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也对。”她太过操心了。
方才周氏假藉要处理鱼虾、螃蟹而将两个儿子带走,她的用意便是让闺女和她看中的县令大人培养感情,希望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两人会看对眼,进而生情。
她故意留下小女儿在他们之间跑来跑去是避嫌,并非孤男寡女私下相会,有颗小跳豆在,别人不好编排什么不堪入耳的闲言闲语,他们清清白白。
可是这会儿倒是弄巧成拙了,闺女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一张脸拉得老长,苦大仇深,彷佛想把谁弄死。
相较于自家闺女的反常,县令大人的神色也不太对,与闺女恰恰相反,眉头带笑、两眼发光、卓尔不群的身形彷佛多了一双翅膀,感觉走路都快飞起来了,好不快活。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周氏对女儿的婚事很在意,挑挑捡捡想给她配个好夫婿,欢欢喜喜出门子,不过她也关心女儿的心情与喜好,若是不喜欢对方,真让她嫁了也不安心,省得成怨偶。
唉!真是让人烦心,左右为难,渡江县的适婚男子是不少,但配得上女儿的没几人。
烧心呀!儿女都是债。
“娘,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万一他们打起来……”
霍青云咽了咽口水,闻着随风传来的烤羊香气,本来不饿,闻到这味就饿了。
霍青云端了个锅子,里面是洗净的鱼和螃蟹,弟弟则提了个桶,里头是三、四十颗吐完沙、有婴儿手掌大的河蚌,准备拿来烤的。
“呸!呸!呸!尽说些触霉头的话,没-句好话,你巴不得他们大打出手是不是?”周氏双手叉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打算好好骂儿子一顿,教他怎么说话。
“娘,君子动口不动手。”
见娘手举高,要往他脑门拍下去,霍青云机伶的先跑开,躲过娘的千斤之掌。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娘。”见儿子跑了,一时来气的周氏也就拔腿追了,当娘的还说不得儿子吗?
母子俩你追我跑,后头跟着提桶的小儿子,因为桶重,走得特别慢,慢吞吞地呼哧呼哧喘气。
“娘,吃肉。”看到母亲的身影,偷吃了好几块羊肉的霍青霜欢喜的喊着,脸上还有沾到的油。
“哟!烤好了?这么大头的羊真不容易,香得我都想赶紧吃一口了。”托女儿的福,她
还是第一次吃烤羊,油滋滋又香喷喷的,一定很好吃。
“我也有帮忙烤哦!刚刚大姊和谢哥哥突然跑掉了,没人看着火。”霍青霜揉揉发酸的
手臂,表示她很辛苦。
“什么,‘一起’跑掉?”像是天上掉馅饼了,周氏眼睛闪着光,化身三姑六婆,专听人家的八卦事,追根究柢起来。
“对啊,一起,刚刚谢哥哥拉着大姊的手,大姊好像气呼呼的端他,两人去了那边……”
霍青霜喳喳呼呼的告状,因为两人都不在,她怕羊烤焦,只看了一下下就把注意力放到烤羊上,很努力的转着羊,转得她满头大汗,手酸得不行。
“咦!踹了人……”看不出县令大人是性急的人,做法豪迈,直接了当的下手了。
“闭嘴,不想吃肉了是不是?”霍青梅羞恼的说。小奸细,事儿在她嘴里留不住。
一听到不给她肉吃,霍青霜急了,拉着娘亲的袖子用手捂嘴,“如肉、如肉,我要如肉。”
她说的是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可是捂着嘴巴,声音模模糊糊,听起来发音不标准,有些好笑。
“闺女呀!你……”周氏一脸好奇样,想打探两人的进展,心里百爪挠心的直发急。
没等她说完,霍青梅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什么都别问,吃您的肉。”
“哎哟!我都没开口呢,你给你娘甩什么脸子,我是说这河鲜搁哪儿煮。”看到女儿脸色不对,周氏话题一转,把大儿子往前推,让他去背锅。
“那边。”
霍青梅往旁边一指,有个石头叠起的小灶,火正旺着,挽起袖子的男子正用蒲叶搧风。
“霍婶,这边,我火生好了,你把锅子架上去就好。”神色自若的谢漪竹招着手,好像没什么事发生。
“欸!就来,还是你懂事,这火烧得真好,不像我那闺女呀!都不把我当回事。”她嘴上埋怨着,眼珠子不停转着,想由他这边挖出点她不知道的东西。
“霍婶说哪的话,青梅妹妹性子好,人长得好看,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她全身上下无一不好。”
一在“丈母娘”跟前,谢漪竹嘴甜得像糖不用钱,拚命往外撒,甜得令人心窝发软。
“哼!”。
某人不领情的一哼,桃腮却是微微一热。
“哼什么哼,鼻子痒呀!”骂完女儿的周氏又喜笑颜开的看向“准女婿”,满意到不行。“我闺女就是脾气硬了些、不会讨好人、嘴笨,一门心思在酒楼上,人情世故上不开窍。”
女儿只能自己嫌弃,到了别人嘴里便是毁谤,周氏不会一径的说好话,那是让人说的。
“不会,人美心好,有耐性,话少点是矜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他往旁边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那个谁呀也不是无动于衷,竖直耳朵偷听,还怕人知晓的板着脸,假装忙碌。
羊肉烤得不是很均匀,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没熟,看似神情专注的霍青梅拿着弟弟杀鱼的刀一边削肉一边添火,把没熟的肉再烤熟点。
眼眶泛红的她不是哭了,而是烟燻的,她一分心让烟给跑眼睛里了,不过也有几分是气出来的。
她没料到谢明朗……不,是谢漪竹比另一世的他更混帐,居然强吻她!
