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病情倏然转遽,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玲香前来探望她,在将房里服侍她的丫鬟全都借口赶了出去之后,露出得意与仇恨的表情对她说:“没错,是我做的。”
为什么?她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用震惊、难以置信与哀痛的神情无声的问。
她自认从未对不起这个三妹妹,即使在知道她与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有了苟且之后,她也没将这件事捅出来,反而还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成全她的觊觎,她为什么还要害她?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施玲香冷笑著说。
“因为我讨厌你。”施玲香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凭什么祖父只喜欢你,只对你好?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连爹娘都不及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嫡长女,因为你聪明吗?笑死人了,在我看来你根本蠢笨如猪,连我恨你都不知道,还这么轻而易举的就中计,丝毫没怀疑我送你的香囊里是不是掺了毒药在里面。”
施玲兰震惊的瞠大双眼,不相信她会如此胆大妄为,香囊里若是真掺了毒药,到时候一问便知香囊是她送给她的,到时她也难逃谋害嫡姊的罪名。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施玲香嘲讽道:“没有人查得到的,即使查到了也会归咎于意外,不会怪我的,因为香囊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里头的某种香料和你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两相结合才会产生剧毒,这完全就是意外,怪不到我头上的。”
施玲兰瞠目瞪她,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狠毒又心计深沉的人是她才十四岁的妹妹。
“你也别怪我,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不然我虽然恨你,也不至于会要你的命。”
是她先对不起她的?这话从何说起?施玲兰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孔家为了声名绝不会泄露那件事,你就能高枕无忧吗?你不仅卑鄙歹毒还言而无信,竟然用这种方法拆散我和廷宜哥哥。你休想得逞,廷宜哥哥是我的,他爱的人是我!如果他今生不能纳妾,只能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我,绝对不会是你!”
看著施玲香满脸妒恨的神情,施玲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原来还是为了孔廷宜吗?她实在想不透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有什么地方值得玲香喜欢的,竟然为了那样的家伙弑姊,玲香真的是疯魔了,这样感情用事的人竟然还妄想得到祖父的喜爱与重视,真是可笑至极。
她就要死了吗?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法。
祖父若得知她的死讯一定会很难过吧?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细心教导呵护的孙女在他出门一趟回来就已丧命,而且还是因一个小伤寒而病死,祖父绝对会追究到底吧?但即使如此又如何呢?诚如玲香所说的,结果就是一个意外,若真不放弃往下追查到底,追根究柢得知她的死因源自于祖父对她的疼爱的话,那祖父该会有多伤心,多自责啊?
她不想死,不想让祖父为她伤心自责,不想让心狠手辣的施玲香顺心得意,不想倾尽全力学了一身的才艺与手艺,最后却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非命,她真的不想。
但她的呼吸却愈来愈困难,眼皮愈来愈沉重,意识也愈来愈模糊,模糊……模糊——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使尽全力让呼吸冲过喉咙,进入肺部,施玲兰顿时猛然咳了起来,“咳……咳咳……”她感觉自己就像要把心脏从身体里咳出来一样难受,喉咙也痛到不行。
“醒来了,醒来了!”
“老天保佑,这孩子终于醒过来了。”
“是啊,老天保佑,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这么死了就真是老天无眼了。”
“太好了,醒来就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罗家妹子交代呢。”
施玲兰还没睁开眼睛,便听见周遭响起这一连串叽叽喳喳庆幸的话语,令她有听没有懂的满心疑惑。她的周围似乎围绕了许多人,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口中说的孩子是在指她吗?她都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会是孩子呢?
