影响,她仍在厨房里忙碌,心情雀跃无比。
因为今天是爸妈归国的日子。
打着清代御厨名号的“关家酒楼”分店遍布全球,几乎可说是高级中式料理的代名词。
这样的成就是整个家族共同努力打拼出来的,然而这几十年来,关家却像被诅咒似的,老一辈大多无后,年轻一辈的又早死,三年前大伯父过世后,原本子孙繁茂的关家竟只剩下她和父亲。
也因此父母肩上的担子极重,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国外奔波,视察各国分店的情形,难得回台湾一趟。
她等了数个月,好不容易盼到父母回来,打算做一桌丰盛的料理,让他们尝尝她这阵子的研究成果。
关梓恬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开心准备食材,直到管家脸色凝重的走进厨房,对她说了句--
“小姐,有件很不幸的事要告诉您。”
“嘎?”她愣愣看着管家,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何那样严肃。
管家却不给她思索的机会,沉重的开口,“先生和夫人搭乘的飞机,意外坠毁了。”
她闻言僵在原地,手中还拿着菜刀,却无法反应,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崩塌,碎裂成片……
身边场景一换,关梓恬发现自己木然的跪在父母的灵堂前。
其实,她跪的那两具棺木都是空的。
从高空中摔下来,所有人都随着机身的燃烧被大火吞噬,连尸体都找不到。
自从得知父母罹难的消息,她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不是身边还有在关家工作多年的管家、佣仆们打点一切,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整个人,从脚尖至头发末梢,都是麻木而无知觉的,只能像个被细线操控的木偶,非得有人拨弄提点,她才有办法动。
“小梓,别难过了,关叔叔他们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不会心安的。”某个年轻男人温柔的拥住她,低声安慰。
那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他们交情还算不错,但也说不上什么情深意重,她甚至不觉得他们有交往过。
然而,这次处理她父母的后事,他显得格外积极,不但主动替她打点丧礼上的事,更始终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太伤心,脑袋没办法想太多,只是很感激他这次的帮助与陪伴。
压抑了太久,她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捉住一根救命的浮木,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紧紧抱住他,抽噎哭泣。
“呜……廷威哥,为什么他们就这样丢下我?是不是我不够乖,上天生气了,才要把爸妈都带走?”她在男人怀里哭成了泪人儿。
关梓恬伤心而困惑的看着记忆里的画面重演。
她明知道这是场恶梦,只要醒了心就不会再这么痛,偏偏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任由那排山倒海的绝望将自己淹没吞噬。
“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么善良可爱,没人舍得生你的气,况且你还有我啊。”
男人温言安慰,“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
哭声暂时停歇,她抬眼瞧他,怯怯的问:“廷威哥……会一直陪我?”
她是关家这代唯一的孩子,从小就被保护得极好,像朵被种植在温室里的娇嫩花朵,无法承受任何日晒雨淋。
如今骤失双亲,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令她格外想要有一个人……谁都好,只要那个人能温柔的陪在她身边,永远陪着她、不离不弃。
所以,当有个男人温柔的在她耳边说“小梓,嫁给我好吗?”时,她的泪掉得更凶。
关梓恬完全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胡乱的点头。
不!她知道,她只是不要一个人,一个人太寂寞,她好害怕那种被孤单吞没的感觉……
脚下一晃,关梓恬身旁的景色又变了。
她眨眼观察了下四周,这是自己住了二十几年的房间。
墙上的时钟指着半夜一点,她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突然很想喝水。
她坐起身,正好对上镜子里苍白纤弱的自己。
头上缠着纱布,全身素白,只有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只发亮的钻戒……
她想起来了,前几天她出车祸,失去所有记忆。
大家都说,肇事逃逸的车主摆明要置她于死地,速度极快的朝她撞来。但她命大,除了头部受到重击外,其他都只是小伤。
廷威哥……嗯,那个她在医院清醒后,第一个见到的男人,他自称是她的未婚夫,很关心她的伤势。
她对他的感觉不像是情侣,甚至有些生疏,不过他有人证、物证,她的管家、她家的佣仆都证实他们已订婚,而她手上也戴着与他同款的对戒。
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他们还说,她和廷威哥约定好赶在她父母百日之内完婚。尽管她失了忆,大家仍希望婚礼可以如期举行,否则再来要守孝,得三年后才能结婚。
他们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度过这三年。
奇怪的是,廷威哥她很陌生,但是管家和其他佣仆却给她一种温暖亲切、像家人一样的感觉,她不希望他们为她伤心担忧。因此,尽管对廷威哥谈不上喜不喜欢,她还是决定照大家的期望,嫁给他。
轻轻打开房门,她想去楼下倒杯水。
然而当她走至楼梯口,却发现楼下的灯居然还亮着,不觉顿住脚步。
同时,她听见了某种声音。
“啊……啊……”女人放浪的娇吟回荡在空气中,“廷威,你好棒……”
关梓恬困惑的蹙眉,她不明白楼下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她认出那女人的声音,知道她叫小梅,是家中的佣仆之一,可一般仆佣在晚上十点前就该离开主屋,怎么会大半夜的还待在楼下,嘴里还喊廷威哥的名字?
