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怎么会傻到如此程度?
倘若对方那一剑再多出一分力,很可能直接要了她的命啊!
「姑娘伤得好重,不能耽搁,要把她送进我家医馆吗?」
楚伏雁抬起泛着泪意的眼,这才发现她的存在。「你是……」
「我是刚毅的娘子。」她俏皮地指了指还在与恶徒缠斗的男子。
经她这一提,楚伏雁才想起,上次聚宴时见过她一回,但因彼此不熟识,并未深入交谈。
这当下也没办法唤大夫,既是自己人,他也不再顾忌,点头应允。「那就有劳夫人了。」
*****
「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遇袭了!」
正在用早膳的楚家二老一听儿子遇袭,惊得打翻了碗。
顾不得粥洒菜翻,楚夫人急问:「遇袭?那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大少爷没事,但、但……」被派来通知的奴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了一半,便急喘着气。
两老一颗心提到喉头,生怕他口中吐出什么令人无法承受的消息。
「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当时蝶双姐和大少爷在一起,她替大少爷挡了剑,整个人被斜劈了一半……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霎时,厅内陷入一片凝重。
楚夫人震撼不已地怔在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蝶双……蝶双会用血肉之躯为儿子挡刀。
勉强拉回思绪,她颤声问:「蝶、蝶双……她人在哪里?」
「城西的小医馆。大少爷请医馆奴仆捎了口信,说他会留在小医馆陪蝶双姐。」
「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会到小医馆呢?」楚老爷皱眉碎念。
耐不住沉窒的静默,楚夫人心急如焚。「老爷,有没有办法攀攀关系,找个有名的大夫替蝶双诊治?」
她原本并非尖锐苛刻的人,会逼蝶双打胎是被过往的阴霾所影响,也是为楚府将来打算。
这会儿听闻蝶双为儿子挡劫,她震慑不已也感动不已,如今只盼夫君能利用生意带来的人脉,攀关系找名医医治。
「咱们先去看看那丫头的状况,再作决定。」
见夫婿有了动作,楚夫人强定心神,点点头,准备跟着丈夫一同探望情况。
*****
半个月后。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与气味独特的浓浓异香。
屋子里,除了榻上的病人,榻边还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守在一旁。
穆夫人进屋为搁在窗边的药盅添了药粉,待空气里的药香又浓了些,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药气随着热气升起、柔柔地在空气中飘散,一声细微的低泣跟着响起。
「呜……别逼我……我不喝……」
敏锐地捕捉到微乎其微的啜泣,楚伏雁猛地惊醒,望着榻上的女子慌声问:「蝶双,你觉得怎么样?很痛吗?」
蝶双被带回小医馆时,除了轻促的呼息外,已失去了意识,看起来就像失去生命的布娃娃。
但在拥有奇珍药草的穆夫人及擅长处理刀剑伤口的孙允联手医治下,她总算是保住了条小命。
因为伤在背,她没办法躺,只能俯卧在堆起的软被上。
接连数日,她高烧不断,让他忧心得无法离开,硬是黏在她身边,替她打理一切。
楚伏雁听到她的声音,以为她醒了,却发现她没回答,只是迳自哽咽。
「呜……我要孩子……让我留下孩子……」
她不断地呢哺,泪似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染湿枕在颊下的软枕。
「对不住……是娘、娘没办法保护……对不住……」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呓语,楚伏雁的心狠狠一震,接着揪紧。
她似乎作了可怕的梦……与孩子有关的梦。
还来不及出声安慰,他又被她下一句话震得无法反应。
「夫人……蝶双不要名分……不要对蝶双这么残忍……蝶双要孩子……」
楚伏雁心头倏地窜出一个想法—一难道,打胎是娘的决定?
这突如其来的领悟,让他串连起蝶双打胎后奇怪的言行举止。
若真是如此,莫怪她会那样古怪,她自小跟在娘身边,对娘唯命是从,自然不敢告诉他事实。
「该死!」
他低咒了声,不懂自己怎么会驽钝到现在才想通?
