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得了?这女人真敢逾越宫规吗?他一拧眉,拨马回头,突然觉得眼角有光亮闪烁,顺光看去,只见护卫人群中有一个人正悄悄举着弓箭向潘龙美那边瞄准。
他一惊,大声喝道:“何人竟敢行刺?!”
刺客的箭已经在此时射出,但因为他的喝声让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箭尖陡然偏斜了一些。
而那边曲丝萦听到他的喊声还很懵懂,幸亏旁边的皇甫啸机警,纵身跳上红马,将妻子一把搂在怀中。
至于潘龙美就这样孤零零地被暴露在无遮挡的阳光之下,皇甫朝心中惊惧万分,即使他用力夹紧马肚,身贴马背以闪电般的速度回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根弩箭“嗖”的一下射到马车前,穿越车窗,陡然射进了车内。
潘龙美的脸色大变,一弯身子掀开车帘就要进去看楚思忆的情况。
此时皇甫朝已经赶到她跟前,飞身从马上一跃落到车厢板上,将她猛地从车内抓出,喝道:“你不要命了?!”
“思忆她……”她的声音在颤抖。
这是自从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她在恐惧。
“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他用双臂将她紧紧搂住,用自己的后背面对飞箭的方向,大声喊着,“禁卫军统领死哪儿去了?别让刺客跑掉!”
其实不等他说,发现状况的禁卫军早已一拥而上,而那名放冷箭的刺客也有准备,策马逃跑,禁卫军统领便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去追。
皇甫啸将惊魂未定的曲丝萦安置好后说:“皇兄,此地不宜久留,皇兄还是先请回宫吧。楚昭仪受伤了吗?”
车帘被风吹起半幅,皇甫朝已经看清车内的情况,其实不用他看,只要感觉到怀中那瑟瑟发抖的冰冷身体,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通知楚昭仪的家人,告诉他们,狩猎中途遭遇刺客,他们的女儿以身殉君。
皇甫啸双目圆睁,陡然呆住。
在皇甫朝怀中的潘龙美忽然开口,“先不要告知思忆的家人,刺客的来历还不清楚,不宜走漏风声。”
皇甫朝低头看她,“依你之见呢?”
潘龙美的脸色苍白,但是神情已经镇定,“封锁消息,暗中彻查。无论是丞相还是四王爷,更包括后宫那些待选佳丽,都在彻查之列。”
皇甫啸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个潘昭仪居然在这种大变之前,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为皇兄谋划?
而皇甫朝则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并未多想,便一点头,“好,就依你所说。啸,你应该都听到了。”
“哦,是。”皇甫啸如梦初醒,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兄已经半搂半拉地将潘龙美抱到他的马背之上。
潘龙美坐在前方,皇甫朝从后面环过双臂,将她严密护住,两人的神情凝重,但目光同样坚定。
望着他们的身影,忽然间,皇甫啸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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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皇甫朝许久没有说话。
潘龙美幽幽问道:“这样的暗杀你以前遇到过吗?”
“很少,所以才会疏于防范。”他的声音比之平常更冷了几分,但这份冷,不是针对她,而是因为愤怒。
“东岳国中争权夺位的事情向来少,就算兄弟不和,也很少会摆到枱面上大闹。当年先帝有令,暗杀者一但被查出,会诛灭全族,这样的重罪,谁人敢犯?”
“那……”她思忖了下,“会不会是外来的人做的?别国的奸细?”
“别国的奸细会将刺杀我的妃子作为目标吗?”他静静地想了很久,“今晚,你搬到我宫里去住。”
“你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来?不会的,他们一次失手……”
“难免不会故技重施,我不能让我的女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再受到致命之灾!”他的口气不容转圜和动摇。
“思忆……是代我而死。”她已经想明白了,若不是因为皇甫朝喊了那一声,让对方的箭头偏了方向,箭尖对准的原本该是自己。
皇甫朝低垂眼,只看到她柔细的后颈,她的头发随风吹拂着他的脸庞,满腔的愤怒不知怎地,好像温软下去,化成柔柔的春水。
“你怕了?还是心中觉得愧对于她?”
“我只是有点后悔。”
“后悔不该入宫?我看你不像是个爱后悔的女人。”
“我后悔自己低估了身边的危险,又把危险牵连给别人,不过……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给别人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她的声音赫然决绝,仿佛下定了一个天大的决心,让皇甫朝一怔。“这是谁教给你的处世之道?”
