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风远抬手接过那卷名册,打开看时,发现那上头写的密密麻麻一长串,登时傻眼。“怎么这么多?!”
“所以我想了好些时日才拟完。”宋泰臣曾是镇江王府的幕僚,与皇上一样,可以说是看着风远长大的。
数年前,当时已继位为镇江王的皇上起兵,风远被任命为先锋,他成为风远的军师,两人相处数年,之后又同朝为官,因此对他曾与人结过哪些梁子,再清楚不过,那上头所写的人名,全是这些年来与风远曾结下仇怨之人。
“大将军让宋大人拟这些名册要做啥?”一旁的叶满山不解的问。
关于这点,宋泰臣也想知道,上回他曾问过,但风远只说道:“这些人里可能会有人找我报仇,我想提前防范。”
他总觉得大将军没说实话,可再问大将军便不肯多说了。
“防范未然。”风远同样这般回答叶满山。看向那一长串的名单,他有些头疼,他没料想到自个儿竟树敌这么多,但为了找出前生谁是派出刺客伏击他的幕后主使者,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一一细看。
名单上大部分都是与他有过节的人,有些是被他揍过的人,有些是亲人因战事死在他手上,还有些是被他当面辱骂过的人,能被宋泰臣记下的这些人,泰半都是颇有身分地位之人,他也多少有些印象,但在瞧见一个陌生的人名时,他指着那名字纳闷的问,“这方晟是谁啊?”
“他是前朝长平公主的驸马,同时也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儿子。”
“他与我有什么仇?”他并不认得此人。
“在大将军攻破安阳城那日,他曾试图想拦阻将军的坐骑,被将军一鞭挥开,不幸摔了一跤,被后头的马给踩死。”
风远质疑,“这么说来是他先拦阻我,才会被马踩死,这仇岂能算在我头上?”
“他是因将军那鞭而摔倒,才会被后方的马给踩死,这仇自然是要算在将军头上。”原本他也不知这事,是有次应朋友之邀,去喝酒时无意间听人提起,才知道这事。
他之所以把这人也列进名单里,是因此人背后的两人,其一是礼部尚书方胜,另一人则是前朝长平公主钟君秀。
长平公主钟君秀据说在驸后死后便下落不明,而方胜却因素来颇有贤名,未像前朝大部分官员那般被罢官或被斩,还受到当今皇上的重用,执掌礼部。
“好吧好吧,这仇算我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横竖都结下这么多仇了,也不缺这一个。看完,风远将那分名单卷起来,准备回头再仔细推敲谁最可疑。
瞧见他左肩似是不太灵便的模样,宋泰臣关心的问了句。“大将军左肩怎么了?”
提起这事,武步刚说道:“昨日士兵操练时,有个小兵手里的兵器不慎脱手飞出去,那时大将军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瞅着那兵器都飞到他跟前了,他还没察觉,就这么被那大刀给砍中左肩。”当时他在场瞧见这幕,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勇猛过人、万夫莫敌的大将军,竟会被区区一个小兵的兵器给砸伤。
宋泰臣听了满脸惊讶,风远竟会被一个小兵给砸伤,不禁摇头道:“大将军这般失魂落魄可不好……”下一瞬,他猛然心生一计,“不过大将军受伤的事,倒是可以拿来利用。”
过午之后,叶满山与武步刚为了自家将军,特地前来小院。
“咱们大将军日前受伤,因心中愁郁不解,致使伤势加重,吾等不得已,这才前来叨扰孙姑娘,想请孙姑娘去看看他,说不得他瞧见孙姑娘,心情转好,郁结一解,这伤就能早日痊愈了。”
两人过来之前,经宋泰臣耳提面命,教导他们两人要动之以情,才有可能请动孙络晴前去将军府看望为她犯相思的大将军,叶满山牢记下宋泰臣教导他的话,当着孙络晴的面,文诌诌说道。
小院的堂屋里,福伯、伯婶和紫娟听闻风远受伤,都面露关心之色。
“这好端端的,大将军怎地突然受伤?”福婶问。
武步刚那张粗犷的面容,装模作样的重重叹息一声,回答道:“大将军日前在巡视大营时,突遭刺客袭击,虽击退刺客,却不慎受了伤,受伤这两日,他时昏时醒,昏睡时,常喃喃唤着孙姑娘,咱们瞧见大将军这般,心有不忍,才会冒昧前来恳求孙姑娘,过府看望咱们大将军。”为了自家大将军,他头一遭这般斯文的说话,说得自个儿都要冒鸡皮疙瘩了。
紫娟听了,看向自家小姐,劝道:“小姐,风大将军伤成这般,您就去瞧瞧他吧。”
福婶也说道:“只是去瞧瞧应当是无妨。”
方才听武步刚提起风远遭刺客所伤之事,令孙络晴思及那场梦境的事,心头一震,沉声询问:“可查到那些刺客是谁所指派?”
