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安夏越发疑惑,「怕什么?怕我不高兴啊?」
「奴婢窥悉了天大的秘密,若被人知晓,恐怕有杀身之祸,还请公主庇护奴婢!」说着,她跪了下去。
「瞧你说得这么严重,什么杀身之祸?他们该不会真有私情吧?」安夏不由得笑了,「放心,本公主在呢。」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杜阡陌会跟熙淳有什么,毕竟真要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公主还记得七夕那日,就是放河灯那天,」小茹道:「在糖水铺子里,那个老板娘说的话吗?」
「七夕那日?」安夏的心忽然一沉,「嗯,怎么了?」
「原来那老板娘所言非虚,公主堕马那日,杜大人真的在场……」小茹哽咽。
「你怎么知道?」安夏唇间一抿,「昨儿听熙淳说的?」
「是奴婢听见……杜大人亲口说的,」小茹颤声道:「杜大人亲手用石子打了公主的马,致使公主堕马受伤——」
「不可能!」安夏急声打断,「凭白无故的,他打伤我的马干么?!」
「因为公主那日在京郊的林中偷听到了杜大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安夏身子一僵,「他能有什么秘密?」
「杜大人……」小茹咬了咬唇,「杜大人是崎国皇子,是崎国渭王的私生子!」
皇子?他?崎国渭王之子?安夏乍听之下,只觉得太荒唐,「怎么可能。」她笑道:「阡陌的母亲是谁你也知道,杜夫人就算有私生子,也应该是蓝掌柜的儿子。」
小茹猛力摇头,「杜夫人并非杜大人的生母,杜大人的生母其实是他的姨母……就是那位死去的姜尚宫。」
姜尚宫?当年陷害她母妃而丧命,那个人人不可言说的姜尚宫?
「公主,您想想,姜尚宫当年为什么要设计婕妤娘娘?她一个普通的尚宫,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何必兴风作浪?只有一个解释,她其实是崎国派来的细作,为了讨好渭王,给自己的儿子争一个名位,才甘愿冒险。」
安夏的脑中有些发懵,她的双耳拒绝这样的原由,可她的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茹继续道:「那日在京郊,杜大人与崎国使节偷偷见面,公主却误打误撞洞悉了这个秘密,公主骑马想逃走,杜大人便用石子打伤马……」
害她受伤,真的是他?她最想亲近、最最信任,且打算托付终身的人?
「公主,」小茹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焦虑地道:「杜大人他当时……会不会是要谋害您?糖水铺子的老板娘说您昏迷以后,他就蹲在您身边,他……当时想干什么?」
想杀了她吗?杀人灭口?倘若不是遇到旁人,他当时就要下手了?
「可我还活着,活得好端端的。」安夏不愿意把他想象得那般冷酷诡谲,他在她的心中,一向那般温和温暖,如同夏天的泉水。
小茹沉着脸道:「可他娶公主的目的就要好好追究了,若他真是崎国的皇室之后,本该娶熙淳公主才对,昨日奴婢看他们在御花园中见面,也甚是亲昵……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不得不承认,小茹这个小小的婢女此刻比她这个读过书的现代人更会分析。为何她脑中一团乱麻,失了冷静,没了逻辑……是因为她非常爱他吗?
她双手冰凉,额间却像染了风寒一般滚烫,胸内翻江倒海,腹中肠子打结一般难受……
楞怔中,她忽然听到门外有太监的声音——
「公主!」
「什么事?」安夏抚了抚微烫的双颊,勒令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皇上传公主去呢,传得很急,」太监道:「请公主快快梳洗妥当。」
萧皇召她?此刻刚下早朝,他通常会在御书房面见大臣,不会在这个时候见她。
难道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夏匆匆踏入御书房,不见群臣,唯有萧皇独自坐在御案处。
四周宫人早就得了旨意,一看到安夏到来,马上退去,御书房变得更加幽静空荡。
她施礼道:「给父皇请安。」
「夏和,你气色不太好,昨夜睡得好吗?」萧皇抬眼看了看她,手里不知握着一宗什么案卷,脸上神情肃然。
「女儿无恙。」不过是方才听了小茹一番话,她心绪起伏不定而已。
萧皇沉默片刻,仿佛有许多话要对她讲,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安夏还是头一次见到萧皇如此犹豫的样子,心尖不由又是一紧,问道:「父皇,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传召儿臣?否则早朝过后,正是父皇忙碌之际。」
「不愧为朕的女儿,」萧皇淡淡笑道:「聪慧过人。」
「可与女儿有关?」安夏豁出去了,「如若有关,请父皇直言。」当恐惧已经弥漫全身,就会忽然发现自己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如此。
「昨日崎国的渭王妃亲临我萧都。」萧皇道,「夏和,你可听说过渭王?」
「渭王?」她当然听说过,刚刚才从小茹口中听到。
「他是崎皇的亲弟弟,」萧皇道:「拓跋修云的王叔。」
「哦,」安夏问:「渭王妃怎么忽然到我们萧国来了?渭王没一道来吗?」按理说,一个王妃没有王爷的陪同,没道理大老远独自跑到异国他乡来。
「她一个人,」萧皇颔首,「瞒着渭王。」
「为何?」安夏凝眸。
「此事说来话长,渭王本有一个私生子,就在我们萧国,这渭王妃最近听闻此事,所以要来看看。」
私生子……杜阡陌?那么此刻萧皇也知道这件事了?