令她更不快的是,她竟然不排斥他的气味,莫名其妙被吻了不仅不挣扎还为他找藉口……
一定是能遇到“老乡”的机率比被雷打中还低,她免不了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理心,憋得太紧没法找人宣泄心中的无奈和孤寂,与古人想法不同的他们只能互相适应,所以彼此才会脑袋发晕。
“那你们聊了什么呀!我家闺女还踹你了,真是太不应该了,她好歹是官家千金,怎能做出不得体的事。”很可惜没看见女儿怎么踢人,不然她也好教上几招又阴又狠的踢人姿势……
咳咳!她不是教女儿踢人,而是自保,这世道坏人多,到处是不怀好意的黑心鬼,她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自是要护其周全,也教会她保护自己。
“霍婶误会了,是我看她手脏了想带她去溪边洗手,但她实在太害羞,直说男女有别,不让我拉她,一急就抬腿了。”挠痒痒的力道跟被蚊子叮了没两样,不痛不痒。
“害羞?”他说的是她闺女吗?
有别于周氏的眼露狐疑,霍青梅听了他的话直接被口水呛到,连咳了好几声,咳得脸上都浮起红晕。
她会害羞?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气着了!
回过神的她还很后悔没多踢几下,对着这种心怀不轨的人不必手下留情,他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哪能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含蓄又羞涩,小白菊般惹人怜爱,楚楚动人,令人想呵护。”谢漪竹眼底带着笑,由眼角余光看见某人倏地握紧的拳头。
周氏一听这话心花怒放。“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令千金不小了,也该提提亲事,若是没有好的人选不妨考虑我。
打铁要趁热,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娘,肉熟了,快过来吃。”
霍青梅一喊人,谢漪竹准备说下去的话就被打断了。
“肉熟了呀!好,娘这就过去,你先切一盘给弟弟妹妹止饥。”这味道可香了,她都馋了……呃!她还有事呢!“大人,先吃肉吧!这鱼汤不用顾着,滚了就能喝。”
“嗯,我跟你过去,霍婶以后也别喊我大人,显得生疏,就叫我漪竹吧,当是你的子侄辈。”
他在布线拉关系,先摆平关键人物,打通第一道关卡。
“那怎么好,你是县令大人……”她明明笑得像朵花,开心不已,表面上还要推辞一番。
“无妨,县令也是人,也需要亲人在身边,我一任最少三年,这三年就劳霍婶照顾了。”
他朝周氏行礼。
如果能由他自行安排,他打算外放九年,等京里的事都平静下来再带妻小回京。
瞧瞧,多好的孩子,多会做人,让人想多疼疼他!“闺女呀!你肉是切好了没,没瞧见大人都饿了吗?”
他饿了关她什么事,没人请他来,是他打着下乡探访的大旗硬要跟来!“那儿搁着,自个拿。”
霍青梅面无表情地指向吃得正欢的三兄妹,草地上铺了一块布,几个人坐在上头,正在狂吃猛吃。
“真是不像话,也不知等等人……你也别当自己是外人,一起吃比较热闹。”她就不信闺女嫁不出去。
“霍婶你先吃,我陪陪青梅妹妹。”他说着便往火堆边走去,搬了凳子往霍青梅身边坐下,看得周氏直乐。
“滚开!”霍青梅一声低吼。
谢漪竹笑了。“不够圆,滚不动。”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他这人太危险,总有种捉不住他的感觉。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我克制不住想靠近你的冲动,你一枪打死我算了。”分隔两个世界重新聚首的缘分,挡都挡不住。
她瞪眼。“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何况现在哪来的枪?