叶满山回答她,“不知道,刺客泰半都是死士,失手不是被杀,就是自尽,极少留有活口。”先前大将军常遭遇刺客,不过这两年来随着时局逐渐稳定下来,已鲜少再有此事。
但这回刺客的事,是他们替大将军的伤所编造出的借口。倘若如实说出大将军是因在校场出神发楞,才会被小兵误伤,这实在太有损大将军的英明。
第5章(2)
沉默须臾,孙络晴望向福伯和福婶,“那就请福伯、福婶代我走一趟将军府,可好?”
听她竟是要让家仆代她前去,武步刚心急之下大着嗓门说道:“咱们大将军惦记的是孙姑娘,让他们两人去可不成。”
“城里传出不少我与大将军的闲话,倘若我此时再前往将军府,怕是更会引人非议,为了避嫌,我不好去探望大将军,望两位将军转告风大将军我的难处。”她并非真介意那些流言蜚语,而是既没打算嫁给他,便不想再去招惹他。
“这……”武步刚与叶满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叶满山想了想开口道:“为了平息那些不实的流言,大将军本打算要迎娶孙姑娘,是孙姑娘不愿嫁。”
“风大将军的好意我很感激,但以风大将军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我高攀不上他,大将军该有更好的良配。”
武步刚委实没了耐性,粗声道:“孙姑娘,就当我武步刚求您啦,您不去,咱回去可不好交差,您就答应同咱们走一遭吧,您若怕被别人说话,咱们从后门悄悄进去,我保证不让那些碎嘴的人瞧见您。”大将军还在府里头千盼万盼等着他们带孙姑娘回去,他可不想让大将军失望。
叶满山也接口说:“就当咱们求孙姑娘,去看看咱们大将军吧。”来时两人信誓旦旦向大将军拍胸脯保证过,一定能将她带过去,要是没能把人给带回去,岂不是要在大将军面前丢了脸面。
要不是眼前这姑娘是将军心尖上的人,他都想干脆直接打昏带走算了。
见他们都求到这分上了,紫娟和福婶也相继劝道:“小姐,您去就看看风大将军吧。”
就连一向少话的福伯也开口劝了句,“风大将军为人仗义,小姐是该去看看他。”
被他们这般连番相劝,孙络晴无法再执意拒绝,她略一沉吟,答应跟他们去见风远。
叶满山与武步刚神色一喜,迫不及待道:“那现下就走吧,咱们已备妥了马车。”
为了来接她,他们特地为她准备了辆马车,于是福婶和紫娟陪着孙络晴一块前往将军府。
不久,来到将军府,为避人耳目,几人一如武步刚先前所说,是从后门而入。
叶满山则先一步从前门进了将军府去通风报信,告诉自家将军孙络晴过来之事,好教大将军高兴高兴。
“大将军,孙姑娘这会儿差不多到了后门,待会儿就到了,您快上床榻躺着,可别露饀了。”
在寝房里等得心急火燎的风远,听见叶满山的话,喜得咧开了嘴,“她真来看我了?”
“真来了,马上就到,您快去屋里躺着呗,宋大人说这苦肉计若是演得好,说不得您就能娶得佳人归啦。”
“我这就去躺着。”风远早有准备,身上只穿了身单衣亵裤,连脸都特地涂抹了一层暗色的脂粉,好让神色看起来病恹恹的。
回了房里,他脱去鞋子躺上床榻,闭上的眼不时睁开,瞅着房门外的动静,不久,听见外头传来武步刚的声音,知道人到了,赶紧阖上双眼。
“孙姑娘,这就是大将军的寝房。”武步刚为她引路。
孙络晴走进房里,望见躺在床榻上的风远,心头不由得一软,她不知他为何对她这般执着,即使她一再拒绝,他仍不肯死心。
见到她,站在床榻旁的叶满山朝闭着眼的风远说道:“大将军,孙姑娘来看您了。”
闻声,风远这才缓缓张开眼,睇向她。
“孙姑娘怎么来了?”用不着装,他一见到她就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紧绷的嗓音自然的带着些低哑。
“听说大将军受伤了。”站在床榻旁,她垂眸望着他透着病容的憔悴脸庞,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心疼。她不敢回应他的浓情厚爱,便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可他却把自个儿给弄得这般樵悴,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不该为了区区男女情爱便如此消沉丧志。
“那日你拒绝了我,我以为你不会想再见到我……”那低哑的嗓音里隐隐流露一抹委屈之意。
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这般痴心相待,眸光柔和的注视着他,她想安慰他几句,可最后启口说出的却是——
“大将军何必如此,大将军乃本朝开国英雄,受万民景仰,民女盼大将军勿因儿女情长,而使英雄气短。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建功立业为重,大宁皇朝甫立三年,百废待举,大将军当辅佐皇上开创千秋大业,名留青史才是。”
