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波后续影响尚未出来呢,挟着民意,他日,那些反对他成为太子的官员,说不定为了自己的官誉,还要回过头来大力支持他。再说得远了,日后称帝,坜熙所推动的各项政策,定能得到百姓的大力支持。
所以坜熙能够想得这么远、这么通透,眼前的状况定然已在他掌握之内,如果是这样,她略略安心……
张开眼,茵雅问:「文师父让你来找我,是不是已经做出决定?」
茵雅能猜得出这个决定,坜熙做得那么狠绝,谁能不投降?
只是,这样是对的吗,假使茵芳知道是自己姊姊的缘故,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变成若干年前的陆茵雅,满心恨、满腹怨,做出无数让自己都鄙视的不智行为?
虽然从小两姊妹就不亲,可她不愿意这般伤害自己的妹妹。
「皇上和文师父商量过了,要王妃回熙雅小筑,待王爷迎娶陆茵芳,便让王爷回熙雅小筑见王妃。」
皇帝和文师父商量过了?她该不该赞美坜熙高招?万万想不到吧,皇帝本以为可以用她的命控制坜熙,没想到竟被坜熙反控,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眼下不知是何滋味?
茵雅垂首不语,她不知该怎么办,一方面,她感动于坜熙的一夫一妻:永生永世,一方面,为了他的未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这个风险。
她扭紧十指,不确定问:「王爷本性纯善,应该不会杀害无辜的茵芳吧?」
她话问出口,却半点把握都没有。
立羽望谨言一眼,回答道:「逼急了,谁知道?王爷曾是领百万大军的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难道那些敌人当中,没有无辜的受害者?」
端风也不赞成王妃就这么潜逃,当日的情况是不得不,身为男子,他能理解王爷。
「王妃,与其在此担心王爷的恣意妄为,您不如回到王爷身边,在王爷走偏道时,提醒他一把。眼下,能说得动王爷的人,怕是只有王妃了。」
谨言走到茵雅面前,双膝跪地,茵雅一慌,连忙要将她扶起,谨言坚决摇头。
「王妃认定王爷不会杀害无辜之人,那是因为您没看见王爷语出恐吓时的阴鸶模样,没看见这段日子王爷的胆大妄为。谨言不敢妄断结果,但我真的认为王爷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眼前这朝局就像没咬破的小笼包,不知里面是荤是素,事事未见真章,人人谨言慎行,便是胆大妄为的九皇子也收敛不少,王爷真的没有冒险的本钱。」
「请王妃为王爷考量。」端风在谨言身边跪了下来。
「这段日子,立羽和端风夜不成寐,如今王爷身边的隐卫称得上高手的,不过谨言与端风二人,为王妃之事,王爷恼怒谨言,不肯让她随侍身边,而端风又随王妃出走,若是在此时,皇后暗使手段,已失去武功的王爷,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上回的红凝香之事,可一不可再,万望王妃替王爷着想。」说着,立羽也跪在她身前。
茵雅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他们,眉心纠结……
坜熙盯着跪在眼前的丁岚和剑月,久久不发一言。
丁岚是文师父替他找的新隐卫,年纪很轻,是个十七、八岁的小泵娘,武功还不算上乘,但他每次交办的事,总能做得滴水不漏,是个极细心的人物。
剑月是坜熙很久之前收下的隐卫,擅长易容、埋伏,听谨言说,剑月曾经埋伏在太子儇熙身边长达五年之久。那段日子,坜熙埋在儇熙身边的人一一被查出,唯有剑月始终没有被发现。
「谨言去了哪里?」他对着丁岚问。
「一离开王府,她便在京域里绕了几圈,之后往出城方向行去,丁岚武艺不及谨言,跟两炷香工夫后,便失去踪影。」
好个谨言,肯定早就发现自己被盯梢,无所谓,只要确定她出城、确定她去寻回雅雅,就没问题。
他对着丁岚,轻轻一笑,用隐卫来盯隐卫,这种事,只有他做得出来。
「熙雅小筑那里怎样了?」
「吴总管、方总管已经遵照王爷的吩咐,一切布置妥当,王爷要的东西,也依着图像,裁制完毕。」
「皇宫里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皇后那边异常安静,听说清华宫里时时传出诵经梵音。」
肉食动物什么时候改吃素了?是装模作样,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了壅熙,灰心丧志,决定当个好女人?随便,反正皇后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至于壅熙,也是普普而已,那人好高骛远,虽有心计却不难对付,他认为真正难应付的,是韦家那位尚未浮上台面的头头。
「九皇子呢?」
「九皇子动作频仍,近日经常进出韦应东的家。」
「韦应东啊……」他转头,视线对上剑月。「初尘呢?他已经做好取代的谁吗?」