“让开,让开,那孩子的爹来了。”
爹?施玲兰还来不及多想,整个人蓦然就被抱起,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心儿,心儿,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教爹以后怎么办,要怎么对你娘交代,你别吓爹,不要死,快点醒过来啊,心儿,心儿。”
“罗夫子,罗夫子,你女儿没死,已经被救活过来了。”有人说。
“真的吗?心儿心儿,你听得到爹说的话吗?听到就睁开眼睛看看爹,让爹知道你没有事,让爹知道你还活著。心儿,拜托你睁开眼睛,拜托你。”
虽然不知道这人口中的心儿叫的是谁,但他语气中的冀望与绝望,惊恐与害怕却让她的心隐隐震动著。她的爹可曾如此为她担忧过?即使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见他到房里来探望过她一次,一次都没有。如果她的爹曾为她如此担心受怕过一次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张面黄肌瘦,泪流满面,脸上全是焦急、惊恐、害怕又带点惊喜神色的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著她看。
接著下一瞬间,她再度被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中,也就是眼前这男子的怀抱里,然后听著男子用心有余悸的语气,哽咽的诉说道:“心儿!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吓死爹了。”
心儿是谁?她想问,但喉咙却疼痛得让她无法开口说话。是伤寒加剧引起的吗?没办法开口说话,她只能自己看,自己猜,自己想,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抬眼迅速看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屋内,不,正确说法应该是她在野外,因为望眼可及处,除了包围著他们的人之外便是一片葱郁森林,还有一条河在不远处流淌著。
看到河,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浑身湿淋淋的,难怪她会觉得冷,觉得拥抱她的怀抱温暖。
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会从暮雨院的厢房跑到这里来,这里究竟是哪里?以及现今依然紧紧地拥抱著她,自称是她爹,又不断唤她为心儿的人究竟是谁?如果心儿真是眼前这人的女儿,他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那么他又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她明明就不是他口中的心儿,而是施玲兰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觉得脑袋一片紊乱,还有些疼痛。
她习惯性的伸手想揉揉额角,却在看见自己所举起来的手时,顿时浑身一僵,震惊得呆若木鸡,脑袋一片空白。
“罗夫子,你还是赶紧带你女儿回家,让她换套干的衣服穿吧,再这样下去,她会得病的。”
“对对对,得赶快回家才成。心儿,你有力气走路吗?如果没有,爹背你回家。”
“罗夫子,你自个儿什么身子,哪有力气背人啊?我来吧。”
“什么你来啊?男女授受不亲。走开点,我来。”
“麻烦你了,李大嫂。”
“说什么呢。”
施玲兰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般的虚软无力,被一个胖大婶背到背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她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震惊到无法正常运作。
她看著无力的垂在胖大婶胸前的那双手,那是一双粗糙而且瘦削的双手,和她原本白嫩纤细的玉手有著云泥之差。这双粗糙像是做尽所有粗重工作的手,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手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可是当她试著动动右手,那只粗糙的右手便动了动,她又试著动动左手,那只粗糙的左手也随之动了起来,握拳,松开,再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收起食指、中指,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那双粗糙瘦削的双手都随著她的想法动作著,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丝毫的误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呢?这双手明明就不是她的手,是别人的手,和她的手天差地别……等、等一下,别人?难道说,难道说——
施玲兰倏然举起那只粗糙的右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感觉瘦骨嶙峋之外,还感觉皮肤干燥而且粗糙。这不是她的肤质,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手,那么这是谁的脸,谁的手?
心儿。
这两个字蓦然从她脑袋里冒了出来,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就是施玲兰,怎么会变成心儿呢?不可能,不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的,绝对不可能!
她是施玲兰不是心儿,她是施玲兰不是心儿,她是施玲兰,是施玲兰——
紊乱的脑袋在大受冲击下,让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过去。
第二章 变成罗家女(1)
伤寒,又是伤寒!
