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说法,一时改不过来,是一面墙,很近的。”她也很努力在改变,可是一些习惯用语老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谢漪竹走过她身边时忽然问道,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小女子姓霍,闺名不便告知。”她跟他又不熟。
“现在不说我也查得出来,何必遮遮掩掩?反正我们早晚会认识,不如大方点,对我大方点。”俊逸惑人的面容温柔似水,可是说出的话却有些调戏味道。
霍青梅一听,杏眸中火苗跳动,稍稍动怒。“大人是个官吧!少做市井纨裤流里流气之举,与你身分不符。”
“我姓谢,名漪竹,你可以叫我谢大哥或漪竹哥哥。”没来由地,逗弄她让他心情非常愉快,孟浪话语脱口而出,一如前世。
“不敢高攀大人,慢走不送。”她已经在磨牙,忍着气送瘟神。
“你是个头矮了些,不过本官向来爱民如子,让你攀着也无妨,你要是手太短构不着,本官还能弯下腰。”他做势要低下半个身子,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
“你、你……无赖!”什么官嘛!根本是地痞流氓,脸面都不要。
他轻摇修长食指,笑得有如春风荡漾。“非也,我是清廉好官,为了百姓甘愿肝脑涂地。”
“请大人让让,小女子要出去。”再和他说下去,不是她吐血,便是他被她抠下一块肉。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先了解一下地方上的风俗与民情。
“不用。”她抬手拒绝。
“自己人不用客套,本官爱民如子……”谢漪竹逗她逗上瘾了,欲罢不能,很少有人能引起他这么大兴趣。
“你没别的话好说吗?小女子不需要大人‘爱民如子’,我是官家子女,不是民。”谁跟他自己人,他不怕风大闪到舌头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好意思乱攀扯。
“那更好,官官相护,本官更应该保护下属的家眷,不能让你受到一点惊扰。”她的表情真好玩,明明气得牙痒痒,偏偏有气不能发,只能隐忍,用眼神砍人一千刀。
啊!无趣的人生终于找到出口,有个不会迷恋他到非君不嫁的有趣姑娘,他又满血复活了,又有可以斗嘴的对象,老天实在太厚爱他,替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第二次人生注入活水。
“你……你能不能说人话,大人的胡言乱语小女子听不懂!”说完,她大跨步的走上了停放在一旁的马车。
“听不懂我好好跟你解说解说。”他随即跟着上车。
“你……”这人也太没脸没皮了!
“走。”
“是的,爷。”车夫吆喝一声。
“等一下,这不是我家的马车?”她坐错马车了!
满脸错愕的霍青梅双颊飞红,既气恼又懊悔,她被气晕了头,糊里糊涂上了别人的马车。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第三章 不请自来的家伙(1)
“你不要一直跟着我。”和人说人话,跟鬼……半句不通,这是哪来的鬼,阴魂不散。
“霍小姐,本官初来乍到,对渡江县不熟,劳烦你带路。”
眼下的谢漪竹又变得彬彬有礼,恍若谦谦君子,一咬牙,她忍气吞声。“本县的百姓十之八九都很热心,只要不遇到拐子,大多会好心的指点你如何回县衙。”
“要是遇到拐子呢?”他虚心请教。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瞧你细皮嫩肉,很适合小倌楼,如果你不当官了大可倚门卖笑。”
“专侍候你一人?”他倒是乐意,她时嗔时怒的模样太逗了,像只被激怒的河豚,总是鼓起腮帮子。
“我不需要。”霍青梅始终冷颜以待,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像个登徒子一样纠缠她。
“我不必花银子,就能把你服侍得有如身在仙宫。”他亦步亦趋,步伐不紧不慢,似在赏花看景,尾随其后。
“别跟着我!”她低喝。
谢漪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摺扇,故作风流的打开后轻轻摇扇,“才子佳人春日游,欲上陌头诉情衷,蒙蒙寒霜西窗雾,再见寒鸦枝头栖,嗯,我真是高才,吟了一首好诗。”
“大人,你不用回县衙吗?”他这样寸步不离让她做事很是不便,更别说引起不少百姓的侧目。
“多谢霍小姐的关心,本官是好官,要好好看看辖下的百姓们是否安分守己,安居乐业。”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做的却是小人行径。
“自个儿身不正如何治民,梁歪了是盖不好屋子的。”
霍青梅本以为下了马车就能摆脱他,没想到这人比想像中更无耻,她前脚一落地,他后脚马上跟上,维持一步的距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正在对她死缠烂打。
“你是指本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吗?这般的赞扬令人深感惶恐。”他倒想做一根撑不住的朽木,可是有人对他期望甚高,让他狠不下心腐朽,无奈继续当个中流砥柱。
“你真是县令大人?”不会是她认错人了吧?
