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娘娘,皇上走时留话,娘娘第一次承欢,应该多休息,若是喜欢栀子花,用完饭后奴婢可以陪娘娘到骑鹤殿那边去看看。”
她点点头,将粥碗放下,由着宫女为她梳头换装,看着那一身簇新的宫装长裙,她问道:“为什么是这个颜色?”
“皇上说娘娘似乎喜欢蓝色,所以吩咐绣坊多做了几套蓝色的,深深浅浅的蓝都有,娘娘不喜欢吗?”
“难为他有这份心。”她低低回应。
换完装,宫女陪着她一路走去,骑鹤殿离这里不太远,走不了几步就到,快到骑鹤殿前,忽然有个红色的人影从旁边跳出,清脆地问:“你就是潘昭仪?”
“公主殿下。”宫女急忙行礼。
潘龙美立刻明白这个少女是谁,“七公主?”
“怎么猜到是我?”皇甫可欣扮了个鬼脸,“宫里宫外的公主好像有不少吧?”
“但是能随便进出皇宫,又是如此活泼可爱的公主似乎只有一个吧?”潘龙美对着她笑。
皇甫可欣又吐了一下舌头,“你说话真客气,其实我就是无法无天,而且不尊宫规礼教,你不用变着法的用好词夸我。”
潘龙美笑了笑,转言问道:“公主人宫是来看皇上的?”
“是来看你的。”皇甫可欣上下打量着她,“人家都说我皇兄眼高于顶,一般的佳丽是不会放在眼中的,可是为什么最近他好像只对你特别有兴趣?所以我来看看。”
“见过之后是不是有些失望?”潘龙美一语道破她的心里话。
“你怎么知道?”皇甫可欣脱口而出,立刻知道失言,不好意思地一笑,“你和我皇兄以前的嫔妃相比,的确在姿色上差了一些。”
“不是一些,而是天差地别。”潘龙美扬起脸,看着已经出现在面前的那几株栀子花,问道:“这栀子花种在这里有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了吧?”回答她的不是宫女,而是皇甫可欣。“小时候我便住在这里,这几株栀子树还是我亲手种下的。”
潘龙美似无意般随口问;“皇上不住在这里?”
“他?他自小就被内定为太子,所以一直住在东宫,不过偶尔会和三哥哥、石哥哥过来坐坐,我娘很喜欢他们。”
“原来这里住的是公主的生母?”
“嗯,先皇很宠爱她,所以特意为她建了这座宫殿,说不定以后皇兄也会给你单建一座哦。”
皇甫可欣的话并没有让潘龙美有什么雀跃期待的表示,她只是无声地笑笑,手指扶住一枝花,轻轻地嗅了一下。
“我自小不喜欢这栀子花,它香得让人头昏,而且老有些讨厌的小虫子。”皇甫可欣站在旁边,一副依旧厌烦的表情。
潘龙美笑着放开手,“许多年前我曾经闻过这花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它的味道依旧没变。”
“当年我三哥哥就很喜欢这些栀子花。”皇甫可欣的脸上忽然画过一阵忧伤。
“三哥哥?”潘龙美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三王爷的资料。
“嗯,别看他和我二哥哥是双生子,可是脾气和我二哥哥差很多。”
“双生子?!”潘龙美吃了一惊,“你还有个三哥哥和皇上是孪生兄弟?”
“是啊,不过他十四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外面很少提到他。我三哥哥的脾气可好呢,总是笑咪咪的,不像我二哥哥,笑的时候让所有人都喜欢,但是一板起脸,所有人都吓得不敢靠近他,你觉得是不是?”
皇甫可欣自顾自地评价兄长,全然没注意到潘龙美的脸色已经大变,她一把抓住皇甫可欣的手腕,颤声道:“你那个三哥哥喜欢栀子花?也常来这宫里走动?”
“是啊,他身体不好,他的亲娘因为对抚育二哥哥尽心较多,所以就疏忽了对他的照顾,我娘就经常让他过来玩,有时候还把他留在宫内,小时候我常感叹为什么三哥哥是我的亲哥哥,否则我一定会嫁给他。”
“你、你三哥哥叫什么?”
“皇甫昭。”皇甫可欣用手比划着那个字,
“父皇起名好奇怪,二哥哥是‘朝’,三哥哥是‘昭’,总有人把二哥哥的‘朝’字当‘昭’字来读,所以就总是分不清他们,因此三哥哥总笑着说,大概是父皇故意让他和二哥哥彼此不分、形影不离。”
潘龙美的面孔变得雪白,身子一抖,几乎摔倒。
皇甫可欣和宫女急忙将她扶住,惊问:“你怎么了?!”
