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到了?”
“似乎没见到,属下向那粥铺附近的一些街坊打听过,听说那粥铺开张已有两、三年,店主是一位姓项的姑娘,店里那对老夫妻是她的家仆,她还有一个贴身丫鬟叫紫娟,铺子里卖的那些粥都是那项姑娘所熬煮。”他将打探到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自家主子。
楚天碧起身,打算亲自去会会那位项姑娘,看她究竟是不是孙络晴。
不料来到粥铺却发现铺子没开,只在门外张贴着张字条,上头写着——店主外出访亲,归期未定。
门前有三、五人也与他一样,想前来求证那传闻是否为真,看着紧闭的店门,只得败兴而归。
东阳大街附近一处巷弄里有座小院,主仆四人坐在桌前用着早膳,难得不用卖粥,几人悠闲的进食,捧着杯刚沏好的热茶,慢慢啜饮。
紫娟拈了块桂花酥饼,塞进嘴里,一边臆测道:“会不会是风大将军把小姐的身分给泄露出去的?”
昨儿个晌午,突然有人上门来,自称是孙太傅的门生,想求见孙小姐一面,把福伯和福婶吓了一跳,两人矢口否认小姐在铺子里。
“咱们这儿没什么孙小姐,您弄错了。”
“我听说有人今早在粥铺里见过孙小姐。”
“那人定是胡说八道,没这回事。”
讵料,这人只不过是个开端,接下来又陆续有几人上门来想求见小姐,都说是今早听了传闻,有人曾在铺子里见过小姐。
小姐得知此事,也不等粥卖完,早早就让福伯关了店,写了张纸条贴到门外,决定要歇息几天,以暂避风头。
孙络晴摇头道:“应当不是他所泄露,兴许是昨日我听见前头传来吵闹声,前去查看时被人给认出来。”
爹的门生故旧虽不少,不过她素日待在后宅,平时只有来往较亲近的亲朋好友才见过她,就连她前未婚夫赖文硕也只见过她几面,但昨儿个认出她的倘若是昔日那些亲朋故旧,理应会当场上前相认才是,又岂会不与她相认而暗中散布出消息。
紫娟为自个儿添了杯茶,再问:“那会是谁呢?”明明都一样沏茶,也不知为何,小姐沏的茶就是比较好喝。
这事孙络晴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当年安城阳被攻破前,她遣散府中奴仆,只带着从小照顾她的奶娘福婶和福伯以及紫娟离开,避到这铺子来。
她接着想起一件事,“我记得当年长平公主出嫁的头一年在公主府办生辰宴,曾邀请我前去,那年去为长平公主庆贺生辰的人不少。”
父亲为官清廉,因此她平日也鲜少参与什么饮宴,但长平公主相邀,她不好推拒,便去了,她送上一幅自己绘的字画给长平公主,长平公主还特意召她过去叙了几句话,那是她头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现身。
福婶问道:“小姐是怀疑那次曾参加长平公主生辰宴的人把您给认了出来?”
孙络晴轻摇螓首,“我也不确定,此时去追究这些也无用,既然消息已传出去,我的身分怕是瞒不了太久。”
“那咱们现下该怎么办?”福伯问。
“先歇息几日再说。”幸好前两年她用卖粥的银子买下这处小院,今日才能安然待在这里,不受打扰,这两日,她可慢慢思量,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才好。
风远丝毫不知那日他为粥铺打跑来闹事的人,因此让孙络晴的身分泄露了,逼得她不得不暂时歇店。
这几日他不曾再到粥铺去,忙着跟几个师傅学习琴棋书画。
这却苦了将军府的一干下人,他们痛苦的捂紧耳朵,想阻隔那摧残耳膜的穿脑魔音。
太恐怖了,大将军这是想用这可怕的琴音杀了他们不成,被摧残了几天,下人委实再也忍受不了,去找管事,希望他能去劝劝大将军,饶了他们的耳朵,别再抚琴了。
但管事哪里敢在这当头去触自家主子霉头,那不是找死吗?