她呼吸急促,双手交错,指甲狠狠掐进肉里,迫使自己不要露出仓皇的神色。
他继续道:「渭王妃秘而不宣入住了京城最大的仙蓬客栈。」
仙蓬客栈?好熟悉的名字……等等,昨日在蓝玉堂遇到的贵妇人是崎国人,还说她住在仙蓬客栈,而且也是来寻找丈夫的私生子……
电光石火间,安夏脑中零碎的线索猛地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她永远也不想面对的画卷。
第十五章 身分揭穿风云变色(2)
萧皇冷不防地道:「今天早晨,有人发现渭王妃被杀死在仙蓬客栈中。」
安夏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渭王妃死了?被人……杀死的?
「怎么会……」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端端的……那渭王妃遭何人所害?」
「刑部、吏部、礼部三堂连夜会省,囚犯此刻就在天牢里。」萧皇淡淡地道:「杀人者便是渭王遗落在我萧国的私生子,昨夜他去仙蓬客栈与渭王妃见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冲突,用匕首将渭王妃刺死。」
昨夜?这说的不会是杜阡陌吧……昨夜她才在御书房前与他见过面。
安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此事交予刑部即可,涉及邻邦外交,礼部也应参与,可吏部为何也在其中?」
「夏和,你问到了点子上。」他凝视着她,「因为杀人者是我朝官员。」
安夏想接着往下问,可她问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堵住了她的喉,让她失了言语。
萧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杜阡陌就是渭王的私生子,也是杀害渭王妃的凶手。」
「怎么会……」她在做垂死挣扎,「昨晚我见过阡陌,就在御书房的门前,天还下了雨,我们在一起待了好久,他怎么可能去仙蓬客栈?」
「昨晚是什么时辰呢?渭王妃是半夜被杀。」
时辰?她不记得了……可应该没到半夜,他出宫去,直奔仙蓬客栈,仍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何昨日在蓝玉堂中,杜夫人见到崎国贵妇,那一问一答间会那般古怪,那贵妇就是渭王妃。
昨夜她不经意地谈及此事,杜阡陌神情大变,想必是猜到了对方的身分。
「他现在在天牢里。」萧皇问:「夏和,你要与他见上一面吗?」
要吗?当然要。她要问他到底有没有杀人,她还要问他当初的堕马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很多,比如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然而她此刻周身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完全不能动弹,想挪动步子都万般艰难,额前一阵眩晕,似乎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安夏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涔涔。
她梦见自己在奔跑,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好像是发生在一个偌大的林子里,因为她奔跑的时候,一道深、一道浅的绿色从她身侧滑过,那是树木的影子。
她看到一匹白马就在不远处,如遇救星,急奔过去翻身上马,以为可以摆脱追逐,然而马儿忽然间仰面嘶鸣,随后倒地,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摔在地面上。
地上怪石嶙峋,她的后脑击中尖锐的石头,整个人顿时无法动弹,鲜血从她的身后涌出,像一池深水,她在梦中无法感觉到疼痛,却能感受到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模糊的视线中,一个熟悉的人影来到了她的面前,那张脸平素英俊温和,此刻却肃然冷冽。
他缓缓蹲下,面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杜阡陌的脸。
他没有马上救她,而是那样蹲在她的身侧观察她。
是在确认她死了吗?
