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无间王,就算眨眼飞跃万里也不足为奇,就算他可以瞬间毁灭千军万马也不令人意外,但是他该不会滥杀无辜,连良善百姓都不放过吧?
他……应该记得她说过,希望可以不流血征战,不要多添亡魂的。
“皇城已灭!往前冲!杀了西引人!”
耳边传来北岩士兵悲愤的怒吼,教她心间又是一缩。
“玄姑娘,振作一点!”守在她身旁的白萝吼。
位在高处的玄摇光猛地回神,才发觉因她心思走散,竟然已使整个阵形走位,赶忙摆手指示旗手,重击战鼓,重整阵形。
“杀了她!她是西引主帅!”
家破国灭的怒火,激起位于劣势的北岩军斗志,几万大军愤而朝山尖处而去,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要拿下对方主帅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玄姑娘退下!”白萝喝道,一马当先在前奋战。
她急喊,“白萝,不要赶尽杀绝!”
“这当头哪还管那么多?!”
人家都说要她的命了,她还有心思管他人生死,真是……气死他了!
“攻坐骑,不要再杀人了!”玄摇光策马往下冲,身旁的朱妲赶忙跟上。
“王妃,别再往前。”朱妲压根不须坐骑,直接化为火狐跟在她身旁,制止她踏进危险区域。
王有令,只准王妃担任主帅发号施令,不允许她也上战场杀伐。
“大军听令,左阵朝右方斜逼,龙骑军朝左方斜进!”玄摇光抽紧缰绳,站立在马背上,举手势通知后方的旗手,由旗手摆旗形,发号大军列阵。
西引军见旗手指挥,两方步兵持盾朝着前方震声踏近,企图将北岩军给前后夹杀,步兵后头的弓箭手也已拉饱弓弦,严阵以待。
大批北岩军被迫聚集在山道腹地上,前后左右乱成一团,阵外尚有溃散的百余北岩士兵,眼看大势已去,有人恨声道:“就算杀不出重围,也要杀了她!”
话落瞬间,所有北岩军士视死如归,弓弦拉满、长枪抛掷,在一片混乱之间,直攻向立在马背上的玄摇光。
策马杀至山脚的白萝发觉,回头要护,已经来不及。
“玄姑娘!”
她眯起水眸,跃下马背,抽出腰间鬼将之刃,震柄进出长剑,削落迎面而来的箭翎长枪,然而削落的箭头朝旁射去,竟落在朱妲脚上。
朱妲痛叫了声,让玄摇光分了点心神,万箭立时如雨般朝她飞落。
“玄姑娘!”白萝急红了眼,放弃坐骑,纵身飞跃,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看万箭就要穿入她的身,一抹疾雷般的身影倏地出现,挥袍收纳万箭,再——反掷回发箭之人身上。
玄摇光难以置信地瞪着赶王面前的无间王,只见他威昂的身上仿佛飘着黑雾和青蓝火光,宽实的肩头微耸,少顷,才缓缓回过身。
“本王不是说了,要你待在上头就好?!”他咬牙低咆。
“我……”
“烦人的虫子!”斜睨百尺外的大军,远看像是一团挣扎的蝼蚁,无间王恼火的将长剑插入山道,以掌一击,山道瞬间进裂青蓝火花,一路朝前方速燃而去。
火焰从地心冒出,以难以想像的高热吞噬北岩大军。
“王,别这么做!”玄摇光回神,立即阻止他。
“不这么做,难不成要本王眼睁睁看你死在他们手中?!”
“我不会!”
“你会!”略微翻红的眸直瞪着她,瞥见她眉间未散的污气,他更加坚定自的做法。“本王说了,一定要保护你!”
哪怕只有些许危险,他都要铲除!
玄摇光不解,只觉他眸底闪动的嗜血熟悉得教她心惊胆跳。
“白萝,护着她。”无间王收回视线,吩咐赶王的手下。
“是。”白萝赶紧守在她身旁,硬是将她往后方的安全地带推。
无间王目光落在山脚下的纷乱之间,唇角勾起冷邪的笑。
“看来,是做得不够彻底。”
“你要做什么?”玄摇光急声问。
“叫两方阵列往后退开百尺。”
“……为什么?”
