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马那日发生了什么,其实并没有人知道……」小茹解释道:「只是拓跋使节说,当时公主听见了他与杜大人的谈话,公主扭头就跑,杜大人追出了林子……」
就算他曾追逐她,用石子打伤她的马,但并不代表他想害死她。见死不救只是她的猜疑,是在别人的故意引导下,对他的误会。
安夏沉声道:「小茹,杜大人平日待你也算不错,你如此挑拨离间,良心何安?」
「奴婢、奴婢得知杜大人身分后,十分震惊……公主可能不信,奴婢这样做的确是为了您,奴婢真的怕杜大人会对您不利,希望您可以查清当初堕马的真相……」
豆大的泪珠从小茹眼中滚落,看来,她也不像是在撒谎。
一旁的熙淳再度问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丫头的?」
「本来完全没有怀疑,」安夏道:「不过那日她说在御花园中听到你与阡陌密谈,那一字一句说得也太清楚了,就算是偷听到,也不可能如此详尽,而且那番话条理如此清晰,完全不是她这个丫头懂得说的话,肯定有人教她。」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果然被她逮个正着。
「自从你堕马醒后,的确不太一样了,」熙淳服气,认真端详着她,「从前你也有过聪明的时候,却不像现在这般沉得住气。」
当然了,她的躯体里住的已不再是从前的魂,既然她代替夏和活下去,就要活得更好。
她轻声道:「熙淳,今日我来此并不是为了跟你算什么旧帐,我是来求你的。」
「求我?」不仅熙淳一怔,小茹亦同。
安夏抿唇,「求你救阡陌出狱。」
「我有什么办法?」熙淳挑眉,「你这个堂堂的夏和公主都没办法,我只是王爷的女儿,更没办法。」
安夏指出一条路,「你的家臣比我身边可用之人多得多。」
「就算我肯,但我为什么要帮你?」熙淳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真的忍心让阡陌去死,」安夏道,「所以你一定会帮我。」
熙淳表情微动,好像被她说动了,沉默一阵子后,无奈而怅然地道:「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真的想不出……」
安夏吐出两个字,「劫狱。」
「什么?」熙淳瞪着她,小茹也吓得呆了。
安夏重复道:「劫狱。」安夏重复道。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粗暴而简单,却也有效。杜阡陌身陷囹圄,百口莫辩,唯有这般才能能先保全他的性命。
在这当下,命才是最重要的。
第十七章 被逼和亲忽离魂(1)
那天晚上,没有月色,连星光都很黯淡。一群黑衣人闯进了刑部的天牢,劫走了杜阡陌。
没有人知道是谁主使的,黑衣人武功高强,来去无踪,无迹可寻。
崎国震怒,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渭王提出要亲赴萧都扶渭王妃灵柩回京,萧皇勒令朝中上下严阵以待,不要再出半点差错。
这一日,皇后忽然召安夏前往凤鸾宫一见。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召见过安夏了,两人一直安然无事,但这一次肯定有些缘故。
安夏打扮停当,如约而至。
皇后表面上没什么异常,如同往日备了茶点款待安夏,不过她一开口就令人愕然。她道:「渭王昨日进京了,头一件事就是收敛渭王妃的尸身,而第二件事则是向你父皇提出和亲的要求。」
「和亲?」安夏眉心微凝,「这个时候提出此事,不合时宜吧?何况这是要让谁与谁和亲呢?」
「公主以为是谁呢?」皇后看了她一眼,「还会有谁?」
她一怔,「母后说的是我?」
皇后平静地道:「崎国太子拓跋修云对公主念念不忘,渭王说,如若和亲事成,边关便从此和睦,百姓也能免受战乱之苦。」
「母后在说笑吧?」安夏紧盯着她,「我已是订了亲的人。」
「订亲?跟谁?杜阡陌吗?」她挑眉,「他如今是戴罪之身,那桩亲事早已不作数了。」
「怎么不作数?」安夏皱眉,「他这罪名难道已经板上钉钉了?渭王妃就一定是他杀的?」
皇后反问:「他都已经畏罪越狱了,还不算板上钉钉?」
安夏沉声道:「您岂知是他越狱还是被人劫狱?万一是崎国人所为,做贼的喊捉贼呢?」
「杜阡陌越狱,宫里头一个被怀疑的便是你。」皇后望着她。
安夏微笑道:「母后说笑了,我宫里才几个人啊?那般高手该去哪里找?父皇没怀疑我,便是知道我没这个本事。」
人人都觉得是她所为,然而人人都找不到证据,她十分笃定,因为谁也不会猜到她会和熙淳联手。昔日斗得你死我活的情敌,居然也有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刻。
他们不懂得,这就是少女的爱情。
皇后摆摆手,「罢了,不要跟本宫蛮缠,反正和亲之事,本宫赞成。」
安夏问:「母后难道不用听听我的意愿吗?难道父皇也已赞成了?」
皇后抛出诱饵,「你若同意,本宫可向皇上请命封你母妃为淑妃。」
此言一出,倒是让安夏颇为意外。
「你母妃出身低微,这辈子能坐上婕妤之位已是皇恩浩荡,」皇后劝道:「淑妃是四妃之列,就算官宦之女入宫,此生也未必能得此荣耀,你好好想想,机不可失。」
呵,不得不说,这真是好大的诱惑。虽然她并非宋婕妤真正的女儿,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把宋婕妤当成了亲生母亲,希望宋婕妤能有此荣光一解往日憋屈之气,然而她是否要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做为交换呢?
