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抱怨的是金家铁铺的小管事,他干的活便是管好金家村的铁匠们,让他们干好分内的事。
“转移?”什么意思。
“还不是有人闯进那边的矿区,上头的不放心,怕被人发现这批藏在这里的私货,所以想转到别处放置,免得被人循迹查过来。”
事实上他知道的也不多,他管库房的大伯偷偷告诉他,叫他万一真有事就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绝对不要回头。
小管事身上藏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十五两左右的碎银,矿场死人的事他也晓得,前阵子风声很紧,金家内部也产生分岐,一边说要收手不干了,这些年也赚够了该休养生息,另一边则气焰高张的反驳,他们背后有人怕什么,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怕得要死,成了缩头乌
龟,以后怎么干大事,定要将老字号金家铁铺发展成天下第一铁庄。
最后是家主金百万拍板决定,矿场继续开挖,加派了不少人手防守,还花重金找来武林高手,一明一暗两处铸造厂照样开工,何况有大皇子亲自坐镇,出什么事情也有他顶着,金家这块招牌就稳了,还怕什么黑衣人。
只是小管事很不安心,一想起大伯的沉重语气,他打算今晚过后就和东家请辞,回乡下买块地种田。
“要移到哪里?”
一出地道是一个宽敞的地下洞穴,很高很大,一喊话还有回音。
“问那么多干什么,少说话、多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喂!那边的,使点劲,一个人搬不动就两个人合抬,箱子里的东西比你们的命还值钱……”说着,他也和人合抬,沉重的木箱让人连腰都伸不直。
“是,阿九管事,这玩意儿真沉手……”重得要命,他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搬得动。
“大家辛苦点,早点搬完早点休息,一人多给半两银子,你们使劲点,别偷懒……”堆积如山的木箱近百口之多,每口箱子少说有一百斤,重的两百多斤,大大小小的箱子分三处叠放,每一处箱子装的货大有不同,故而有轻重之分,因此大箱子不见得比小箱子重,端看内容物为何。
从戌时开始搬,一直到丑时为止才搬到三分之一,大家都累垮了,气喘吁吁,有人直接往地上一躺便打起呼噜。
眼看着离上头要求的时辰越来越近,两手已无力的阿九是真着急,他让把风的跑一趟去回报,多派些人来帮忙,否则到今天太阳出来前还是无法完成,他们尽力了。
过了半个时辰,真的有人来了,连人带马车来了三百多人,这下子不用愁了。
可是那个谁……大皇子怎么也来凑热闹,他后面还跟着金家家主和几位族老,以及金家年轻一辈的翘楚。
“还没弄完吗?也就那么点箱子,乌龟都比你们快,这样拖拖拉拉的要搬到什么时辰?”
他眼皮子一过子时就跳个没完,让他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像是上天的示警,东方铮莫名感到心慌,原本正在狎玩侍女的他心口一紧,觉得不亲自去瞧瞧不安心,非要一群人保护,趁早将烫手山芋转移到更远的地方,以确保不会牵连他。
“别急,我们带来的人一定能及时的处理,这么多人两人一口箱子,来回三、四趟也就成了,一点小事犯不着担心。”金百万一点也不担心,若是大皇子顶不了事还有刘相,天下敢管这两人的可不多。
“小事?这事要顶破天了,父皇那一关我就过不了,更别提你金家上下,你别以为天高皇帝远,光是那谢痞子你就应付不了。”那厮凶狠起来比狼还可怕,他不跟人讲道理,只管打,把人打趴了打怕了,他还会笑笑的说“你要多练练,太弱了,禁不起我几拳,太扫兴了。”
谢痞子?“你是指县令大人?”
金百万做威做福惯了,真当自己是号人物,是地方霸主,谢漪竹就算是头强龙他也不怕,谁不知道地头蛇最难缠,蚁多也能咬死象。
看见他眼底蔑意,东方铮心里烦闷,想大骂几句,但还是压着火气说:“真当他是吃素的吗?那是你没犯到他手上,若是哪一天你让他看不顺眼,你会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当初他还年幼,不懂为什么他身为长子却未被父皇立为太子,反而是成天嘻嘻哈哈的小鬼抢了他的位置,因此他直接将人推入太液池。
结果被刚死里逃生的十三岁少年谢漪竹给瞧见了,清醒过来的他性情大变,居然跳入太液池救起奄奄一息的太子,反身揍了他一顿,还用脚踩着他脑门,警告他再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他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懂事”为止。
从此以后,两人便不对盘,而且明明身为皇子,自己却从未占过上风,每次都被挤对得无言以对。
“大皇子这话说得叫人不敢苟同,不过是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子,等我抽出空再来调教他,小小的县令成不了气候。”渡江县是金家的地盘,他说一,没人敢喊二。
闻言,东方铮气炸了,骄兵必败!“哼!你就等着阴沟里翻船,看我救不救你……”
金百万好笑地看他使性子。“我和你同在一条船上,我的船若翻了,你会好吗?”
