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就连船厂主事杀了常盈仓的主事,上头一句话抹平,像啥事都没发生。」
「那肯定是银两摆不平,才会惹来杀身之祸,不过我听人说,咱们这里的船厂新主事,就是那个被杀的粮仓主事的嫡亲兄长。」
「欸,敢情是替他弟弟申冤来着?」
「天晓得?这种世道还有兄友弟恭这种玩意儿吗?」
一群人讥刺嘲讽,诉说的全是抗争不了的无奈,压根没有人瞧见那位杜老板已经摇摇摆摆的上楼,连诉苦的力气都没了。
而坐在角落的宇文恭和迎春将这些人闲嗑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皆是神色一变,暗自思量。
新任船厂主事是王恪,他的亲弟便是王情,正是粮仓主事、昭华之夫……不是说是被卷进街上的打架而身亡吗?内情竟是如此不堪。
假设这些人说的不是流言而是实情,那么,她可以理解昭华为何杀了李三才了。
那日,她在涛风阁里瞧见匆匆从一间上房离开的昭华,她快步走近,发现有个男人已倒卧在地,震愕之余,她才会一路追到涛风阁外,结果没追到她,反倒遇见了宇文。
一会小二端菜上桌,迎春有些食不却味地打量着一直不吭声的宇文恭,犹豫着要不要将应昭华的事跟他说。
「吃啊,怎么不吃?」瞧她压根没动筷,宇文恭噙笑催促着。
「他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市井里的流言总是真假掺半,也不知道是真的多一点还是假的多一点,想了想,她决定将应昭华的事先丢到一旁,毕竟现在跟他说也于事无补。
过几天探探就知道了。
迎春瞧他胸有成竹,甚至已拟定好计划般,可问题是——
「你没有权限介入漕运。」就算是巡抚,也不能查漕运。
「嗯,这事我自有想法,你别担心。」
迎春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横竖他都这么说了,也只能由着他了。
草草地用过膳后,小二领着两人上了五楼最偏间的房,房间不大,一张床、桌、椅、榻,还有座屏风充当隔间。
「小二哥,麻烦备点热水,咱们想沐浴。」宇文恭说着,塞了碎银给小二。
小二收了银钱,欢天喜地地备热水去了。
「床给你,我睡这儿。」宇文恭往门边的竹榻一坐。
「你哪睡得下?还是让我睡竹榻就好。」他长手长脚,就算缩起来睡,也塞不进那张只能坐上两人的竹榻。
「你尽管睡床就是,要不……一起睡?」宇文恭打趣道。
迎春魅眼瞪去,搞不凊他说的是真是假。以往他俩常在树屋里睡,但在她入朝为官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她没回应,宇文恭也不以为意,毕竟他只是说笑而已,不冀望她真会答允。
不一会,小二领着人在屏风后的浴捅注满了热水。
宇文恭大方地给了赏银,待一干人离开后才道:「你先沐浴吧,一会我再洗。」
「哪有女子先沐浴的道理,你先吧。」迎春在床边整理着行囊。
「要不,一起洗?」
「色胚子!」迎春骂道。
宇文恭慢条斯理地拉下覆在脸上的布巾,「说笑而已,怎么当真了?」色胚子?她竟骂他色胚子?他的为人如何,她会不清楚吗?况且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那时怎么就不曾听她骂色胚子?
「真是说笑?」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的表情有多认真。
「你要是肯,我自然肯。」
迎春眯眼瞪去,大有他胆敢再调戏人一句,她便要他那张脸明日肿到不敢岀见人。太久没挨揍,忘记她的拳头有多硬了是吧?
宇文恭垂顺地将布丢还给她,非常安分地坐在竹榻上。
迎春狠瞪他一眼,回头拿了贴身物正要绕向屏风后头时,见他还坐在竹榻上,不禁问:「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不然?」宇文恭不解的问。
「去外头。」还要她教吗?
「为何?」
迎春吸了口气,压抑着怒火,「一个姑娘家沐浴时,男子能在房内吗?」这儿可是客栈的客房,并不是他宅子里的寝房,还有外厅、内室和夹间,这里就是一间房,隔着座屏风而已,要她怎么宽衣解带?
「你这是信不过我,难不成我还能偷窥?」
「天晓得?」迎春怒极反笑地道。
宇文恭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她竟在这种地方防他,竟不信他是个君子!
「你让我站在房门,这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让人瞧见了像话吗?」
「你可以到食堂去。」横竖外头还热闹得很,用膳的人也不少。
「你这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在食堂里来得及赶回来吗?」
「我在这儿能出什么事?」
「谁知道?这里龙蛇混杂,天晓得会不会有人闯进房里行窃顺便劫色。」
迎春无力地闭上眼,真不知道他脑袋到底装什么,为会有劫财劫色,当业县是法外之地了不成?
但瞧他打定主意不走,她也真的没辙,只能撂下狠话,「大人,你要是胆敢偷窥,可别怪我。」
宇文恭听完,干闭上眼,这样成了吧?