“你很怀疑?”他笑着说。
“是怀疑。”没有这么不知羞耻的父母官。
“要看我的任命书吗?”以兹证明。
“有可能做假。”古人的面部描述太不真实,若有人乔装打扮又伪造文书,还是能够瞒天过海。
天高皇帝远,谁有闲心一一核实是否本人,一旦就任了便是三年,三年内可以做很多事,不然怎么会有那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不管来者是真货假货,只要心不正,身处高位即可随手搜括民脂民膏,用百姓身上刮下的油来点灯。
“说得也是,有空我写封奏摺给皇上,让皇上选拔官吏时要看清楚新任官员的长相,免得张冠李戴,儿子变孙子。”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调侃,说起皇上时的口气不太正经。
这是只有熟人才有的随兴,一般的臣子不敢尊卑不分,提起皇帝只会战战兢兢的垂手恭立、目不斜视。
“你一向都这样口无遮拦吗?科举考试没找人代笔?”她暗指有黑幕,他是走后门进的官场。
闻言,他低声笑道:“高官厚禄我唾手可得,只要我开口,一品、两品的官位任我挑选,你信吗?”
霍青梅暗暗一惊,暗忖他话中虚实,但是对于他的无赖行径,她真的有点忍无可忍了,不再细想,直接道:“信不信无关紧要,你我各行其道,恕不奉陪。”
话一说完,她迅速地钻进一条小巷,九弯十八拐、穿巷过街,行动敏捷地快步走进一间布庄,绕过后堂走入一处小院子,小院子右手边有道矮门,她迅速穿门而出,又继续个三拐八弯,眼看四下无人,她推开福来酒楼送菜的后门,熟门熟路的穿过厨房上了二楼。
“东家,您来了。”
霍青梅微喘的看了一眼福来酒楼的掌柜。“嗯,店里没什么事吧?”
“一如往常,生意好到一桌难求。”
郑掌柜堆满肥肉的脸笑起来非常有喜感,让人忍不住回他一笑。
“那就好,下个月初三我再出一道新菜,头一个月先一天只出十盘,限量供给,第二个月加倍出菜,到了第三个月随点随有,不用限制。”先要让人尝尝鲜,吊足胃口,而后才有人闻香而至,品尝美味,名气一打开就不用藏着掖着,包君满意。
“那正好,已有客人问有没有新菜,嘴馋得很呢!”他可以向客人交代了,让客人酒足饭饱的离开。
她勾唇一笑。“看来识货的人真不少,咱们福来酒楼可要更用心,你叫师傅们多开发一些新菜色,只要得到我的认同,一道菜十两银子,每上一盘菜取一成分红。”
有奖励才有动力,底下干活的人要实惠,而非空口说白话,他们也要养家活口,赚取银两孝敬父母。
郑掌柜一听笑得开心。“多谢东家了,大厨一听到这事准会笑歪嘴,卯起劲做出新菜色。”
“若你督促他们做出更好的菜肴,一样一道菜赏一两,十道菜便是十两,菜色越多你手中的银子便越沉,郑掌柜,我可不会厚此薄彼。”该出手时就出手,有时银子比疾言厉色好用。
“什么,我也有?”郑掌柜笑得眼睛都眯了,看得出比刚才更开怀,是真心的打心底笑出来。
“你是我最看重的掌柜,怎么可能少了你,我忘了别人也不会忘了你的劳苦功高。”适时的称赞让听的人更欢喜。
听着东家的赞许,郑掌柜眉飞色舞,好不快乐。“东家,您放心,我老郑一定尽心尽力管好酒楼,绝不会让‘烟雨阁’、‘百香轩’抢了我们的风头,福来酒楼的酒菜无人能及。”
“好,我信你。”不信他怎么会将酒楼交给他掌理呢!开了这些年也回本了,再有亏损也伤不了底。
霍青梅是比照“福记餐馆”的菜色来安排,除了摆设全然不同外,其他照本宣科,那些老菜谱她牢记脑海中,信手便能写出一份,再用美食家的舌头试菜,务必要达到她的要求。
若是在“福记餐馆”做上十年的老员工一尝味道,定会吃出这是出自张东福的老菜谱,但没人看过菜谱,只有她。
不过她还是有依照古人的口味稍做调整,不一定全是原先的味道,大致来说相差无几,唯有吃过的人才能吃出其中的不同,淡淡的咸香、微微的呛辣、少许的酸、一点的甜。
“东家,您真是好人。”虽然年纪不大,可行事果断、为人爽快、成熟世故得不下经商十数年的老手。
她故作恼怒的板起脸。“不用夸我,帐还是要查,快把帐簿取来,若有一笔差错,小心我切你一块肉下锅油炸。”
“别呀!别,好不容易养出的一身肥油,东家别打它的主意,这就给您取帐簿来。”郑掌柜也陪她起哄,假意害怕,他就胖脸,身体倒是不胖,颤了两下脸肉表示害怕。
一会儿,厚厚的帐簿取至,郑掌柜退下,只留霍青梅核帐。
她算得又快又准确,不一会儿功夫已算到最后一页,就只剩下抄写了,她习惯先用阿拉伯数字,再填上国字。
她有两本帐,一本自己存档,用着自己看得懂的文字,以防他人仿冒,另一本是对外的帐簿,书写着最标准的正楷,识字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原来你的字挺好看的。”