“你……”东方铮想说和他并无干系,可是看到一箱又一箱搬上马车的箱子,他气闷在心,不想多言。
“好了、好了,别杯弓蛇影,我们藏得很隐密,不会被人发现,就你想得多,非得将东西取出藏到相爷的旧居。”这一招真狠,移祸江东,万一东窗事发,有事的是刘相,大皇子却可顺利逃脱。
“不要用哄孩子的口气跟本皇子说话,三天前我就让你把东西运走,可你一直敷衍,不当回事!”他的眼皮越跳越快了,感觉有危险逼近中。
看他搬出皇子的身分说教,自认是他舅公的金百万也有些不快,觉得他自视过高,不尊重长辈。“真有事,我负责,大皇子大可置身事外,我绝口不提你参与其中。”
“哼!”东方铮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月兔西落,晨曦渐出,一阵薄雾朦胧了视线,微凉的风带来氤氲水气,丝丝雾气凝结成露水,在树叶滑动。
天亮了。
“啊!终于搬完了。”全身酸痛的阿九伸伸懒腰,揉着快僵硬的手臂,轻吁一口气。
“搬完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是呀,搬……喝!大皇子?”吓……吓死他了,贵人怎么会近在咫尺,差点把他的老鼠胆子吓破了。
“完事就赶紧上车,不要拖拖拉拉。”他眼皮不跳了,可是……他仍旧没来由的慌乱。
“是。”阿九看了东家一眼,见金百万颔首,他让头车先行,其余的马车跟上,蒙蒙雾色中一长排的马车往前行驶。
出了金家村,马车转往山道,耳边只听见车轮的辘辘声。
“都说你穷紧张,哪会有事,我金家在这地头上也是赫赫有名,谁有那贼胆敢来得罪我。”大皇子平日养尊处优,没见过真正的江湖厮杀,就该多出宫走动走动长点见识。
金百万瞧不起东方铮的大惊小怪,起点风就草木皆兵。
“话别说得太早了,东西送出去再说。”东方铮想着一会儿就和车队分道扬镳,再想个中途遇匪为理由转道回京。
“别小看了金家人,我们……咦!马车怎么停了,前面的,发生什么事?”没风没雨的,应该不是山崩阻了路。
金百万高声一喊,但无人回应。
须臾——
“哎呀!各位,真巧了,本官正要去剿匪,怎么就和你们遇上了呢?起得可真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好大的一群虫,够他饱三年。
“县令大人!”
“谢痞子——”
金家在场众人脸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气,而东方铮是气到脸色发紫,一股热火直冲脑门。
“看来大家都认识本官,不用本官多费心解释,不过你们这么早要去哪里,劳烦谁出个声告知。”不必踏破铁鞋了,人家自个儿把天大的功劳送到跟前。
“县里。”
“邻县。”
“乡下。”
金家就出三张嘴,三人不同调。
“又是县里、又是邻县,还是乡下,你们真叫本官为难,本官好歹是县令,就让本官瞅一眼马车内载运的是什么?”
瞧!他这父母官多良善,爱民如子,好声好气的商量。
“你敢!”金百万大喝。
谢漪竹笑脸一收,目光冷然。“为什么大皇子不说一句话呢?因为他知道本官没什么不敢,本官最喜欢做的事是让人认清事实。”
“我是金家人,你——”敢动我试试。
“红刀。”
“是。”玄衣一闪,一把红刀架在金百万颈上。
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1)
“搜!”
