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厅里的人都离开后,宇文恭敛去笑意坐在首位上,目光直瞅着外头,直到一双小手从身后环抱住他。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男人?」宇文恭打趣道。
「大人常常调戏民女,现在让民女调戏一下,算是礼尚往来。」迎春撇唇道。
「听起来不错。」他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有空常调戏我,我觉得这样还挺吸引人。」
迎春啐了声,却没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环抱住他。她知道,他心里难受得紧,不只是因为他要办他的七叔,更因为内疚,因为他的无心管理,才会让百姓遭殃。
然而,又是谁害他无心管理?
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翌日,宇文散差人将印信交给宇文恭。
「这是真的印信?」迎春拿起印信打量着。
「私铸印信是死罪,我想七叔他应该没蠢到那种地步。」
「可他怎么甘心?」
「印信被拿走,不代表他差使不动底下的人,而我拿印信,不过是防他暗地里送了其他文书到漕卫去罢了。」
「你认为他会造反?」迎春诧问,说真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该不会是这一年来当丫鬟,当到她脑袋都迟钝了,竟连这最简单的事都没想到。
「他不会造反,又不是傻了。」宇文恭好笑道。
「那就是防他暗地里对付你?」迎春神色再认真不过地问。
「凡事总要防备。」
迎春皱眉忖着,要是宇文散策动漕卫对付宇文恭,他也不过是一个人,究竟要怎么逃?可他又不是行事莽撞不思后果的人……
「你应该有所准备吧?」
宇文恭扬起眉,一会笑眯了眼,「知我者,迎春也。」
她啐了声,心想都到这地步了,竟还不折穿她……算了,这当头岂容儿女私情作祟,赶紧办好正经事为先。
「走吧,咱们将各省的漕船都查过一遍,哪怕你对粮作不熟,我可是如数家珍。」多亏当年户部贪污一案,让她对粮作种类下足了苦心硏究,恰巧能在这当头派上用场。
「嗯,这事可要劳烦你了。」
「怎么谢我?」
「以身相许,好不?」
迎春横眼瞪去,恼他三句不离调戏她,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哪怕万事俱备,谁也不能笃定十拿九稳。
懒得睬他,她迳自走在前前,可不一会他便来到身旁,轻柔地握住她的手。
唉,真想跟他说别闹了,她仍扮着男装啊。
第十二章 昭华的血泪控诉(2)
连着几日,两人都在漕船之间穿梭着,查出除了运往京城的白粮之外,其余多少都以劣等品或其他粮作混充。
督粮道的罪责和管粮同知是绑在一块的,想问罪压根不难,然而查办的进度却因为人手不足而停滞不前,当暑气愈盛,船上的船工也开始浮躁,毕竟扣在这里一天,就等于少干一天活,少领一份饷银。
「大人,依我看,恐怕得要调漕卫到这儿看守了。」离开码头时,迎春建议着
「把漕卫调这儿,刚好把咱们逮了。」
迎春睨了他一眼,「那你就等着看船帮暴动,还打哈哈呢,这事要不赶紧处理,日后就压不住了。」
「放心,再捱个几日应该没问题,倒是今晚开始恐怕得要通宵査帐了。」
「私抽的税银?」
「既然你说帐册上指明了七叔有那些私银,咱们査私抽的税银时,也许能循线查岀私银搁放何处,否则无法将七叔定罪。」一条治下不严的罪,顶多是拔官革职,付点罚银而已。
「那我帮着你查看吧,将户部主事们尚未看完的先给我。」查帐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毕竟她在内阁时查得可多了。
「好啊,咱们一起看,事半功倍,想好要我怎么谢你了?」
「除了以身相许,其余皆可。」
「你真是太不识货了。」宇文恭咂着嘴。「我可是没有通房亦未纳妾,正妻之位尚悬着,不上花楼狎妓,更无外室,放眼王朝,有哪个男人如我这般守身如玉?」
迎春不置可否地听着,可听到最后,她脱口问:「大人还是处子?」就她所知,宇文素行良好,就算上花楼也只是与友饮酒,并未夜宿,而他府里在他父母双双逝去,别说妾,就连丫鬟都没有。
宇文恭怔愣住,作梦也没想到她竟会来一问,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的是?」这些年他始终孤家寡人?
宇文恭狠瞪着她,俊魅脸庞浮现可疑的绯红,近乎狼狈地走在前头。
「还真的是……」迎春呐呐地道。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意然还是处子……真的为她守身如玉?
快步欲跟上他,忽突地听见:「迎春!」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应娘子?」她喊着。看到她身后竟没跟着任何丫鬟婆子还是小厮,不禁皱起秀眉。
她竟然一个人跑到业县到底是想做什么?