她苦笑着摆摆手,“没什么,大概这花香的确太浓了,所以我有点头晕。”
“早就说这花不好,我送你回宫去吧。”皇甫可欣热心相送。
“不必了,公主应该还有要忙的事情,我回去躺躺就好,改日再请公主过来聊天。”她婉言谢绝。
见她执意不肯,皇甫可欣也就只好由她。
潘龙美的脚步虚浮,一回到殿内就踉跄着坐倒在门口的椅子上。
宫女怕她生病,吓得急忙端来茶水,还要去叫太医,被她摆手制止,“不必了,你先下去,我要是有不舒服自然会叫你。”
宫女很不放心地三步一回头地离开,潘龙美则以手支额,双眸轻阖。
是她错了吗?大错特错,原来错得这样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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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年前的某一夜,她的娘亲带她到东都来,深夜,武功超绝的娘带着她悄悄潜入皇宫,潜入那座骑鹤殿。
“龙美,这是你的姨娘。”
娘将她介绍给殿内一个珠翠环绕的美妇,那美妇一见到娘就双目流泪,再见到她,更是将她一把抱进怀里。
“龙美,都长这么大了,让姨娘好好看看。”
姨娘身上的香气好重,她不懂为什么娘来看姨娘要偷偷摸摸,但是自小颠沛流离、到处逃亡的生活,让她学会了无论到哪里都要少说少做的处事原则。
于是她静静地看着娘和姨娘彼此拉着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着一些她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话。
那时窗外忽然飘来一阵栀子花香,她觉得好奇,悄悄走到殿门外,月光下看到了那几株郁郁葱葱的栀子树,以及满树雪白的栀子花。
正看着,殿门口突然有人声传来,她吓得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情急之下竟然爬上墙头,但是到底年小体弱,一下子就从墙头上掉了下去,地上一些矮树花枝陡然刺中了她的心口,让她疼痛难忍,轻呼出声。
一个华服少年突然出现,将她扶住,柔声问:“你是哪里来的小宫女?怎么爬墙?哎呀,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姨娘听到声音从殿内跑出来,一见到那少年立刻神色大变,“昭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七妹,可欣今天让我帮她写一篇诗,明天要交给老师的。”华服少年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娘娘,这小宫女受伤了。”华服少年又打量着她,“不过,她穿得好奇怪。”
姨娘急忙将她抢入怀中,遮掩地说:“刚入宫的孩子,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换呢。诗给我吧,以后不要老是纵容可欣,该她做的功课怎么总是让你替代?”
“我也没别的什么可以帮到她。”那少年对她微微一笑,“别怕,伤口不深,上了药之后就不疼了。”他从旁边的栀子树上摘下一朵花来,放在她的手上,“如果疼,就吸口花香,疼痛就会减弱许多,因为这花香可以帮人解开许多烦恼事。”
她怔怔地看着那少年,只觉得他的声音那么好听,仿佛可以安抚自己的心灵,富他的笑容节是那样祥和温暖,让她不想移开目光。
那少年的脸和少年的名字从那夜之后就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她依稀记得姨娘后来一边上药一边悄悄对她娘说他是皇子。
皇子,叫皇甫昭?昭?还是朝?
十年后,她从边塞被叔叔接到东都来,有一个人的名字时常在耳边被人提起——皇甫朝,当今的皇帝。
因为那“朝”字多音,所以在百姓口中他一会儿被叫作皇甫“昭”,一会儿又被叫作皇甫“潮”。
原来他的名字写作“皇甫朝”?那位只用几句话、几个微笑,便潜入她幼小心灵的男孩,如今已成为一国之君了?
幼年时萌动的恋慕之心渐渐地随着年龄增长变成爱恋之情,久久萦回心底,越积越深,越来越难以排遣释怀,直到那一天,圣旨来到潘府,看到满院亲人的泪眼,她心中深埋已久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想见他!想见他!
再见到他时,他的容貌自然会有变化,只是从少年到青年,他变的似乎不只是外貌,还有性格。
他虽然经常笑脸迎人,但是那笑容中更多的不是亲切,而是淡淡的嘲讽和冷冷的鄙夷。
所以,她不免失望,以为是岁月让他改变许多,但他偶尔流露的温存又让她不免疑惑沉迷,尤其是蜷缩在他怀中时,她胸口的那道旧伤痕还会隐隐作痛,记忆总能回到许多年前,他将她从花丛中扶起,软语安慰,温柔疗伤的那一幕。
可是,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不是“他”!而她儿时的梦竟然已在许多年前就破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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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止不住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耻辱还是为自己可悲可怜。
等了十年的梦,竟然只是一场空?倾心交付的人,原来不是梦中的“他”?
殿门外,听到宫女在说:“胡太医,这边请,娘娘在殿里。”
怎么?有太医来?她还没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只见一位年长的太医走进殿门跪倒道:“参见昭仪娘娘。”
“我记得我没有传唤太医。”她看着那名宫女。
宫女垂首回答,“奴婢看娘娘刚才身体不适,实在不放心,就去禀报皇上,皇上让奴婢通知太医来为娘娘诊视。”
这小宫女倒是尽心尽责,但是太医只能医身,能医心吗?