韦应东是禁卫军统领,手下有几千名禁卫军,当初坜熙练兵,对付的便是他们这群人。
不过拿到文师父的人皮面具之后,让他心生一计,他让初尘在暗地里模仿韦应东的言行,偷取他的军印,在最关键时刻,绑了韦应东取代他成为禁卫军统领。
到时,宫里有007团团保护,再让禁卫军直捣韦府,自己人逮自己人,场面肯定精彩得很。
爆变嘛,抢的就是先机,失却此番先机,韦氏大计难成。
至于皇帝那边,他还等着呢,等皇帝把计划晾到自己眼前,估算没错的话,应该快了,文师父这几日内应该会找他详谈,他不介意同文师父详谈啦,不过先决要件是——把他的雅雅送回来再讲。
「是,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很好。」他满意点头。「单雾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有飞鸽传信,已经确定韦立邦确实率了二十万大军往京城方向开拔。」
「皇上那边,有无新动静?」
「已秘密派出钦差大人到军中颁旨。」
皇帝怎么会下这么一招险棋?「倘若韦立邦不肯领军返回边疆呢?」坜熙自言自语。
「皇帝另外对清丰侯李牧子以及陆因政下了圣旨,不日,两位将军便会领军回京。」
皇帝的意思是想打场硬战?没错,韦立邦敢带兵回朝,造反这念头绝对不是他单一人的想法,恐怕军中有不少人想趁此叛变,替自己谋个好前裎。
只不过打仗嘛……不是个好做法,劳民伤财,打仗打的是老百姓的口袋,何况又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死伤残亡都是大燕百姓,如果能避就该避免。
所以……所以……
坜熙的手指头在桌上敲敲叩叩,好半晌才抬起头,说道:「剑月,你发封信给单雾,让他留在军中,继续监视韦立邦,再帮我联络宫中隐卫,让他们时时提高警觉,待本王命令一下,立即到熙雅小筑待命。」
「是。」剑月领命,退下。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丁岚,再提提你上次给本王吃的那个东西。」
「是,消急草是咱们家乡的偏方……」丁岚细细说着,他认真听取,并提笔在纸上描描画画。
两炷香工夫后,他派丁岚出门办事,自己却拿出雅雅留给他的信件,再读一次、两次、十次。
他严肃的面容在看见她写着爱他时,转化为柔和,严冬过去、暖春来临,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说着:雅雅爱坜熙。
快回来吧,他已经准备好一切,等着迎接爱自己的雅雅。
背靠进椅子,坜熙笑得满脸得意,这场任性多划算呐,把他想要的每件事全数张罗起了……
第二十七章 大婚
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召令,册封丞相陆明卫之女为裕亲王妃。
初三,行迎亲之礼。
迎亲前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前来陆府,教授陆茵芳大婚礼数,任何细节都不得出半分差错。
裕亲王爷迎亲当日,京城中人头攗动,万人空巷,皇家大张旗鼓为坜熙娶妃,惊动甚大。
天未清明,王府、陆府外头已经聚集不少百姓,大家争相观看为百姓发声的大皇子坜熙。
陆茵芳的闺房里,许多女人进进出出,有人为她净面洗身,有人为她盘髻梳妆,王妃的礼服极重,上头是金丝绣成的四爪蟒纹,礼冠上有六颗硕大的东珠,两层纯金打造得极薄、极精致的金缕花,那手工看得人人叹服。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时空仿佛回到多年前。
那时她站在窗外,看着同样一群女人为即将出嫁的陆茵雅妆扮,也是这样的大红吉服,也是这般的礼冠,她们一边动手忙碌,嘴里没停过话,一人一句,满屋子吱吱喳喳、热闹不已。
「算命先生说咱们大小姐命格极为尊贵,今日果然应了言。」
「就算没有算命先生金口,咱们家大小姐打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一世荣华富贵呢。」
「怎么说?」
「你们不晓得吗?夫人生大小姐那日,梨花开了满树,枝头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喜鹊,叫一整日呢。」
「我看呐,大皇子有咱们家小姐的福气相助,他日定然会当上皇帝。」
她们把陆茵雅给捧上了天。而她在窗外泪湿衣襟,她暗暗下决心,终有一日,她要嫁得比她更风光。
这天终于来了,可那些满嘴谄媚的人竟然不发一语,人人噤若寒蝉,好像今儿个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陆茵芳抬眉,瞪了正在为她匀粉的妇人一眼,眼底的凌厉让妇人心底一慌,失手将粉盒给掉在地上。
她,正是那个说陆茵雅出生那天,梨花满树、喜鹊报喜的妇人。
安静的闺房被这个突兀声响一扰,所有人全转过头来,只见陆茵芳冷冽一笑,问:「怎地,我出生时,没有满树梨花和喜鹊,就合该任人这般轻贱?」