施玲兰—— 不,现在应该改叫她罗蕙心才对,从为了捡拾被河水冲走的衣裳而落水被救回家之后,便染上了伤寒,卧病在床整整五天才有力气起身下床。
这五天里,她因为身体虚弱,喉咙疼痛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别人问她什么,她都虚弱的以点头或摇头做回应,大多时间就呈现昏睡状态,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看起来既让人觉得心疼又可怜,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和落水前的罗蕙心有所不同。
现在的罗蕙心再也不是原本的罗蕙心,因为在她的身体里装的是施玲兰的灵魂与意识,现在的她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罗蕙心。
至于施玲兰,从这几日来帮忙照顾她的李大娘那里听说,似乎是死了。
说来也是巧合,罗蕙心的娘竟然在施家当奶娘,当初她在弟弟出生之后只见过几次便因染上了伤寒而一直待在暮雨院养病,所以根本没见过弟弟的奶娘。没想到她死后,竟会进入弟弟奶娘的大女儿身体里重生一回。
说真的,这匪夷所思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至今仍想不透,只知道不想死的她真的活了下来,只是从施家大小姐施玲兰的身分变成罗家十四岁长女罗蕙心。
但是不管如何,她是真真正正的活了下来,没有死。为此,她真的感谢老天。
施家的事已成了她上辈子的事,现在的她是罗蕙心,虽家境贫苦,爹是个药罐子夫子,从几位学生那里赚取的微薄束修连自个儿医药费都支付不了,娘为了维持家计,只能进施府去当别人儿子的奶娘,连自个儿生的女儿都没能力喂养,只能托付李大娘的媳妇帮忙养著,再给点银两酬谢。
罗蕙心是罗家的长女,事隔十四年罗家次女才出生,名为罗蕙芸,如今才两个多月大而已。
说起来,施家千呼万唤才得来的继承人施天养小少爷好像也差不多大,只不过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个是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命,一个却命薄如纸。
原主罗蕙心从小就是个孝顺、乖巧且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忙娘亲照顾生病的爹,帮忙做家事,稍大之后便帮忙挣钱,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还曾卖身到新城里的一户富人家当粗使小丫鬟三年整,直到她娘亲生产前两个月契约到期才被赎回来。
回到家里之后也没能喘口气,马不停蹄的又一肩挑起家里的重担,既要照顾哮喘症病发缠绵病榻的父亲,又得照顾身子愈来愈重的娘亲,还得设法挣钱养家,整个人忙得团团转,瘦得不成人形,让人看了心疼不已。也因此,她的娘亲才会在生下妹妹之后毅然决然的到施府去任职奶娘。
这一切都是过去五天来,李大娘在帮忙照顾生病的她时,对她或对来人叨叨絮絮的说话内容所拼凑出来的,也让她大约了解她现今所处的生活环境,以及原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罗蕙心,一个孝顺、乖巧懂事的十四岁小姑娘,曾在新城孙家做过三年的粗使丫鬟,四个多月前才又重回爹娘身边,然后为了家计四处帮佣做事,赚取微薄酬劳贴补家里。出事那天接了洗衣的工作才会在河边失足落水,命丧黄泉。
关于原主之前曾做过三年粗使丫鬟这一点,施玲兰觉得完全是老天在帮她,因为这代表即使她有些出人意表的表现,例如拥有一身制作各式各样的点心的好手艺与好厨艺,应该也不会惹人怀疑才对,毕竟她曾在富贵人家里当过三年的丫鬟。
三年的时间,除了原主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新城孙府里学了些什么。
想通这一点之后,施玲兰—— 不,现在应该叫她罗蕙心才对,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了定,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今后她便是罗蕙心了,关于施家的种种就当是上辈子的事,人死灯灭,还有什么执著与留恋的呢?
至于施玲香对施玲兰下手毒害的事她虽忘不了,也含恨想报仇—— 至少得让她出口怨气,揭穿施玲香残害嫡姊的恶行才行,但以她现在要身分没身分,要钱财没钱财,要权力没权力的情况,她能做什么呢?只有徐徐图之了。
另外,她还想偷偷去探望一下祖父,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在经历最疼爱的孙女突然病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身体还好吧?无恙吧?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徒劳,现今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挣钱,改善现有的生活环境才行,否则她根本寸步难行!
罗蕙心转头看著简陋的屋内四周,只见家徒四壁,门窗坏损,屋里甚至见不著一件完整的家具,桌子缺脚,椅子不成组,桌上的茶壶杯子都有破损缺角,书架瘫毁了一部分,上头的书册又旧又破,好像多翻几回或稍微用力些,就会破掉散掉一样。
这个家真的很穷,穷得揭不开锅,也难怪做娘的得丢下自己刚生下的女儿去做别人家孩子的奶娘,做女儿的得去帮人洗衣服赚取微薄的酬劳,最后还把命都给赔了。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她被救醒时,罗父泪流满面的将她紧抱在怀里,之后她生病的这五天里,又拖著自个儿的病体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几乎每回她睡醒睁眼时,都能看见瘦削的父亲带著一脸关怀与忧心的神情守在她床边,一见她醒来便先对她微微一笑,接著便会柔声的问她好点没,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水,想吃什么之类的,让她感动不已。
在她还是施玲兰时,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做爹的也可以这样亲近女儿,疼爱女儿,关心女儿,对女儿轻声细语、温柔以对,她现在才知道。
她喜欢现在的父亲,喜欢来自街坊邻居们的关心,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心真意的,没有一丝虚伪,不像施府里那些总是带著算计,皮笑肉不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