突然冒出的男音近在耳畔,让换了一本帐簿书写的霍青梅差点把胆吓破,斗大的墨汁滴在帐簿上,晕开一片,把写好的数字全染黑了,连着数页都被墨沁透。
快做好的帐簿完了。
但她另一只手紧紧压着底下的另一本帐簿,不让人瞧见,她略微心慌,以怒气做为掩饰,不假辞色。
“大人是否真的很闲,拿平头百姓的生计当乐子,你一时的心血来潮却毁了我一个月的收支记录!”可恶,她不是摆脱他了吗?怎么又出现了,难道他还能踩着她影子而来。
“你生气了?”看到被墨汁晕透的帐簿,谢漪竹干笑的摸摸鼻子,有些愧疚。
“换成是你气不气,这本帐簿上不只记载着这个月的帐目,还有前半年已结算的出入帐,你说我还能回复原状?”她尽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转移他的目光。
“这……要不,我帮你重做一本?”他不是有意的,只是看她的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看过。
毛笔字和硬笔字的字迹不尽相同,霍青梅下了一番功夫练字才写出一番别有风骨的柳体,但是人的习惯很难更改,她有些字体还是有硬笔字的痕迹。
谢漪竹一时认不出来,可让他再多看几眼,以他当过国际刑警的敏锐,必能看出其中的蹊跷,进而发现这是窦青青的笔迹。
毕竟两人相识十余年,说不了解对方那绝对是骗人的,他们亲近却也疏离,比朋友更亲近,无限趋近于情人,却偏偏不是,就差一层薄膜未掀开,看不见彼此跳动的真心,才会时远时近,始终无法靠在一起。
“你认为可能吗?”她指着完全看不见的墨字,不是一页,而是十数张糊在一起,一掀开纸就破了。
他干笑连连,毕竟只能笑了,对于自己的无心之过还真是没法弥补。“我把我的马车送给你以做补偿。”
“你的马车?”看着是不错。
“对,宫廷工匠特意打造的,天底下仅此一辆,再颠簸的路也不会感觉到上下起伏的震动。”他受够忽高忽低的马车,路面一不平就弹来弹去,因此逼着工部尚书那老头领着底下人打造出他自个儿设计的马车。
“装了避震器?”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蓦地,谢漪竹的眸光闪过一丝光采。“什么避震器?”
“避震器是一种……呃!我说了什么,最近脑子进水了,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说到一半忽地打住,她看到他的黑眸亮如星辰,心里一咯噔,想着还是说多了,不该说的话要三缄其口。
“霍小姐,青梅妹妹,你脑子进不进水我不晓得,不过你的确隐瞒了一些事,要不要跟大哥哥聊一聊?”避震器不是这时代的产物,她却能随口说出……
她,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真的怒了。
谢漪竹露出八颗白牙,标准的笑容。“这有什么难的,青梅妹妹也是县里的名人,我只要向人一问刚刚钻进酒楼后门的姑娘是谁,自有人热情的向我大说特说,还把你的生平说个大半。”
“你跟踪我?”原来她闹了个大笑话,自以为已把人甩开,其实仍在他眼皮底下做着可笑的举动。
“我以为你在玩躲猫猫,你跑、我找,你看,我不是找到你了?”他一脸无辜,好似真在玩游戏。
“你!”霍青梅气到失控,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身上一砸……
月儿弯弯挂天上。
微凉的风带来一丝湿气,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小雨,不大,像是雾,湿不了身却发丝染露。
到了夜里,雨歇云散,微微的晕黄照耀大地,也照出窗棂内夜未眠的人儿,正望着窗外的月牙兴叹。
凭着十亩沙地的西瓜,霍家因此彻底翻身,她先用赚来的银两帮已有功名的父亲找了个好学堂及好先生,顺利中举后又用银子开道,运作一番让他当上县丞,有了官身庇荫全家。
银子很好用,不管在何处都是敲门砖,为了让一家人过得更好,她没有半丝吝惜的撒出去,这世道本就靠银子做人,有钱没什么好难为情,只要用在对的地方,它便是开路功臣。
父亲当上县丞后成了县衙的二把手,又与前任县令交好,有了这两座稳妥的靠山,霍青梅才决定开间像“福记餐馆”一般的福来酒楼,那毕竟是她擅长的部分,十几年的经验对她而言得心应手。
酒楼一开,果然如预料中热火朝天、一位难求,在银钱如潮水涌进的同时也替她赚来名声,成为县里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