安夏定定地看着她,「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么若干年前姜尚宫的那桩案子,可得好好再审一审了。」
姜尚宫?杜阡陌的亲生母亲?安夏沉着地问:「那桩案子怎么了?」
「当年姜尚宫以金线替你母妃绣礼服,违了仪制,被皇上赐死。」皇后轻声道:「现在想来,姜尚宫会做出此等异常的举动,倒不奇怪。」
「她既然是渭王的人,当然不奇怪。」想来姜尚宫是要在萧国后宫掀起波澜,以达到相助崎国目的。
「渭王妃被我朝官员所杀,这本来就是挑起两国战事的祸源,」皇后道,「若是渭王知道姜尚宫之死十分蹊跷,会不会迁怒于你呢?」
安夏淡笑,「与我何干?」
「当年姜尚宫本来罪不至死,是你为了给自己的母妃立威,去求了皇上,皇上才下旨严惩。」皇后淡笑道:「公主难道忘了?」
关于当年的事,其实她一无所知,并不了解当时的夏和到底是如何谋划、如何打算,不过她既然接替了夏和的躯体,对方从前犯的过错她就要一并承受,这很公平。
皇后问:「姜尚宫既然是杜阡陌的生母,你以为他会真的原谅你?」
不错……她倒是忘了,曾经她害死过他的亲生母亲。本为以为姜尚宫只是他的姨娘,就算有些亲情,也不至于对她太过记仇,可现在知道姜尚宫是他母亲,他真的能忘了弑母之恨吗?
可他是爱她的,那天在天牢里,他的唇炽热滚烫,他爱她的心一览无余,如若记仇,那也假装得太像真的了……
皇后笑着说:「你何必在杜阡陌这里死守呢?其一,他已越狱,此生会怎样度过犹未可知,你要替他守一辈子活寡还是出宫去寻他,与他流落天涯?别说寻不寻得到他,就算真能与他再见面,姜尚宫之死又该如何与他解释?这个大坎真能跨过去?
「其二,崎国兵临城下,公主若以为一己之力解救百姓苍生,功德何其圆满。若能嫁得拓跋修云,来日贵为崎国皇后,先不论富贵荣华,至少能使天下太平。」
皇后果然是皇后,这番言辞着实厉害,安夏若心中若有半点退缩,恐怕早已动摇。就算此刻她心意坚定,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说颇有几分道理。
「你以为本宫是刻意与你作对,所以才会强迫你嫁到崎国?」皇后忽然叹了一口气,「本宫也不隐瞒,对你们母女,本宫一向不太待见,可这一次的确是为了圣上,为了我萧国的天下。」
难得皇后发出如此肺腑之言,安夏觉得这一刻对方是真诚的。
也对,到了这个节骨眼,皇后没道理再来害她们母女,就算从前满腹私心,在这风起云涌之际,再怎么样,身为一国之后,也有一丝为国之心。
她该怎么办?真的答应吗?若答应了,可换来普天同庆,但她的内心在抗拒,没有半分情愿。
她恨自己并非一个为国为民的女子,总有着小小自私的想法,做不到像圣母一般无畏牺牲。
「公主——公主——」皇后再度唤她。
皇后这般焦急,是要她立刻做决定吗?明知她会犹豫,却还紧紧相逼,不给她一丝喘息的间隙。
然而安夏发现自己误会了。
她看见有人昏倒在案边,皇后上前急切地呼唤着那人,亲手将那人扶起来——
「太医!快去传太医!」
安夏发现原来坐在案边的并非自己,而是一个长得跟夏和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是谁?而她又在哪里?
安夏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由愕然。她的手腕此刻变得像雪中的影子一般,透明轻盈,她的衣袂亦飘起来,随着她浮在半空中。
她……离魂了?!