他只好悄悄询问那名传授大将军琴艺的琴师,就不能让大将军好好抚琴吗,非得把琴给奏成催魂魔音。
那琴师比他的脸还要更苦,表示自个儿已使出浑身解数在教导大将军抚琴,大将军也学得很认真,可这事讲究天分,大将军委实没这天赋,学了这么多天,他连宫商角征羽五音都分不清楚,乱奏一通,把好好的一首凤求凰给奏得七零八落,宛如杀人魔音,奏完后还停下来问他奏得如何。
他哪里敢直言,那琴音简直能把人给活活杀死,只能敷衍的随口搪塞几句。
除了琴师,教他下棋的师傅也快被他给搞疯,他没见过这么不会下棋的人,任凭自己怎么教他下棋的规则,他就是没听懂,抓了棋子便胡乱摆,但可怕的是,他这么随便乱下,十次里竟也有五、六次能赢,赢了之后还不知自个儿是怎么赢棋的。
而教他书画的师傅更是心累,每次在瞧完他的大作后都有想撕毁的冲动。
在大将军问他画得如何时,他又不好直说,看着他那宛如鬼画符的字画,只能委婉的表示——
“将军若去学道,定能有一番成就。”
最后,那画师深觉继续看他作画,无异是在荼毒自个儿的双眼,率先请辞。
“小人能力有限,能教的都已教给大将军,请大将军另请高明。”
接着走的是琴师,在听了几天他抚的琴后,他夜夜作噩梦,再继续下去,担心自个儿会被逼疯,也跟进道:“小人才疏学浅,无法再教导大将军,请大将军另聘琴师。”
而教他下棋的师傅,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请辞,风远下棋虽从不按规矩来,可有时却也能朦得一手好棋,让他大开眼界,最后这位师傅还是走了,因为大将军棋品越来越差,只喜赢棋,不喜输棋,每次输棋都要大发一顿脾气,他伺候不了,只好走人。
闭门学了数天,风远一事无成,棋琴书画样样不通,那张阴柔的脸孔黑得都要滴出墨汁来。
避了几天风头的武步刚和叶满山在得知琴师不干了之后,才敢再出现在将军府,免得魔音穿脑,让他们英年早逝。
为免他还不死心想再另请琴师,也为整个将军府里下人的性命安危着想,两人不得不去请曾是军师的宋泰臣来劝自家将军息了想学棋琴书画的心思,既然学不来,就别再硬学。
宋泰臣在得知风远想学琴棋书画的原因是为了追求佳人后,莞尔的摇着手里的羽扇,表示,“吾曾听闻有人言,情场如战场,所以大将军要赢得佳人心,须得攻心为上。”
风远闻言,急道:“要如何攻心?”
第3章(2)
记下宋泰臣教他的方法,风远在下朝后便前往粥铺,不想一到粥铺前却发现店门紧闭,看见门板上张贴的外出访亲字条,他皱紧眉头,询问旁边的店家,他们何时回来。
“最近几日,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来找项姑娘,咱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旁边干货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回答道。
知道这伙计嘴里的项姑娘正是孙络晴对外宣称的姓氏,风远关切的追问,“最近常有人来找她,都是哪些人?”
“泰半都是些文人书生,听说这项姑娘啊原来竟是前朝孙太傅的女儿,本姓孙呢!”前几日在风远狠揍那在粥铺闹事的大汉时,这伙计也是围观人群之一,因此认得眼前这位就是本朝新贵,烈火大将军,不敢怠慢,实话实说。
风远脸色登时一变,“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瞧见他这般神情,那伙计一楞之后脱口而出,“难不成那消息竟是真的,项姑娘真的是孙太傅的女儿?”
发觉自个儿不慎失言,风远赶紧挽救,“没这回事,那些都是别人胡说八道。”他接着端出大将军的威严,命令道:“往后再有人来打听项姑娘的事,说那消息是骗人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下落,如今又遍寻不到她,风远急坏了,最后为了找她,他甚至吩咐武步刚和叶满山私下里调遣巡防司的兵马暗中找人。
武步刚与叶满山也是直到此时才得知那让风远心心念念之人竟是已故孙太傅之女,两人这才恍然大悟,自家大将军为何会突发奇想,命人找来那些琴师画师,原来都是为了迎合心上人所好。
为了大将军的终身大事,武步刚与叶满山非常卖力的拿着画师画的肖像,在安阳城里四处找人。
“若非李屏那日经过,恰巧认出了她来,谁也想不到堂堂太傅之女,曾有第一才女之誉的孙络晴,竟会藏身在那小小一家粥铺里,卖粥为生。”
夕阳西斜,余晖照进掏红楼一处两层高的楼阁里,钟君秀那张绝艳的脸庞望着窗外的霞光,娇柔的嗓音里流露出一抹轻嘲。
李屏是她身边服侍的婢女,她眼力好,当年虽只在公主府里见过孙络晴一面,却记下了她的面容。
坐在屋里阴影中一名身形微胖、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询问,“那消息是公主派人传出去的?”即使他口中所称呼的公主不过是前朝的公主,但他对这位亡国公主态度仍十分恭敬。
“嗯。虽然她曾被誉为第一才女,但那毕竟都是前朝时的事,隐避三年,如今还惦记着她的人并不多,想找她的泰半都是孙太傅的门生故旧,或是一些仰慕她才情的文人,所以我只派了人在那些文人之间散播这事,听说这几日已有些人得了消息,想去找她,不过都扑空了。”
“既然她想隐姓埋名,平静度日,公主为何还要泄露她的身分?”那中年男子似是不太赞成她这么做。
“我原也不想打扰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与风远有所牵扯。”嫣红的唇瓣吐出的嗓音里透着一抹冷酷。
风远那两个字令中年男子脸色微变,肃声问:“她与风远有何干系?”