“是我娘,她一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我,只想有她一半的勇气和信心。”
“只要你不是想跟着男人私奔,这勇气和信心,我可以给你。”他贴着她的耳畔,清朗的声音透过耳鼓传进她的心里。
她赫然一震。今天他们遭遇了彼此人生中重要的变故,而今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心心相惜地这样紧紧依靠。
变化如此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外三宫的宫门口,忽然问,她看到宫门口跪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钟甲,风尘仆仆,身边立着一匹浑身黝黑的高头大马,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但那份英武之风让人远远就可以感到扑面而来。
“英畴表哥?”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英畴表哥?皇甫朝的双眉蹙起,顺着她的声音向前看去,也看到那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缓缓抬起脸,注视着他们的方向,高声道:“微臣卫英畴参见万岁,参见昭仪娘娘!”
他察觉怀中的人儿有点儿自在似的动了动,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但表面上淡若无意地说:“卫将军啊,不是说还要些日子才回来吗?这么着急飞马回来给朕报边关之喜?”
“微臣怕万岁等得着急,而且……微臣刚刚听说家中有些变故,便策马狂奔,一日千里,为的是验证事情的真伪。”
“家中变故?”皇甫朝别有深意地审视着卫英畴的脸,虽然卫英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但是他敏感地觉得,他的眼睛盯着的只有潘龙美。
好啊,终于也有她的戏可看了。他全身一僵,嘴角露出抹古怪的笑容,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翻江倒海,让他很不舒服。
为什么每次一牵扯到这小女子的事情就让他心神不宁?难道她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属于他的“命中克星”吗?
管他什么表哥堂妹的,如今潘龙美是他名正言顺的昭仪,还怕谁抢了不成?
他在马背上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声音虽轻,但潘龙美绝对可以听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用极低的声音说:“潘昭仪还有多少家中的故事是朕不知道的,今晚可要好好的讲给朕听。”
第五章
楚思忆遇刺身亡的消息被皇甫朝下密令封锁,接着他又接见卫英畴,潘龙美一直在他寝宫的偏殿等候消息,直到日落西山,前面才传来太监的传声,“万岁回宫。”
她起身等候,见到皇甫朝独自一人走进来,不禁问道:“英畴表哥呢?”
闻言他本来就很凝重的神情更加沉郁,“你怎么会和卫英畴是表兄妹?”
她解释道:“英畴表哥的母亲是我的姑姑。”
“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
嗅出一丝酸意,她不禁顿了顿,“可以这么说。”
她总是如此坦白,让皇甫朝恨得牙根儿痒痒,又为了面子不得不故作大度,“你知道他刚才见到朕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她望着他的眼睛,心中其实已隐隐猜到。他的脸色之所以这么难看,多半是为了表哥的话。
“他让朕放了你,放你出宫。”
潘龙美眨眨眼,并不吃惊,她熟知卫英畴的性格向来是敢做敢当,胆大包天。
但她的不吃惊看在皇甫朝眼里更觉生气。“怎么?你是在等朕说同意他这个荒谬的要求吗?”
“臣妾知道万岁不肯的。”
“你希望朕肯?”
“臣妾不能随便猜度圣心。”
“但事实上你一直在猜度。”
“圣上这句话是不是也在猜度臣妾的心?”
两个人好像在斗嘴的孩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局面说成了僵局。
皇甫朝抬手抄起桌上的一壶茶,发现茶水已凉,怒道:“下面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居然都不知道准备热茶吗?”
她按住他握在茶壶把上的手,“皇上请不要动怒,是臣妾让他们不要送热水来,现在是非常时候,不知道那刺客背后的主使人还会做什么,万一攻击我是虚,攻击万岁是实,我们不能没有防备。”
他的眼波震起涟漪一片,本来蹙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极轻地叹了口气,似是喃喃自语,“有时候,真搞不懂你这个女人。”
“臣妾也总是不懂皇上。”她幽幽地表示,“楚昭仪猝然去世,臣妾没有看到皇上有一丝一毫伤心之态。”
他的眼睛又赫然有了戒备,“你想看到什么?看到朕在人前痛哭流涕地说舍不得她?指天发誓要为她报仇?”
潘龙美静静地说:“毕竟她曾真心真意地爱皇上,付出她的一切。”
握住她的腕骨,他认真地看着她,“喜欢一个人有多深,不是放在嘴上到处说给人听的,心里伤到有多疼,也不是能撕裂骨肉给人看的。不要认为你看到的,就是你认定的。”
像是被他的这番话震慑住,潘龙美有点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为何,手指抬起,按在他的额头,柔声低语,“原来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原来……你和我最初想的并不一样。”
他忍不住挑起眉,“你最初认为我是怎样?”