一声令下,五百名官兵从满是薄雾的林间现身,手持兵器靠近停在山道上的马车,降入和马车团团围住,一个也走不掉,采人海战术将为金家干活的人吓得缩着身子发抖。
人家有刀,他们赤手空拳,想拚也拚不过,只会被当成肉给剥了,除非取出马车内的玩意儿搏一回。
“不许捜!”明明雾气重,山风冷飕飕,大喝一声的东方铮却满头大汗,急得脸都红了。
“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谢漪竹手一挥,每辆马车冲上去四到五名的官兵,将上头的木箱搬下,之后整整齐济挑好了,一口箱子一把锁,锁得严实。
“谢漪竹,你真要和本皇子作对吗?”东方铮咬着牙,恨恨的瞪着一身官服的男子,他官服上的江牙海水纹十分刺眼。
“大皇子所言差矣,本官是为皇上办差的官员,任何本官觉得可疑之处便要追查,勿枉勿纵。铲奸除恶,将犯人绳之以法,本官是依律办理。”他说的有条有理,振振有词。
“皇上是我父皇,我是皇子,今日你睁一眼闭一眼当没这回事,来日必有厚报。”东方铮以利诱之。
闻言,谢漪竹轻笑。“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吗?本来只想扳倒刘相,放你一条生路,反正没有刘相在背后出谋划策,你也蹦跶不了多久,谁知你竟傻得自投罗网,给我加菜。”
他没自称本官,是想让大皇子知晓他犯了多大的错。
“你算计我!”他怒吼。
“是,我算计你。”谢漪竹愉快地承认。
“原来你不是京城待不下去自请外放,而是有目的的来到渡江县!”他们都被骗了,他玩得一手骗术太高明了。
“你猜对了,终于长脑了。”他难得称赞一个人。
“是为了天鹤山的……”铁。
“殿下!”金百万出声喝止。
“铁吗?”谢漪竹将他们不敢说出口的事揭露。
金家众人和东方铮面露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他们藏得很隐密,不可能泄漏。
“当然是有人举报。”皇上是人不是神,没法掐指一算。
“谁?”
“李大柱。”
东方铮一脸疑惑,“李大柱是谁?”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谢漪竹看了一眼金百万。“你该问他。”
“金百万,李大柱是何人?”就因为这个人,毁了他们整盘棋!
先前盛气凌人的金百万一脸颓废。“他是我铺子里的铁匠,他说我的铁来路不明,他不想再在铺子里干活。”
“所以你怕他走漏风声就派人杀他全家,连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过,他一路负伤逃到了京城,找上他弟弟。”害人者终究难逃老天的收拾,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弟弟?”东方铮口中发涩,他总觉得此人他也认识。
“小柱子。”大柱的弟弟叫小柱。
“什么,小柱子公公?”居然是他!
小柱子公公是谁金百万并不知晓,一个服侍人的太监还能升天不成?他只是奇怪大皇子一听到“小柱子公公”的名字,为何骤地脸色发白,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金家主可能不晓得,小柱子公公是在御书房里侍候茶水的,皇上只喝他泡的茶,他在皇上心中是御前最宠爱的一条狗,谁敢打皇上的狗,皇上就摘了谁的脑袋,刘妃还曾因骂了他一句狗奴才而被罚禁足三个月。”
“因为小柱子公公的告发,所以你才来探查,最后把我揪出来?”他这是自作自受,一听到出事了便匆忙出宫,没知会任何人,直接落入陷阱。
“嗯,小柱子公公跪在皇上面前哭诉他大哥一家人死得多惨,大哥也断了一只手无法干活,皇上大怒,让我去考个功名好外放我彻查此事。”大皇子算是倒楣,自个儿撞上来。
虎毒不食子,虽然皇上不喜刘妃所生的大皇子,但也没想过要他死,那也是他的孩子,他想几年后太子能担事了,他便将成年的儿子封出去到各自的封地当藩王,接下来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皇上想除掉的只有刘相一人,刘相把持朝政太久了,门生众多,野心又大,此人不除,他没法安心将皇位传给太子,小狐狸对上老狐狸,必败无疑。
“黑衣人是你的人?”除了谢漪竹,他想不到其他人。
看着东方铮忿忿不平的眼神,谢漪平忍不住笑出声。“我也在其中,受了不轻的伤,不过你既然来了,顺便钓钓你也好,你这人向来疑心病重,稍微一点动静便认为有鬼。”
“你下聘一事就是个局对吧!你先向我透露你那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让我怀疑那是夜闯矿区的人,于是我便趁县衙无人留守的时候想派人活捉,但他不见了,才有今日的事。”他做了一件傻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没有你的带路,我还真找不出那些铁的去处。”他一手放在木箱上,轻敲两下。
东方铮和金家众人一看到他用手敲箱子,眼睛同时一眯,露出心惊又惶恐的神色。“谢痞子,我们认识多年,虽然不算是朋友,也喊过你几声表哥,你让我走,他们让你带走。”
他指向金家人,有了他们就能咬下刘相一块肉,没必要赶尽杀绝。
“这……”谢漪竹假意犹豫,他实际上并未一定要陷大皇子入罪,天家的事由天家自己去解决,他的目标本来就是金家人。
“不行,我不同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搅局的人又来了。
一道黑影如黑鹰盘空,迅速向木箱冲来,铿锵几声,略有火星溅起,几百口箱子的大锁落地,每个锁头都刚好只有一个平滑切口,可见下手之人武功之高。
日出东方,云层散去,曙光射出,照在土黄色的地面,一双绣着金龙的云锦尖头靴踏在黄土上,身后跟着十八骑卫。
“是你!”东方铮失神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