没料到她一开口便这般训斥他,不想教她给看轻了,风远提起自个儿的功绩,“我已尽力在辅佐皇上,我前两年替皇上扫平了芜州、平湖、雍城与落鞍山的叛乱,还剿灭了不少盗匪。”他不仅替皇上镇守安阳城,前两年他还常四处领兵去弭平一些乱事,经过这两年多来的戡乱,如今乱事都平得差不多,才能有较多的时间留在安阳城里。
武步刚搭腔说:“就是啊,咱们大将军替皇上做了不少事,他这大将军之位可不是白得来的,现下朝局已平稳下来,大将军才能有空闲想成家之事。”
他在一旁看得暗自着急,真想将这孙络晴抓起来狠狠摇晃一番,告诉她现下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这时她应该柔情密意,含情脉脉的望着大将军,温言软语的安慰大将军几句才是,最好还能自愿留下来照顾大将军,再然后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她欢欢喜喜的嫁给大将军。
孙络晴静默须臾,启口道:“大将军劳苦功高,相信皇上不会亏待他,定会为他安排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风远闻言,脸都黑了,她竟想把他推给别人。
叶满山见状,向他使了个眼神,接着朝孙络晴表示,“凭咱们大将军的地位,哪家的姑娘娶不得,但咱们大将军偏偏死心眼,就只惦着孙姑娘您一人,把自个儿给折腾成这样。”
宋大人先前曾教大将军一席话,让他见了孙姑娘时找个机会说,此时正好可让大将军把那番话给说出来,也许能让孙姑娘改变心意。
风远痴痴望着孙络晴,但说出的却不是宋泰臣教他的那些话,而是自个儿心中所想,那些话梗在喉头不吐不快,此时他心绪翻涌,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今生非你不娶,你一日不嫁,我等你一日,你一生不嫁,我便等你一生。”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他吩咐叶满山和武步刚,“替我送客。”倘若她真心如铁石,那么他便会用水磨功夫,一点一点将她的心给磨穿。
他那宛如誓言的话落在她心里,震动着她的心扉,她怔怔的望着他,他那炽热而坚定的眼神,像烈火一样烫着了她,她胸口颤悸着,仿佛有什么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孙姑娘请。”叶满山的声音把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她再望风远一眼,才举步离去,他那深浓的情意煨暖她的心房,让她冷寂多年的心,似乎重新鲜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几乎有股冲动想要脱口答应嫁给他。
上了马车,紫娟扯着她的衣袖道:“小姐,您瞧风大将军对您如此痴心,您真不再考虑考虑吗?我瞧着风大将军那般,好可怜哟。”
“世上难得有情郎啊。”福婶叹息一声,似也在为风远的痴情而感动。
孙络晴一路缄默不语,思及那场纠缠她多日的噩梦,她的心又再凉了下来。
孙络晴主仆一走,叶满山忍不住问:“大将军,您怎么没说宋大人教您的那些话呢?”
“那些拗口的话,我说不出来。”风远神色躁郁的翻身下榻。
武步刚说道:“不过看不出来这孙姑娘为人倒是挺严肃,像个小老太婆似的,一开口就训斥将军。”
“不许说她的不是。”风远容不得别人批评她,接着自我安慰,“她也是为我好,才会这么说。”说完,他越想越这么觉得,她虽板着张脸,可话里的意思确实都是为了他着想。
他忍不住想,或许在她心里,他并不是无足轻重之人,否则依她那过于冷淡的性子,换了旁人,哪会多说什么。
仿佛在干涸的沙漠里瞧见一抹甘泉,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盼头。
“你说风远昨日在校场上因失神,被个小兵给伤了?”钟君秀惊讶得挥退跪坐在她脚边为她捶着腿的一名婢女,仔细询问这名前来向她禀告的花娘。
“没错。”
“那他伤得如何?”
“似乎并不严重,听说只伤了左肩,对了,风远还因此佯装受了重伤,把孙络晴给骗去了将军府。”
钟君秀追问,“孙络晴去了将军府后,他们说了什么?”
“还不是想借着苦肉计哄得孙络晴改变心意,嫁给风远。”
“孙络晴可答应了?”
“没有,也不知这孙络晴是怎么想的,堂堂烈火大将军,她竟一点都不动心,说不嫁就不嫁。”
再问几句话,见没能多问出什么,钟君秀抬手让那花娘退下,“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多谢主子。”那容貌秀丽的花娘欣喜的退下,每回只要她将打探到有关风远的消息禀告主子,就能得到重赏,她盘算着若再这般继续下去,或许过不久,她就能为自个儿赎身了。
那花娘离开后,钟君秀召来心腹,去请来她的前公公,礼部尚书方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