他低笑出声,目光专注。“青青,我们试试吧。”
感情的事能试试吗?
听了谢漪竹告白后的霍青梅苦恼不已,回府后整夜不能入睡,睁着大眼望着床帐上百花迎春的刺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谢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一般家境出身,没有什么富贵亲戚,也许她会点头,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其实是羡慕他的,也被他爽朗的性格吸引,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拘泥一块小地方,而她则被困住了,谨小慎微,对于想做的事总是考虑再三。
如谢漪竹所言,她是个胆小鬼,因为顾忌太多而错过美好的事物。
她没去过义大利看比萨斜塔,也没到过巴黎左岸喝咖啡,连离自家最近的日本也是因公事出差,从没慢下脚步赏樱泡汤。
她很多事都没做过,也来不及做了。
如今这一步跨出去,她会不会后悔呢?
想了又想的霍青梅快把自己逼出病了,她心里的天枰两边拉扯,除去权贵间的斗争这点
不好外,她实在骗不了自己……
谢漪竹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
砰!
咦,什么声音?
“谁?”
好像有重物落地声,就在院子里,那么大的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霍青梅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走,本想喊人的她终究没开口,想着一屋子老弱妇孺,真有贼子来光顾他们也应付不了。
一到了院子,她左顾右盼,除了因风晃动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外,再无异样,明月照地,泛着晕黄。
难道是她听错了?
再一次查看四周的霍青梅并未发现有人潜入的迹象,也没发现什么掉下来的东西,于是她打算返回屋子,试着入睡。
突地,她的足踝被什么东西捉住……
她倏地满脸发白,唇上血色全无,全身僵硬不敢动弹,连看都不敢往下看。
有……有鬼?
第六章 从天而降的伤患(2)
“青……青青……”
青青?谁在喊她……
不对,只有某人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
深吸了口气,她平复受到惊吓的心灵,缓缓弯下身,拨开枝繁叶茂的矮树丛。
只见整排开着花的矮树丛中趴了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有些树枝已经被压弯,只是因为树丛太密且天太黑,所以方才她才没发现异状。
男人面朝下,面貌难辨,头发乱成一团。
“谢漪竹?”她轻声问,不确定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人。
“痛……”大意失荆州,阴沟里翻船。
“痛?”
莫非是想攀人房顶还是爬树,却失足摔下来?
霍青梅想到之前他半夜站在她窗外的事,莫名地心里生起一把火,若是他打算偷香窃玉、偷鸡摸狗,摔死也活该。
不过她的脚踝被捉住也走不掉,只有跟他耗,摔不死是他命大,上天总有好生之德。
“很痛……”痛到骨肉分离似的。
“你去做贼了?”半夜不睡觉在外游荡,非奸即盗。
“嗯……做贼。”梁上君子。
“你真去做贼?”她有些吃惊,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且身为县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他缓了缓,“你先扶我起身……”
“你哪位?”她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引“狼”入室,谁知他是不是又在演戏耍她。
“……窦青青,你真……真想我死……”他身上的气力一点点流失,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你到底去谁家偷窃,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本县的青天大老爷?”
很不想理他的霍青梅还有一点恻隐之心,听他声音有气无力,趴在地上久久不起身,当过女童军的她还是决定日行一善,使了点劲将石头般沉重的男子扶起,以肩顶住他快往下滑的身体。
“金家铁铺……”他气若游丝。
“什么,你说什么?”他在跟她开玩笑吗?光只听到喘气的呼息声。
将全身重量一靠,谢漪竹的唇靠在她耳边,吹气似的呢喃。“金……金家铁铺……”
“金家铁铺?”他去金家铁铺做什么,打农具吗?
他虚弱一笑,又痛得吸了口气,“正确说来是天鹤山,金家铁铺的铁矿在天鹤山最深处一处隐密的山谷。”
“喔,不过是铁矿……不对,铁?”
在现代社会铁很普及,到处是钢筋水泥建成的高楼大厦,然而她身在古代……一长串的朝代在脑海中展开,从夏商周朝、春秋战国、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
每一个朝代的兴衰都需要一样东西——武器,而刀、枪、剑、戟都需要铁。
所以铁决定了胜负,赤手空拳、拿木刀木枪的人怎么打得赢装备精良的兵马呢?那是以卵击石的蠢行。
“呵呵……想通了?”在冷兵器时代,铁是战备物资,由朝廷全权掌管,民间百姓、地方官员不得擅自开采。
想通了,但是……“不要告诉我你正在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鸵鸟心态。”他取笑。
“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多活几年。”她就是个死老百姓,没有加官晋爵的野心,何况在古代,以她的女儿身这些事也落不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