案边的夏和昏倒了,而她,安夏,却化为一缕幽魂,悬浮在这里。
原来她并不能时刻霸占夏和的身体,像是遭受报应一般,她也有这样游移的时刻。
这个始料未及,令她毛骨悚然的时刻。
「安夏——安夏——」
安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弄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却见夏和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如从前梦到的那样。
「今日你离魂了。」夏和笑道:「想不到你也有离魂的一日。」
安夏躺在床上,四肢绵软无力。此刻她又回到夏和的躯体里了吗?她不知道,实在无法确定。她轻声道:「原来这一切不是永存的。」
「你以为你能永远霸占我的身体?」夏和嗤笑道:「你不过是跟我一样,魂魄在世间飘浮,若得机缘便为公主,若不得便为离魂。」
若真的如此,她倒可以轻松许多。当一个公主,担负那般的重荷,实在让她喘不过气来。她道:「夏和,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知道答案了。」
第十七章 被逼和亲忽离魂(2)
「何事?」
「当初你为何要对付姜尚宫?」安夏疑惑,「只是为了替婕妤娘娘出一口恶气吗?」
「当初?」夏和微微笑道:「不错,那都是我一手设计的。」
安夏问:「那金凤礼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姜尚宫真的是受崎国人指使,祸乱宫廷吗?」
「金凤礼服是我设计让姜尚宫绣的。」夏和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
「是你?」安夏错愕,「为什么?这样会害了姜尚宫,你不知道吗?」
「也只能让她当替死鬼了。」夏和勾起唇角,「谁让她与皇后走得那么近,自恃绣功了得,以为得了皇后的宠爱便可在后宫风光无限,皇后的心腹我必会一个个除去。」
「姜尚宫怎会不知礼服仪制?」安夏皱眉,「怎会就着你的道?」
夏和道:「当时我也很奇怪,她怎么那般容易上当,而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她是渭王的女人,杜阡陌的母亲,所以她急着替渭王立功,急着替儿子争一个名位,才会不小心着了我的道。」
当年的一切随着当事人纷纷离世,无迹可寻,安夏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找到真相,也不知该怎样对杜阡陌解释……关于他母亲的死。
他若真的心中记恨她呢?
为什么她与他之间总是隔着这重重险阻,一关过了,还有另一道难关。如果她不是附身在夏和的躯体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与他相知相遇,或许一切就简单美好得多。
然而事已至此,没有如果。
夏和忽然笑道:「安夏,你后悔了吗?代替我当这个公主,似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安夏讷讷道:「我从来也没想过要代替你……」这一切都是被迫的选择,她不知受什么神秘力量影响,脱离了属于自己的时代,进入了别人的身体,过着无可奈何的生活。
或许生命本身就是如此吧,从出生开始就十分无奈,如今她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异度空间的轮回。
夏和道:「其实你可以主动的,」她顿了顿,「只怕你舍不得。」
「主动?」安夏抬眸,「如何主动?」
「放弃这具躯体,主动放弃。」
「离魂吗?」安夏摇头,「我不知方才为何离魂,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离魂,谈何主动?」
「离魂虽不行,」夏和诡异地笑着,「你却可以自灭。」
自灭?
「这具躯体亡了,你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夏和紧盯着她,「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
夏和是在诱导她杀了自己吗?
仿佛魔鬼的迷音在她耳边不断催眠,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夏和对她的报复。
她占据了夏和的躯体,占据了夏和昔日的荣耀,夏和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夏和说的也有些道理。
可是离了魂她会去哪里呢?在宇宙中飘荡吗?她还能再次遇见杜阡陌吗?
生活虽然步步维艰,至少也有甜蜜欢乐的时刻,若死,就真的全没了。
若是夏季,每至午夜,这田庄里定是蛙声一片吧?可现在已经秋天了。
杜阡陌站在农舍的窗口,抬头望着星空,今夜就像他离开天牢那日一般,星光黯淡,月色无明。
「杜侍郎——」熙淳亲手端来晚膳,「杜侍郎饿了吧?这田庄的鸡肉甚是新鲜,你趁热用些。」
杜阡陌转过身来,略略施礼,「有劳公主了。」
「杜侍郎还是这样客气,」熙淳叹一口气,「如今又不是在宫里,何必拘礼?」
「公主救了臣,臣十分感激。」他道:「无论在哪里,礼数都是要有的。」
熙淳搁下饭菜,揉了揉方才被烫红的手指,心下有些怅然。
从小到大她都没做过这等仆婢才做的事,如今为了一个男子如此卑微,她不由自问,这样是否值得。
「你的父亲……」她咬了咬唇道:「渭王殿下,已经到达京城了。」
「算来也该到了。」他仍旧是那副镇定的表情,「公主,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公主可否暗中安排,助臣与父亲见上一面?」
「你要与渭王见面?」她吃了一惊,「莫说全城都在通缉你,就算渭王见了你,又岂能心平气和地听你解释?」人证、物证直指他就是杀死渭王妃的凶手,即使他是渭王的亲生儿子,可渭王真的会相信他吗?
杜阡陌淡淡地道:「这个公主就不必担心了,见了父亲,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好歹要见上一面,把话给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