“一个……酒色之徒。”她再一次大胆地说了得罪他的话。
他的眉梢扬起就没再放下,哼声道:“朕认识的人中,你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大胆骂朕的人。”
“所以万岁很讨厌我。”她的唇角动了动,像是要向上翘起。
皇甫朝反唇相讥,“是你一直在做让我讨厌的事。”
她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嗫嚅了一下,“皇上,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小时候?”他疑问:“你指什么时候?”
“大约在你……”
她有点吞吞吐吐,话没说完,就有太监进来禀报。
“万岁,卫将军请求见潘昭仪。”
两个人的眼神都僵了一瞬,皇甫朝眼中的柔波骤然冷住,“哼,这家伙对你还真是不死心,好,要见就见吧,让他进来!”
卫英畴解剑入殿,一身的钟甲还在铿锵作响,表情严肃地对着皇甫朝一拜,然后看着潘龙美,“龙美,有事和你说。”
这句话未免太不将皇甫朝放在眼里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潘龙美拉到自己身边,幽幽一笑,“卫将军,在朕面前这样亲昵直呼朕的爱妃的名字,难道没人教你君臣之礼吗?”
“龙美与微臣是十几年的兄妹之情,不会和微臣计较这些的。”这话更是挑衅。
皇甫朝按捺住心中的怒火,侧目看着她,柔声问道:“爱妃也有话对卫将军说?”
她斟酌着字眼,“臣妾与卫将军的确许久不见,是有些家常事情要说,不过也不必另择地方……”
“龙美!”卫英畴赫然抬高了声音,“你别逼我。”
皇甫朝笑着接话,“逼你?卫将军认为我的爱妃逼你什么了?就算是逼你,难道你要在宫里造反不成?”
潘龙美盈盈起身,“万岁,请给臣妾片刻时间和卫将军单独说话。”她的双眸黑白分明。坦诚清澈,皇甫朝凝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外面风凉,在院子里站站就回来,朕还在这里等你。”
她屈膝行礼后转身走出殿门,卫英畴随后跟着走了出去。
皇甫朝带着笑意的表情始终僵在嘴角上,身姿一动不动地斜靠着坐在龙椅上。
若非自己是皇上,还真想跟过去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些什么,不过,趁此时机,似乎他该想想另一件事,为什么潘龙美刚刚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她指的是他多大的时候?五、六岁?七、八岁?十一、二岁?还是十四、五岁?
她忽然间这件事做什么?难道……他小时候曾经和她见过吗?在何时?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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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龙美站在院中,微笑看着卫英畴,“表哥别来无恙。”
他冷冷地道:“你倒是变化不小,为什么要进宫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叔叔没有和你说吗?”她故作无辜,“万岁下旨征选秀女,婷婷心有所属,不能让她误了终身,所以我……”
“那你就不是心有所属?”他有点激动,“我以为,从小到大,你我都已经彼此认定了。”
她还是微笑看着他,却好像在看一个孩子,“表哥,我们从没有彼此许诺过什么,对吗?我没有说过非君不嫁,你也没有说过非卿不娶。”
卫英畴沉下脸,“你这是故意在和我玩弄口舌之戏。以你之聪慧,不可能不明白我的心,原本我是想这次前线胜利,建功立业之后就正式下聘迎娶,没想到你居然会攀龙附凤嫁进皇宫。”
“攀龙附凤?”潘龙美怅然道:“这话说得好,谁让我本就姓潘?名字里还带个‘龙’字,也许注定我就是这种迷恋权欲的女人。”
卫英畴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低声赔礼,“龙美,你知道我有口无心,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已经和皇上说过了,要他放你出宫。”
“他答应了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知道是笑,还是讽刺。
他懊恼地摇头,“他当然不肯。龙美,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请讲。”
“你和皇上……圆过房了吗?”
他艰难的问话让潘龙美又是一笑,并不羞涩,也没什么难为情。“圆房与否对表哥重要吗?”
“我听说万岁只是封了你昭仪的头衔,但并未在你的宫内留宿过,若是你们还没有圆房,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就是说,如果我白璧无瑕,表哥就还要我?”
这话问得尖锐,让卫英畴咬了咬牙,“就算是你已经嫁作他人妇,只要你点个头,我拚了命也会带你出宫!”
她不由得为之动容,“表哥,多谢你对我的情意,但是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没有出宫之念。”
“你!”卫英畴又是不解又是生气地瞪着她,半晌才逼出一句话,“你这是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