“哦,宝贝,我爱你--”熟悉的男声随即响起,解了她部分疑惑。
只是,她更迷惘了。
廷威哥这阵子都住在关家,好方便替她打点一切,可为何这两人竟大半夜的待在她家客厅里?
过了好一会儿,那淫秽的呻吟声终于停止,只剩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还不是要娶关梓恬那个白痴?”过了好一会儿,小梅终于开口,语气听起来颇酸。
关梓恬?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吗?站在楼梯口的她,困惑的想着。所以,小梅说她……是白痴?
管家不是一直告诉她,她是他们大家最敬爱、最温柔善良的小姐吗?为什么小梅会用这样轻蔑的口吻说她?
“宝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权宜之计。”男人边喘息边道:“你也未免太心急了,我都还没娶她呢,你居然就想开车撞死她,差点就弄巧成拙,幸好她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怕什么?她的遗嘱都伪造好了,到时这些财产还不都是你的,不结婚也没差呀!”
“那总是不保险,等我娶了她,关家的钱不就更名正言顺的到我们手上,而且结婚之后,还怕没机会弄死她吗?”
“我是怕你娶了她之后,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呐……”
“我要爱当然是爱宝贝你啊,谁会喜欢那个除了钱之外,既没身材又没脑袋的白痴?”陈廷威轻笑着,“你就先忍忍吧,结婚不过就是个仪式而已,不代表任何意义。”
愣愣听着两人的对话,关梓恬的头却像是突然被千万根针扎入,疼得像是快要爆炸,不得不伸手捧住。
好痛!
真的好痛!
她痛苦的蹲下身,眼泪飙出眼眶……
一幕幕画面如电影场景般在脑中浮现,飞快的闪着。
她想起所有事了。
想起双亲的死亡、想起他在灵堂的陪伴与求婚,更想起……当初那个开车撞她的人。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
是了,就是她!
在车子撞上她的瞬间,她清楚看到驾驶座上小梅那张狰狞的面孔。
第4章(1)
关梓恬猛地自床上惊坐起身,背后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她直觉的望向床头的闹钟,发现还有十分钟才六点,那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
不过此刻她早没了睡意,穿着被汗浸湿的睡衣,接触到棉被外偏低的温度,令她打了个冷颤。
低头看向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她大口的喘息着,却无法平复心中的恐惧与震撼。
那是梦,却也不是梦,而是不久前所发生过的事实。
而最后那一幕……明明是两个多星期前的事了,她却几乎还夜夜梦到。
“不要怕,都过去了……”她闭上了眼,冰凉的指掌收握成拳,喃喃的自我安慰。
她已经离开那里,那些人再也无法伤害她了。
关梓恬已死在那场车祸里,现在的她,是失去记忆的小蓝。
花了点时间做好心理建设后,她才将视线调至窗外。
昨晚刚下过雨,早晨的天空格外晴朗,看着窗外赏心悦目的一片翠绿,她沉重的心情好转了几分。
她轻巧的下了床,一如往常梳洗过后,换了件衣服,便下楼准备早餐。
尽管最初袁睿纯只要求她煮午、晚餐,但由于对他心怀感激,关梓恬巴不得能为他做更多事,自是揽下了早餐工作,悉心为他烹调三餐。
袁睿纯劝了她几次发现无效后,就彻底放弃了--没办法,他实在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
她在厨房内一面将头发扎成马尾,一面看着冰箱上贴的菜单,上头列着一星期的三餐内容。
嗯,今天早上要煮的是生滚鱼片粥。
她首先将草鱼自冷冻库拿出,隔着包装放进微温的水里解冻,接着洗米,并将米泡在水里,再来就是切姜丝和葱花。
煮粥其实很费功夫,泡米和把鱼解冻都得花上一段时间,幸好袁睿纯往往在八点半左右下楼吃早餐,她才能悠哉的六点起床煮粥。
等待的期间,她开门至信箱拿了报纸,仔细自第一页翻至最后一页,再次确认并没有自己失踪的新闻。
她咬住下唇,微微蹙眉。
都两个多星期了,关家的人打算把这消息封锁多久?
她再不问世事,也知自己身份特殊,正常情况说来,不该半点风声都无。像之前她父母过世时,报纸头条就登得超大。
那么,是谁主张把消息瞒下来,廷威哥?还是老管家?甚至……小姑丈?
他们又有什么阴谋吗?关梓恬苦涩一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廷威哥给她的冲击,让她怀疑起所有人来,现在的她,哪个关家人都不信。
又坐了会儿,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才进厨房做接下来的料理程序。
将米沥干,拌了点油后先搁在一旁,然后取了个锅子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