“风远前段时日常上粥铺去吃粥,我本也没发觉不对之处,直到李屏那日告诉我,在粥铺见到孙络晴,我这才明白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去吃粥,而是为了孙络晴而去。”
“这话怎么说,他一个武将,能与孙络晴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深了,当年风远一家遭遇劫难,全家都死了,只剩他一个,被孙太傅所救,也是孙太傅将他带往镇江王府,才让他能有今日。当年攻破安阳城后,据说风远便一直在寻找孙络晴的下落。”这事不是什么秘密,风远身边那些亲近的手下都知情,要打听并不难。
“这么说他是为了报恩,才想寻找孙络晴的下落。”
钟君秀绝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讽笑,“我先前曾听楚天碧说起,风远想学琴棋书画,那时我也没多想,但后来在得知孙络晴隐身在他常去的粥铺时,我便怀疑他之所以想学琴棋书画,怕是为了孙络晴。孙络晴才貌兼备,他兴许是想藉此接近她。”
“公主的意思是说他看上了孙络晴?而公主想利用孙络晴对付风远?”
“这得看风远对孙络晴有多在意。”钟君秀看向男人,“我知道你与孙太傅有几分交情,但为了报仇,咱们可顾不了这么多。”
中年男人沉默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我明白,为了报仇,即使牺牲无辜之人,也是迫不得已,这事公主看着办吧。”
爹生前让她隐姓埋名,是为了让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三年已过,让福伯出去打听后,孙络晴发现在意她身分的人已不多,来粥铺里找她的,泰半都是爹生前的一些门生故旧。
思量几天后,她决定继续开店卖粥,若是再有人找上门来,因应的方法她都已想妥。
闭门不出数日后,这日一早,孙络晴准备去祭拜父亲,翌日便要开店迎客。
主仆四人前往驿站,准备雇一辆马车出城,路旁突然有顶轿子停了下来,来人下了轿,面带惊喜的走向孙络晴。
“络晴,真是你,可让我找着你了。”
看见拦在她跟前的人,孙络晴黛眉微颦,就连福伯、福婶和紫娟也都没好脸色,怒目相向。
紫娟上前一步,两手叉腰怒嗔,“咱们小姐早与你恩断义绝,滚开,别挡路!”
赖文硕没理会紫娟,看向孙络晴,斯文俊逸的脸庞流露一抹黯然之色。
“络晴,当年的事你还在怨我吗?那时并非我想退婚,是我爹逼着我退的,我若违逆,便是不孝,在情义无法两全之下,我不得不听从——”
福婶听不下去,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少在小姐面前惺惺作态,当年你去迎娶长平侯的女儿时,那脸上笑得可是比谁都欢。”
要不是她曾亲眼目睹他成亲时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怕也要教他这番虚伪的作态给朦骗了,后来又听说他对长平侯之女百般呵宠,两人十分恩爱,羡煞不少人,如今竟还有脸跑到小姐面前说自个儿是逼不得已,那副虚假的嘴脸恶心得让人想吐。
赖文硕脸上流露一抹痛楚,“我奉父命迎娶湘玉,虽不情愿,但湘玉是无辜的,我不能伤害她,每每想起这些年来她待我的情深义重,我便愧疚不已,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突来的一记猛拳给打飞,跌落在两步外,后脑杓撞上地面,痛得他一时之间眼冒金星,爬不起来,他身边随行的下人连忙过去查看。
见状,孙络晴惊讶的抬首望向那出手揍飞赖文硕的人,瞅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风远,她抬眉质问:“风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本将军是在替你教训这薄情寡义、只会满嘴花言巧语的负心汉!”他先前接到手下捎来消息说,发现疑似孙络晴的人,连忙快马赶过来,不想一来便见到赖文硕纠缠着她大献殷勤,这让风远忍无可忍,一把火上来,无暇细想,拳头就挥了出去。
被下人扶起来的赖文硕满脸愤怒的指责风远,“下官自问不曾得罪风大将军,风大将军为何无故出手打我,还这般诋毁我名声?”
他如今是位居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一品大将军风远面前低了好几级,本不该如此不敬,但任谁被暴打都难以平心静气。
风远高傲的仰起下颚,神色鄙夷的呵斥他,“你都娶了长平侯的女儿,还来纠缠骚扰孙姑娘,如此行径令人不齿,本将军看不惯,这才出手替天行道。”都退婚另娶,竟然还厚颜无耻的当着孙络晴的面说他心中只有她。
赖文硕恼怒驳斥,“岂有此理,我与络晴乃是故旧,刚好巧遇,不过是关心的寒暄两句,犯了何罪?”
他没想到他适才说的那些话竟被风远给听去了,心中暗自一惊。
风远陡然想起自个儿前生便是一时气不过,揍了赖文硕,让他把这事给闹到皇上跟前去,今生他本想避开此事,哪里知道又会一时没忍住打了他,但揍都揍了,也没办法挽回,不过这回他是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把事情给闹到皇上那里,斜睨着他,冷冷道:“要不要我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转告给尊夫人知道,瞧瞧她会不会认为你那些话只是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