他坐着,没一会听见衣料窸窣声,又听见了水声,教他喉头莫名干涩起来,有些坐立难安。
还真是自讨苦吃了……他忖着,不让水声左右他的思,紧闭着双眼,在脑袋里汇整方才所听所闻,思索着过几日漕船到时,他要从哪方面着手。
于是,当迎春洗好时,瞧见的便是他双眼紧闭,眉头深锁的模样。
「大人差人再备热水吧。」
宇文恭闻言张开了眼,见她着男装,手忙着擦拭披散的长发,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又意外的赏心悦目,教他不由看直了。
「大人?」又是走神到哪了?既然要走神就别盯着她瞧,盯得她莫名害臊了。
宇文恭吸了口气起身,「不用备热水了,将就就成了。」说着,抓着换洗衣物,快步走到屏风后头。
「那怎么成?那水是我泡过的。」她急急走到屏风后,见他已经拉开衣袍,连中衣都拉开了,露出刀似的胸膛,教她气急败坏地转过身不敢再看。
「你要继续站在那儿?」宇文恭哑声问着。
看来,与她同房共寝真是大错特错的决定,这么做只是折磨他而已。
迎春闻言,赶紧快步离开,浑身僵硬地走到床边,背对着屏风,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轻浅得听不见。
因房里太静,他褪衣时的衣料窸窣声分外清晰,就连水声都显得澎湃,教她莫名面红耳热了起来。
她这是怎了?她又不是没瞧过他的身体……他十几岁时她就见过的,可是,不一样,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他早就没有一丝稚气,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厚实的胸膛……
砰!
隔璧传来的声响适时打断她的绮思,她暗松了口气,就怕想下去,这张脸一时半刻消散不了热度。
只是,隔壁那声响像是椅子倒地,正忖着,她又听见古怪的喘息声,教她不假思索地开了房门。
「迎春?」宇文恭听见开门声出声询问,没等到她的回应,正欲起身,就见她在外喊道——
「宇文哥,快点过来!」
宇文恭暗咒了声,只能随意套上衣物,管不了一头湿发就往外跑。
第十章 提前曝露行踪(1)
「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位爷儿心思极重,心志抑郁,再这样下去,恐怕身子会撑不住。」大夫在诊过脉后如是道。「一会我开个药方,还有……这里有瓶药膏,让他抹在颈子处,瘀血会散得较快。」
掌柜听完接过药膏,随即要小二跟着大夫去抓药。
「真是多亏两位爷,要是真让杜老板在小店出事,我这店就完了。」掌柜心里有些恼,却又不忍心在这当头落井下石,毕竟他也猜想得出杜老板是万念俱灰,才会走上绝路。
不幸中的大幸是,千均一发之际教这两位贵人给抢救下来。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宇文恭淡道,看了眼依旧昏迷的杜老板,「不过,我瞧还是差个人守着他以防万一。」
「爷说的是,我一会差个人上来。」掌柜嘴上应着,却头痛极了,只因客栈人手不太足够,这时候还要再浪费个人留在这儿,实在是太为难。
「你让个人守到杜老板清醒,跟杜老板说,这事我帮得上忙,待我醒来与他相议便是。」宇文恭看得出掌柜为难如此提议,他只想赶紧交代好,将迎春带回房,瞧,她头发还湿着呢。
掌柜闻言,喜出望外地道:「爷真是杜老板的贵人了,这事我一定让人转告杜老板,让他宽心别再胡思乱想。」换言之,要留个人待到杜老板清醒便可,这事好办多了。
宇文恭未再置一语,直接拉着迎春回隔壁房。一进房,他随将她胡乱束起的长发放下,拿起布巾擦拭着。
「你行事非得这般莽撞?」宇文恭边擦边叨念。
迎春本觉得他替自己擦拭的动作太过亲密,想抢布巾自个儿擦,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不服气了,「大人,这救人之事能等吗?」她循声推开隔壁房门时,杜老板已经悬梁自尽了,要是再拖延下去,还需要救吗?
「可你连发都没束。」
「束发比救人重要?」迎春不禁发噱。
宇文恭当然清楚孰轻孰重,但是——
「姑娘家连发都没束教人瞧见了,你的凊白还要不要?」要不是他后来赶到,救了人后快手替她扎发,还怕不让人瞧出她是姑娘的俏模样?