她挥挥手,“不必了,我好多了。”
“好与不好,要太医说了算。”不知何时皇甫朝居然已来到殿门前,语气坚定地吩咐,“胡太医,请为昭仪诊脉。”
她还想起身反对,但是被皇甫朝按回椅子中,“你的脸色的确很难看。”
他盯着她的眼睛,“刚才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只是去骑鹤殿走走,看了看栀子花,遇到了七公主。”潘龙美如实回答。但埋在心底十年的故事叫她怎么说出口?
他狐疑地将目光投向那名一直跟随她的宫女,宫女点头,算是从旁证实了她的话。
太医片刻就诊脉完毕,“昭仪娘娘身体康健,看来没有大碍。栀子花香气浓郁,有些人受不起,可能娘娘的体质与栀子花有所冲克,以后还是少闻吧。”
太医当然诊不出她的心病,只能就事论事。
“多谢你了,我会记得的。”她客气地将太医请走。
殿门一关,空空的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甫朝负手看着她,“好吧,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尽管开口,你突然身子不舒服,是因为花香吗?”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带着分析的企图,仿佛只要她说一句谎话,都会被他一眼看穿。
“我……听说你有个双生的弟弟,叫皇甫昭?”
她忽然出口的话题让他一怔。“听可欣说的?”
“你们俩真的很像吗?”潘龙美慢慢地,试探着提问。
“外人看来也许很像,但是也很容易区分我们,三弟不是很爱说话,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站着,好像在看着我们生活。”皇甫朝的记忆倏忽间回到许多年前,“所以即使我们并肩站在一起,与我们相熟的人,还是能一眼就把我们分辨出来。”
与他们相熟的人可以,但若只是与他们见过一面,而且又时隔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分得清?
她苦笑一下,“有个兄弟,真好。”
他不解地看着她,“你问起他做什么?”
“没什么,今天听七公主说他英年早逝,挺为他伤心感慨。”
“他自小生来身体就不好,当年太医就说他只能活到十几岁,后来果然被言中。”他喃喃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时常觉得,也许我是代替他一起活着,所以,我必须活得很好!”
这是身为王者的气魄,也是一个孤单少年在幼时丧失手足后所发的重誓吧?
潘龙美悄悄将头依靠在他的胸前,长吁口气,“孤独地活着真的很寂寞,臣妾不知道自己能否让万岁感觉到一丝安定和温暖。”
他更加困惑地低下头,看着眼前那个娇小的身影,只觉得她今天显得很古怪,但是也知道,凭她的脾气,若她不想说,就是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不要光说我,你好像也很孤独?”他捧起她的脸,温存一笑,将唇温印在她的唇上,“你让朕不孤独了,也就是让自己不再孤独,但是这么愁眉苦脸的妻子,朕可不要。”
她不得已只好勉强回应一个微笑,但是自知笑得很不好看。
皇甫朝却很容易满足,一搂她的纤腰,“走,带你去好好转一转这座皇宫。”
这皇宫是他的家,又像是他的宝藏,如今他越来越觉得她就是这宝藏中的明珠,所以要将她好好地珍藏起来,并与之共同分享自己的宝藏。
至于白天在朝堂上卫英畴含沙射影再度指责他大肆充斥后宫,为了一己之欲而枉顾年轻女子青春的罪名,就见鬼去好了。
潘龙美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相让的!
第七章
曲丝萦自从嫁给皇甫啸之后,简直可以用“如鱼得水”来形容她的心情和处境,她本来就是不愿意受束缚的性格,皇甫啸的骨子里也是自由至上,所以两个人闲来无事就会跑到东都附近的山野间出游。
这一次他们又在外面整整玩了两天才返回王府,曲丝萦现在出门都是骑马,在东都甚至博得一个“骠骑王妃”的美名。
当她今日翻身下马的时候,一瞥眼看到大门口有辆马车正停在那里。
她随口问道:“家里来客人了?”
管家故作神秘地一笑,“是的,贵客等王妃好久了。”
“贵客?能有多贵?用秤盘称过了?”
曲丝萦打趣着走进去,一眼看到对面那个正对着她微笑的人,不由得惊喜万分,跑过去一把将那人抱住,“龙美?你怎么可以出宫来看我?”
“悄悄溜出来的。”潘龙美对她眨眨眼。
曲丝萦下可思议地打量着她,“龙美,你好像变了不少哦。”
“有吗?”她笑笑。
“当然。”曲丝萦悄悄问道;“你和皇上……圆房了?”
“真不害臊,都是王妃了,还这样随便地问东问西。”潘龙美避而不谈也是一种默认。
曲丝萦兴奋地张大眼睛,“真的?被我说中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