“快。”
她咬唇,硬是不动,死盯着他的背影,要他给个理由。
等了半晌没回应,回头瞅她一眼,他不在意的一笑。“也对,你才是主帅,没道理要主帅听从本王的命令。”
说罢,他手一挥,硬是将西引军挥退百尺,接着又阖上双掌,拉开一团黑暗,朝下重击,霎时,地面硬生生被击出一个极深的窟窿来,所有北岩军全落入地底之下。
正当众人跌成一团之际,窟窿内猛地炸开火光,落入底下的军士霎时被炸得粉身碎骨,一阵天摇地动之后,沙尘飞填入窟窿中,再度恢复平静。
“……你做了什么?”玄摇光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瞪着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上地。
无间王回头,冷冽乌瞳细细审视她的眉眼,确定她身上的星芒不再黯沉,代表威胁她生命最大的一环,已经被他彻底歼灭,他不禁勾笑。
“本王在保护你。”他笑道。
寒意沿着血液不断逆冲向心头,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不敢相信他竟然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还能够笑得这般爽朗,仿佛那瞬间屠杀的阴狠,只是她的错觉。
“摇光?”发现她的不对劲,他探手轻抚她的颊。
玄摇光蓦地往后退上一大步,拒绝他的碰触。
无间王怔了下,浓眉沉拧。“怎么了?”
“我说了,我要的是不流血的铲除,我要的是不流血的和平,可是,你做了什么?”她放声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为一个阵列而伤神,那是因为我不想滥杀无辜,可是你呢?”她恨恨地指向北方。“那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火海未灭,烟雾四起,迎风吹来的焦味恐怕要个把月才散得尽……北岩的战役也许不会再起,可是她内心的苛责也永远散不去。
“那又如何?”
“又如何?!你知不知道皇城里有多少善良百姓,他们本来可以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你呢?!你毁掉了他们的生活,怎么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我而伤害这么多无辜的人?”她握紧粉拳,痛心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看见她的泪,他皱起眉。“本王只知道为了要保护你,可以不计代价,这些罪业算在本王身上,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不是在跟你说罪业,我是……”她无力地垮下肩,泪水滴落在脚下染雪的黄土,化开一片枯黄。“你不懂吗?这无关罪业,而是内心的苛责,这会让我痛上一辈子,会让我生不如死!”
“……如果失去你,才会让本王生下如死。”他哑声回道,乌瞳闪动光痕。
玄摇光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若她死了,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和他双宿双飞吗?
可话还未问出口,一口梗在喉头上的气使她双眼一闭,厥了过去。
无间王轻易地将她搂进怀里,怜惜的抚上她因为激动而苍白的脸颊。
“白萝。”
“属下在。”
“底下的事交给你处置。”
“是。”白萝毫无怨尤地接下善后的工作,只要是他能做的,他绝不推辞。
因为玄摇光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懂,也一直备受苛责,这份内疚,也许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为止。
第17章(1)
风刮动营帐,主帐里的昏黄烛火被吹得摇曳晃动,在无间王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光痕。
他垂眸看着尚在昏迷中的女人。她身上的星芒未再黯沉,显示她昏迷只是因为怒极攻心,应该无大碍。
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脸,只见她竟在睡梦中都揽紧了浓眉,连入睡了,都不快乐。
他真的做错了?
“王,龙骑军迎接敏亲王玄芸下山了,敏亲王现在要见玄姑娘。”守在营帐外的白萝低声传报。
抱着熟睡的人儿,想了下,他轻轻将她搁置在简易的床板上。“请她进来。”
“是。”
不一会,帐帘被掀开,一身戎装的玄芸踏进主帐内,才要开口便一怔。“你是——”
席地坐在床边的无间王懒懒抬眼打量她,尚未开口,床上的人已徐徐转醒。
“摇光!”玄芸见状,面露喜色,顾不得眼前的陌生男人,快步来到床边。
玄摇光眨了眨眼,迅速勾笑。“玄芸!你脱困了?!”
“你是睡糊涂了吗?不是你派龙骑军去接我的?”热络地在她身旁坐下。“我听龙骑将军说,是你领兵击溃北岩,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毕竟你先前还昏迷不醒,让我担心极了。”
“我没事。”她垂眼寻思,余光却瞥见另一个静静坐在床边下的男人。“……王?”
她还没来得及派兵去接玄芸,人便厥了过去,如今看来,应该是他代替她安处置的吧。
“王?”玄芸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摇光,他是谁?”
“他是……”玄摇光一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说他是无间的王?还是玄夜爻?不管哪一种,玄芸大概都会以为她疯了。
正当她不知如何解释时,便见他徐徐起身。“不打扰了。”话落,迳自走出帐外。
玄摇光直盯着他的身影,在他垂放帐帘的瞬间,竟觉得他像是就要消失在风雪之中,教她蓦地心慌,脸色不自觉的苍白。
“怎么了?”玄芸以为她不舒服,“你的身子到底要不要紧?”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她笑得勉强。
“是会累,毕竟你才刚清醒就马上领军前来,不累才怪。”玄芸审视她的气色。“况且,你还彻底将北岩军击溃,怎能不累?”
她笑得淡然,不说真正让她感觉累的,是战争里的血腥。
“你怎么了?”玄芸直睇着她。
“不都说了没事!”她深吸口气,咧开唇。“你怎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我觉得你快哭了?”