迎春闻言一脸见鬼地道:「在大人眼里,我还有清白可言吗?」亲都被亲了,抱都被抱了,到底是哪个混蛋做尽这些毁她清白的事。
「既然被我坏了清白,就得有点自觉,怎能行事如此莽撞?」
「哈,大人今儿个说话真有意思。」迎春眯起眼瞪着他,「大人倒是跟我说说,我得要有什么样的自觉?」
嗯,说服她,说到她心服口服她就由着他。
宇文恭放下布巾,居高临下地凝睇着她,「身为我的女人的自觉。」
迎春呆住,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
「下回胆敢再披头散发往处跑,瞧我怎么将你绑在屋里。」话落,他拿起布巾擦拭自己的湿发,这才发现他的肩背处早就湿透了,顺手又将衣袍连着中衣全都脱掉。
迎春正要反驳他的霸道,正面对上他赤裸的胸膛,瞬间瞪直了眼,瞧那刀凿般的胸膛和那窄劲的腰……
他像没事人般从她身旁走过,从包袱里取了套干净的衣袍,当看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套上,却没打算要系上,接着像棵大树似的杵在她面前,麦色的肌肤刻画着阳刚线条,强烈地直击着她。
「要不要我再拉开一点?」瞧她双眼都直了,他不由拉开衣襟问,「还是干脆脱掉?也是,天气这么热,有什么好穿的?」
说着,干脆在她面前又将衣袍脱下往床上一丢。
「就只这么瞧着?要不要摸一摸?」他哑声逗她。
迎傻愣愣地任他拉起自己的手往他的胸膛一贴,她狠抽了口气,脑袋瞬间清明起来,二话不说往他胸口狠狠一拍。
「下流!」
宇文恭抚着胸口嘶了声,不敢相信她出手竟然这么狠。
「滚,给我穿上衣袍!」迎春羞恼地揪起床上的衣袍丢向他,直接上床放下床幔,却无法稳住失控的心跳。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一直盯着他瞧。
抱着被子往床上一倒,瞪着内墙,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他那迷人的体魄。
下流胚子,下次敢手调戏她,有得他瞧的!
宇文恭悻悻然地穿上袍,和衣躺在竹榻上,抚着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之处,蓦地回想起她小手抚上胸膛时的悸动。
完了,玩火自梦……这一夜,要怎么过?
一大早,宇文恭是被店小二的敲门声给扰醒的。
顶着一张尚未梳洗的臭脸开门,才知晓原来隔壁的杜老板早已清醒,一直等不到他,才差了小二上门询问。
宇文恭听完,回头看了眼已经清醒的迎春,便道:「请你跟杜老板说我梳洗后就过去,再烦请你送盆水。」
小二应了声就到隔壁回讯。
宇文恭走到床边看着眼下发黑的迎春,不禁皱起眉,「你没睡好?」
谁害的?哪个混蛋拿男色招摇?
迎春端着张面瘫脸瞪他,这才发现他也眼下发黑,看似一夜无眠。
他这又是怎么着?她可没拿女色诱惑他。
「你再歇会,一会我到隔璧和杜老板聊聊。」
「我也一道。」
「你待在房里。」
迎春皱起眉,发现他一天比一天还霸道,怎么她从不知道他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待小二送来水后,他让小二一会送早膳上来,随意梳洗下,临走前不忘再三叮嘱,「听话。」
迎春眼角抽搐了下,听听,他那什么口吻,俨然当她是三岁的娃儿。
算了,不让她跟,她索性睡一会,昨儿个被他扰到天快亮才阖眼,现在真的是倦得什么都不想再想。
待宇文恭回房时,床幔还放下着,他轻轻撩开床幔,瞧她抱着被子睡得不太安稳,回头从包袱取岀摺扇,动作轻快地替她搧风。
不一会瞧她眉头舒展开来,他不由轻漾笑意。
这一趟压根就不适合她,可是,不将她捎在身边,他心里不踏实。
好不容易才将她给盼回来,要是一个不经意又将她给看丢了可怎么好?
他轻摇着摺扇,眸底是任谁都看得出的宠溺,哪怕就这样给她搧一辈子的风,他都甘之如饴。
看着她的睡脸良久,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才赶忙起身拉下床幔,让小二将早膳搁上桌,给了点碎银打发后,一回头就见迎春已经坐在床畔。
唉,小二来得真不是时候,宇文恭无声感叹着。
「怎么醒了?」他笑问。
迎春闭了闭眼,闪避他灿若骄阳的笑意,「又不是睡死了。」方才睡得正热,突然有阵凉风直教她浑身舒畅,可风又停了,外头响起声响,她当然就醒了,睁眼就瞧见搁在床畔的摺扇,不用多问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好,一道用膳吧。」说着,已经从水盆里拧了条手巾递给她。
迎春接过,随意地抹着脸,起身将长发束好,走到桌边,拿了桌上的茶水,边呷边问:「杜老板那件事如何?」
「听杜老板的意思是说,他有批粮赶着要送往京城,但这一批粮货并不是漕粮而是与牙行打契的,想赶在漕船未进之前,从南州雇船帮押货走卞江,谁却道到了卞下转运处却被扣押下来。」
「以什么名堂?漕运本就开放商船使用,原多抽船税罢了。」转运处不过是在漕船到时负责调节船只,运送给宫廷、京官的白粮走卞江主道上京,青粮则是走卞江横道往青州,不过就这么点任务罢了,如今竟连商船也归它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