几句话堵得众人纷纷垂下眼睑,满府仆婢丫头谁不晓得这个二小姐是难相处的,遇上了,能躲则躲,不能躲就得谨慎,字字句句小心。
她扬起嘴角,得意说道:「真想不透呐,不都说姊姊命格尊贵吗?怎会英年早逝,连个送终的孩子都没留下?」
听见此言,满屋仆婢纷给转开眼。
二小姐嫉妒大小姐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渊源已久,谁也说不清始末,但正式点燃二小姐对大小姐的痛恨,大约是自从那个自称能窥天命、知未来的算命先生预言过后。
相爷不知打哪儿请来了算命先生,本是要给家里看风水的,没想到一路上,碰巧遇见两个小姐,便顺口预言了她们的未来。
他说大小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仪天下,是个命中注定的大贵人。」
却说二小姐「机关算尽太聪明,枉费意悬半世心,一场幽梦三更醒,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场欢喜空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此番预言之后,本就受宠的大小姐更是成了家中珍宝,而二小姐却变成相爷心底芒剌,两人的待遇自此天差地别难较远。
性格阴沉刁钻的二小姐虽聪明伶俐、貌比仙子,却从此再也没笑过,直到去年嫁入王府的大小姐死讯传来,二小姐才又重启笑意,见着人,便时不时拿那篇「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大作文章。
「二小姐……」
仆妇方出声,谁知竟换来她一个响亮巴掌,一时间,整个屋里人皆错愕不已。
今天,是大喜日子呐,二小姐她这样……
她怒目望向一干仆婢。
「你们难道不知道,皇家玉牒已记上陆茵芳三个字?自此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注定要与王爷同生死、共进退?什么二小姐?哪里来的二小姐?在这个屋子里面,只有裕亲王妃没有二小姐。」
那年匆匆一眼,她便爱上坜熙,听着皇帝的赐婚圣旨,她满腹不平、满心妒怨,那样英雄伟岸的人物,怎就与她陆茵芳无缘无分?
在陆茵雅的大喜日子,她在窗外,声声诅咒、句句毒怨,她甚至在神佛面前许下心愿,只要陆茵雅死,她愿意终年茹素、诵经万卷。
她的诚心感动天地,坜熙不待见陆茵雅的消息传来、陆茵雅成了妒妇的消息传来、坜熙迎涂诗诗为侧妃的消息传来……每个让陆茵雅难堪的讯息一传回陆府,她都高兴的祭天谢神。
然后,在她千盼万盼之下,陆茵雅终于死了。
然后:心心念念的赐婚圣旨又来到陆府,上天终于把机会交到她手中。
再然后,她一日盼过一日,等得心力交瘁,如今,她终于要成为龙坜熙的枕边人。
忍不住,她又想感激神佛、感激老天爷,感激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未来……她发誓,她将尽最大的力气,助坜熙成为太子,成为皇帝,陆茵雅无福消受的华夏兆民之母,就由她陆茵芳来承担!
伶俐乖觉的贴身婢女小红匆匆走来,低声道:「王妃,时辰到了。」
时辰终于到了吗?很好,走出这里,她将截然下同。
陆茵芳淡淡一笑,「母仪天下」四字印上脑海,仿佛间,她看见万民匍匐于脚边,她愉快地让小红为自己盖上红巾,任由一片铺天盖地的红,掩去她姣美容颜,掩去她眼中的野心勃勃。
拜别父母,陆茵芳让小红扶出大门,小红在耳畔轻声道:「王妃,该上喜轿了。」
红盖头下,她依稀可见轿子处处雕龙画凤,是从未见过的精美华丽,此等銮轿只有在纳太子妃时才有,寻常亲王本无先例,如今由皇上御赐一辆,足证皇帝对坜熙心意。
陆茵芳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没什么好大惊小敝的,日后王爷登基,她要享用的岂只是太子妃的銮轿而已。
迎亲队伍起程回府,陆明卫一路送到二门外。
从陆府至王府并不算远,却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那是因为除嫁妆之外,迎亲队伍当中还有三百名宫廷侍卫,前前后后簇拥着坜熙前行。
喜轿从中门入府,来到前院堂前,陆茵芳被搀着下轿,踩在红毡上一步步走进正堂,跨过火盆,她从盖头下往旁边看,隐约看见一双靴子,情不自禁地,她笑逐颜开,这一日,她等了多久呵。
在送嫁队伍进了门后,宫廷侍卫见任务完成,便由小队长向坜熙行礼致意,回转皇宫向皇上复命。
正厅大门嘎地关上,屋里突然出现一片与喜事不符的安静,陆茵芳隐约可听见王府总管在外头一一点收嫁妆的声音,而屋里,似乎除了几个下人和王爷之外,再没其他客人?
陆茵芳耐心等着行大礼,这几日,大婚礼数她演练过无数次,便是女官不在,她也暗自练习,她不容许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只是……她等了又等,只等到窒人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