她怔住。
“将军!”突地,外头传来副将的声响。
“何事?”玄摇光急忙收敛心神,沉声问向帐外。
“将军,北岩派出御史做为使节,想和将军议和。”粗矿嗓音有着明显激动。
她一愣。“北岩不是已被彻底歼灭了?!”她明明瞧见那滔天烈火及浓烟,怎可能还有人存活?!
“将军,骑兵之后再去查探得知,发现北岩皇城确实有爆炸,可是死伤并不严重,更难以置信的是,北岩皇室主动降和,决定成为咱们西引的附属国!”男人愈说愈激动,为不须再征战的未来狂喜。
玄摇光先是错愕,而后立即转为大喜。
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是几乎不可能的梦想,然而……竟然实现了!
“摇光,你真是太厉害了,这全都是你的功劳!”玄芸也很欣喜。
她怔愣地看着她,缓缓摇头。“不,这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他……”糟,她误会那男人了!
思及此,她立刻起身想走,却被玄芸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不是说使节到了吗?”
“处理使节是你的工作,我要去找人了。”
“找谁啊?”
玄摇光摆摆手,懒得在这当头解释,随即奔出营帐,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王往鬼川去了。”后头倏地传来白萝懒懒的提醒。
她回头一笑。“谢了!”不等部属替她带来马儿,她快步找出自己的坐骑,扬长而去,凭藉月光照路,顶着寒冽风雪,直朝由西向东流的鬼川而去。
远远的,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瞧见一抹明显的黑,犹如一缕鬼魂在岸边徘徊。想也没想的,她拔声喊,“夜交!”
无间王蓦地顿住不动,听见马蹄声逼近,才缓缓回过身,看着那个即使在黑暗中也掩盖不了光芒的女人。
“雪中赏景,怎么没找我一道?”扯开笑,玄摇光曜下马走到他面前,对上他冷沉的瞳眸。
“本王在忏悔。”他直睇着她。
“喔,王也会忏悔?”
“被逼急了,也得学学。”他哼,看向天际那颗还不够明亮的星。
玄摇光不禁笑出声。“你说这话是怎样?好像是我逼你?”
“你没有吗?”见风雪渐大,他高大身形微移,替她挡住了大半风雪。“身子可好?”
这会儿仔细一看,他发现她身上仍有未褪尽的死气,在周身轻覆着她的星芒,也缠在他心底,教他惶惶不安。
“我很好,只是有点累。”
“何不回去歇着?”
“你要陪我吗?”
“你愿意让本王陪吗?”
玄摇光深深地叹口气,“夜爻,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会不会痛?”
他不语,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身为将军,不得不上战场,可是当剑一挥,砍下的可能是一个家,你可知道我砍下一剑,会痛多久?”
无间王定定地看着她。
“我没有家,连家人是谁都不知道,我希望不要再有像我这样的孤儿出现在这个可以很和平的盛世里。”玄摇光深吸一口气。“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已,可是有的时候,其实可以再多停留一刻,思忖更好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和平共处,而不是只有血腥屠杀。”
他听着,不想反驳,因为他确实带着恨意痛快血洗大地。
他恨老天不愿多怜惜她一些,恨自己竞连保住她的能力都没有,这股沉淀千年的闷气,要不发泄,他真会把自己逼疯。
而她,不会懂得他的恐惧。
“本王落下的是地狱烈焰,烧的是有私欲且贪婪的人,如果他心无杂欲,就可以逃过一劫。”最后,他点到为止地解释,“烧去贪婪和征战祸乱,剩余的良善百姓才能真正获得太平。你的妇人之仁,是你最大的致命伤。”
所以,该歼灭的,他绝不犹豫。
“你说的没错。”她受教地点头。“可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他烧除恶心,留下良善,也难怪北岩使节立刻日夜行马赶至,只求安定民心。
“你给本王机会说了?”他哼。
玄摇光不禁苦笑。“对不起,夜爻。”
“无妨。”他状似不在意,笑得自嘲,“横竖本王也不过是个让你无法介绍的人罢了。”
这话让她霍然明白他真正不开心的原因。“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玄芸介绍你,不管说你是无间的王,或者说我替你取名为玄夜爻,玄芸都会当我疯了,她一定会说我爱慕雕像,爱慕到昏了头。”
“是吗?”他微扬起眉,心头的不快总算消散了些。
“我怎么可能不将你介绍给他人?我恨不得带着你到处去炫耀呢。”天地之间要找到一个如此爱她、又懂她性子的,也许只有一个他了。
“炫耀?”他不禁勾笑,心情太好。
“我的男人俊美无俦又擅长兵法,当然要带出门炫耀。”她走上前一步,爱娇的把脸贴在他胸膛上。”还有白萝和朱妲,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无间王低头,将她收入怀里,胸口滑过一道暖流。“家人吗……”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有时我瞧见白萝和朱妲笑闹,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我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