原本走在前头的宇文恭闻声回头,快步踅回,「昭华,你怎么跑来了?应容呢?」
「大哥在卞下城,我是自个儿来的。」应昭华喜笑颜开地看着两人,「原以为你俩真回京了,想不到竟跑到业县。」
迎春见他眉眼微沉,便拉住应昭华,「咱们先到……」本是要带她进客栈或茶楼,可是到处人为患,最终只能望向他,等他发话。
「先回常盈仓。」宇文恭淡道,随即走在前头。
「我来是不是让大人不开心?」应昭华小声问。
迎春干笑着,「是说应娘子怎会知道咱们在这儿?」她不认为应容会告诉她这件事,可除此之外,还有谁能传出这消息?
「巡漕御史出现在业县的转运处,这事在卞下城传得众人皆知,有人说巡漕御史是大人,所以我就赶过来了。」
迎春苦笑了下,原来是从未出现过的巡漕御史岀现,才会教卞下一带的百姓如此亢奋,可是将昭华给引到这儿就不好了。
「我终于盼到这一刻了。」应昭华难遏喜悦地道。
「什么意思?」怎么好像她遇见了天大的好事,她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宇文恭将应晔华带回了常盈仓,差人整理出一间房,准备让她待一晚,明日就让她回卞下。
「我不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来的。」应昭华死活不肯。
迎春见宇文恭的脸色越发黑沉,赶忙打圆场,「应娘子,你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女人出门在外也不妥,明日还是赶紧回卞下。」
「谁说我帮不上忙?我可以。」不等宇文恭开口,应昭华又出声道:「大人,你现在正在追查漕运的贪污弊案,我擅长看帐册,我可以帮忙,而且我还可以指引大人追查的方向。」
「不用。」
「要的!大人,你一定要将总督绳之以法,绝不能纵放!」
迎春听出不对劲,轻扯着她,「应娘子说到哪去了,怎么说到总督那儿了?」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顶头上司带头,底下的人敢抽私税?一艘船抽十两到二十两银不等,漕运定额是八百万左右,一艘漕船最多承载八百石,一次漕运至少要一万艘船,一趟运粮北上,船税就要十多万两,其中还不包括其船费、水费和人丁费,甚至是占粮扣粮私自折银钱的部分,还有船厂杂顶支出、漕卫的浮报人数,光是一年下来,捞的银两还不够吓人吗?」
「你怎会这么清楚?」迎春呐呐地问。
应昭华没应话,迳自往宇文恭面前一跪,「恳求大人替民妇相公申冤。」
宇文恭面无表情地垂敛长睫,淡声道:「为何这事打一开始不说,非得要兜这么一圈?」
应昭华愣了下,没料到他早已猜到,「大人,大哥说,如果不这么散,大人是不会行动的,打从五年前公孙失踪之后,大人就对许多事无动于衷,而大哥也认为只要漕台别寸进尺,为了百姓没么不能忍的,然而去年我相公为了举报总督大人贪墨而遭杀害,我和大哥再也无法隐忍。」
「所以,就拿三条人命逼迫我?」宇文恭俊面上浮现一丝恼怒。
「大哥说,不这么做,大人是不会有所动作的,而事实上傅祥为富不仁,勾结船厂,鱼肉百姓,后因矿山遭总督侵占、血本无归,才求助于大哥,甚至说他手上有我相公当初蒐集的帐册,想借此得大哥相助,大哥才会利用他,可最后还是没找到帐册。
「至于李三才,就是他杀了我相公的,我杀了他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郑明海也常利用职责强征百姓进船厂当技工做苦役,杀了他……是要确认大人是否有心查案。」
「胡闹!这些事难道就不能明着跟我说,非得要滥用私刑?如此,你们和我七叔到底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我杀的都是可恶之人,可是漕运总督却无视黎民百姓,重税加身,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说到底是大人不好!公孙明明已经回京,你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大哥明明告诉你漕运大有问题,你依旧充耳不闻……如果你从去年就介入,我相公就不会死,咱们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应昭华放声嘶吼,像是要喊出她拼命压抑的悲伤。
她明知道死因,却要配合众人说是卷入街头闹事……她的相公是被人所杀,她的相公是为了揭发贪污,保护百姓而死的!
宇文恭绷紧了下颚,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因她说的都是真的,公孙不在,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他为什么要理睬别人死活?他的公孙魂魄不知流向何处,他光是寻找,光是等待就耗尽心力,哪有多余的心思理踩他人?
迎春听完,胸口狠狠刺痛着。
这是谁的错?在场的人都没错,可是错误却存在着。
半晌,三人依旧各自沉默。
「大人,应娘子初来乍到必定累了,让她歇会吧,咱们手边还有要紧事得做。」迎春吸了口气,将痛楚压入心版深处。
宇文恭眺着泪流满面的应昭华,张口却是无言,只能抬步离开。
迎春拍了拍应昭华的手,赶紧跟上宇文恭。
「提防王恪,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应昭华噙着浓浓鼻音道。
迎春回头应了声,随即跑步追上宇文恭,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不要胡思乱想。」宇文恭没瞧她,只是反握住她的手。
迎春愣了下,双眼有点发热,都什么时候了,干么还顾及她?他这不是要教她更难受?