那样冷静的表情让她觉得恐怖又陌生,这并非她认识的杜阡陌,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安夏低叫一声,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寝殿的床上,刚刚的一切是一个梦中梦。
她深深地喘息着,抚了抚汗湿的发际,觉得口渴难耐,唤道:「来人——」
通常她夜半醒来,总会有守夜的宫女及时上前,然而今晚却有些奇怪,四周很安静,所有的宫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唤了几声也不见踪影。
「来人!」梦里的恐惧延续在心里,她怆惶地四顾着。
忽然,有人应道——
「是在叫我吗?」
安夏一怔,隐约看到纱帘之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然而并非宫婢,因为可以看到对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
「谁?」安夏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何一个陌生的华衣女子会半夜出现在她的房中?
对方微笑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熙淳吗?」这般胆大却不客气的宫装少女,除了熙淳还有别人吗?可那声音好似并非熙淳……
「安夏,」对方直呼她的名字,「你霸占了我身体,却连我是谁都不认识?」说完,对方揭开纱帘,露出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安夏骇然瞠目,心跳怦然,好半晌她才难以置信地道:「夏和?你……是夏和?」真正的夏和公主怎么会在眼前?时空又再度逆转了吗?
「怎么,作噩梦了?」夏和缓缓走至她的床侧,打量着她,「梦见杜阡陌了?」
她们是心有灵犀吗?否则夏和怎么会知道?她问:「夏和,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夏和答道:「我啊,一直在飘荡,也不知去了哪里。听说你代替我过得不错,很讨父皇和母妃的欢心,还跟杜阡陌订了婚?」
安夏闻言不由有些愧疚,轻声道:「夏和……」她终于有机会道出心中的困惑,「从前你喜欢的人是杜阡陌吗?那么拓跋修云呢?」
「从前,我喜欢的人……」夏和顿了顿方道:「一直都是拓跋修云啊。」
「什么?」安夏瞪大眼,「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杜阡陌?」
「从来没有。」夏和很笃定地摇头。
「那你为何要跟踪他?」安夏万般不解,「熙淳说你时时刻刻找机会接近他……」
夏和笑道:「那都是为了修云啊,我无意中得知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若修云为崎国太子,杜阡陌或许会是一个隐患,所以我得确定他对修云到底有无危害。」
「你……」安夏不相信,「不,我看过你为阡陌画的画像,我以为有心者才会肖像。」
「那不过是我在御学堂观察他时所绘,」夏和不以为意,「画皮画骨,只为了画出他的心,了解他的人。」
安夏问:「你堕马那日曾跟踪他到京郊……是吗?」
「我得知他要与崎国使节见面,很想知道他俩在密谈什么,便求母妃带我出宫。」夏和撇撇撇嘴,「其实我没料到自己真会撞个正着,本来只打算去打探一二。呵,我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所以……」安夏道出那个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问题,「真的是阡陌伤了你的马?他……想杀你?」
夏和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夏蹙眉。
夏和看着她,「那一刻我的灵魂已经被抛离,被你取而代之,你应该问你自己啊,堕马之后,住在我躯体里的是你。」
这一切得由她自己亲自去探究吗?
安夏有些失落,却没那般心惊了。她本以为会问出可怕的答案,然而这样的似是而非,反倒让她松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庇护杜阡陌,她不希望他是凶手,真的不希望……
「天要亮了,我要走了。」夏和轻声道:「安夏,公主不好当,我自幼生在宫闱之中,明白其中的险恶,你保重。」
安夏唤住她,「夏和,你……还想要回你的躯体、还想回来吗?」
夏和苦涩地笑道:「就算想回来,也得回得来才是。如今我只是一缕幽魂,很快就会像青烟一样散了。」
安夏想说些什么安慰夏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她霸占了夏和的身体,若是再假惺惺地说些什么,太虚伪了,何况现在的她真的舍得把身体还给夏和吗?她如此眷恋这里,眷恋着杜阡陌……
「夏和……」她抬起头,然而眼前却没了夏和的身影,就像夏和说的,随时随地那缕魂都会消散。
安夏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床榻上。
小茹满脸焦急,「您终于醒了,都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您可要喝水?」
原来方才又是一个梦吗?
梦境重迭着梦境,噩梦连连,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她真的好希望昨日听到的一切也是一场梦,然而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就算肝肠寸断,她也必须去面对。
第十六章 抓出内贼联手搭救(1)
天牢的门打开,安夏一步一步迈下台阶,虽然仍是夏天,但这里仿佛已经到了寒冬,黑暗冰冷,恐怖幽深,宇宙的黑洞也不过如此。
她看到杜阡陌站在铁栏后,一袭素服。不过两日功夫,他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在光线阴暗处似深秋的潭水,清亮深邃。
杜阡陌道:「公主。」
他对她的称呼忽然变了,两天之前他还唤她「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