一进房,宇文恭往案边一坐,翻看着桌上的帐册,感觉阴影袭来,抬头,她的吻轻柔落下,教他受宠若惊。
「昭华只是在说气话,你别当真。」
宇文恭将她拽进怀里,紧拥住她,「她没说错,应容确实跟我提过,但我真的没心思管这些,就算我有所察觉,还是不想管,因为我的心空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真的管不了这些烦人的事……」
「唉,那些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咱们可以弥补,至少给死者一点慰藉。」
「这一次,我会将该办的事办个彻底。」
「嗯,卓娘子手上的帐册大抵就是王情蒐集来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落在傅老板手中,但不管怎样,咱们要查个水落石出,以慰王情在天之灵。」
「嗯。」他将脸埋在她纤细的肩头上,嗅闻着她身上姑娘家特有的香气。
「好了,放我下来。」被圈在他腿上,教她有些不自在。
「再吻我一次。」他央求着。
迎春瞪着他,暗恼刚才她怎如此大胆。然而面对他的期待,她只犹豫了下,终究轻柔地将唇贴覆在他唇上
原以为只是如此而已,岂料他竟撬开她的唇,舌头硬是钻入唇腔里恣意纠缠,她想闪避,他却将她按在桌上,缠吮勾诱,炽热的肌肤烫着她,直到那不寻常的热度在腿边茁壮,她赶忙按住他的肩。
他的气息微乱,瞅着她绯红的面颊,迷离又透着些许恐惧的眸,他硬生生忍住欲望,从她身上退开,「抱歉。」他哑声低喃,侧身不敢再看她。
迎春从案上跳了下来,一路进了内室。
宇文恭有些颓丧地坐在掎上,收拾着凌乱的帐册,余光却瞥见她又走了出来,在他对面落坐。
「看帐册。」她生硬说着。本来决定今天之内不要再见到他,可一想到那堆帐册、想到昭华的伤悲,她还是硬着头皮,履行她的承诺。
宇文恭闻言,低低笑开。
「快看!」还笑?色胚子!
宇文恭直看着她,笑意从嘴角爬进了眸底,那般喜悦,那般温柔。
「看帐册!」看她做什么,登徙子!
「迎春,我真的还是处子。」他承认了。
迎春直瞪着他,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处子了不起吗?!
「别让我当一辈子的处子……」他由衷道。
「看不看帐册?!」迎春羞恼的吼道,大有他再不正经,她会立刻离开……当然是抱着帐册回内室看。
「看,嗯,一起看。」宇文恭翻着帐册,不断地偷觑她。
他不禁想,她不在,他没力气,她在,他没意志力……
第十三章 许诺赠你金步摇(1)
两人在房里看了一下午的帐册,看到浑然忘我、头昏眼花,直到应昭华出声,两人才猛地回神。
「你们还不用晚膳吗?」应昭华站在门口问。
迎春看着外头全暗的天色,不敢相信他俩竟然看帐册看到天色暗了都浑然不觉。
「休息一会,我让人备晚膳。」宇文恭站起身各活动了下,正打算去喊人备膳,却见王恪急匆匆地从外头跑来。
「大人,不好了,船帮造反了!」
「说清楚。」
「从下午开始,排在后头衮州的船帮就一直在鼓噪,借机闹事,卑职差了漕卫压了下去,可到了晚上他们竟串连其它船帮率众闹事,现在就连码头边上的酒楼客栈都遭殃了!」王恪气急败坏的说。
「你待在这儿。」宇文恭低声吩咐着迎春,跟着王恪离开。
迎春哪里肯留下,待他走远了些,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远远跟上,然而才刚踏出常盈仓的大门,余光突地瞥见应昭华,她猛地停下脚步。
「应娘子,你在仓里的舍房待着。」
「现在没时间说那些,说什么船帮闹事,这分明是有人下令,闹事只是为了掩饰刺杀。」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姑娘,在她帮得上忙时,她当然要帮。
「我知道,可那儿危险,你别去。」迎春自然清楚这是个局,想必宇文恭也清楚这一点,他自会有所防备。「你在那里帮不上忙,只会成为累赘。」
应华啐了声,脚步飞快地从她身旁奔过。
「昭华!」
迎春吼了声,然而应昭华脚程奇快无比,一出仓门,转眼隐入人潮里。
当迎春赶到码头边,只见一片混乱,漕兵和船帮打成一团,附近的商铺早已掩上大门,熄了檐下的灯,她只能在昏暗不明的码头边寻找应昭华和宇文恭,边闪避迎面而来的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