夹在娘亲与他之间,她才会为难到不得不离开他。
「傻瓜,你这丫头,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啊!」楚伏雁爱怜地抚着她苍白的脸庞,心疼地在她耳边低喃。
第11章(2)
似乎被他不断在耳边吐出的低喃干扰,她挪动身子牵动伤口,强烈的痛楚让她的意识陡然清醒。
「唔……好痛……」
闻声,他急问:「怎么样?很疼吗?」
她痛吟了声,却因太过虚弱,声音气若游丝,教他心痛。
听到熟悉的声嗓,蝶双勉强挤出声音。「大、大少爷……」
「我在。」楚伏雁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我、我去唤大夫来。」
他想起身,握在掌心的小手却软软地反握住他,充满恐惧地开口:「大少爷……蝶双不、不痛,可不可以让蝶双……好好看……看你……」
像作了个好长的梦,她想起自己决定离开主子、想起失去的孩子,心好惶然。
楚伏雁回到她身边,叹息。「你这傻瓜,等你伤好了,想与我看一辈子都行,何必逞强呢?」
握住他宽厚有力的手掌,感觉掌心的温暖,蝶双的心被平抚,泪却是管不住地落下。
一辈子……她能和主子相看一辈子吗?
看她哭个不停,他着急地问:「是不是真的很痛?」
「嗯……蝶双好痛。」她双眸含泪,虚弱地撒娇。
此时她不只背痛,心痛,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我去唤大夫,马上就回来!」
她恍若未闻,在他起身的瞬间轻唤。「大少爷……」
「怎么了?」
「蝶双……想吃、吃蝴蝶画糖……」
闻言,楚伏雁一愣。
画糖人多半在节庆前出现,如今元宵已过,若要买到,可能要查查哪个地方有节庆活动吧……
对了,严硕那小子只要有空,最爱上街走走晃晃,熟知京城大街小巷,说不准会知道画糖人住哪儿。
思绪一定,他允诺。「好,等你身上的伤好一点,我就买给你。」
「一起吃……」
或许因为有主子有画糖的缘故,挪个回忆甜美得让她无法忘怀。
「好,咱们一起吃。」
她微微扯动苍白的唇,勉强露出笑容,才安心地合上眼,沉沉睡去。
楚伏雁忘情凝望她许久,才举步出房,注意力却被身后的宪率声响给引去。
他迟疑了片刻。「娘,您怎么来了?」
「蝶双没事吧?」楚夫人忧心问。
她与丈夫在蝶双被送进小医馆后来过一趟,当时她因为昏迷未醒,未能说上话。
好不容易等到蝶双醒了,小医馆派人传讯后,她马上就差人备车过来。
「伤口不深但长,要愈合结痂得费些时日。」
闻言,楚夫人缓了神色,暗松了口气。「佛祖保佑,蝶双总算有惊无险,度过难关了。」
「娘……」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有些话想同你谈。」
大抵料到儿子想说的事,楚夫人抢先一步道:「我和你爹谈过了,待蝶双康复后,就让你们成亲。」
不确定蝶双是否能安然度过这一关的大半个月来,楚夫人的心情随着她的伤势起起伏伏,没有一日能睡个好觉。
想当初给蝶双取这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带福气给身边的人。
如今想来,这名字真的取对了。
蝶双牺牲自己为儿子挡煞,把福气带进楚家,她怎么还能介意她的出身?
原本存在楚夫人心中的芥蒂,终于因为蝶双舍命救儿子的行径,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伏雁一愣,没想到娘会主动提起他和蝶双的亲事。
不待儿子反应,楚夫人徐徐开口。「阿雁啊,你别怪娘,是娘犯糊涂了,明知道蝶双是这样的好姑娘,还这么为难她。」她懊悔不已地哽咽,向儿子坦承一切。
「蝶双肚子里的孩子,是娘逼她打掉的……」
讶异娘亲会如实坦承,楚伏雁问出心底的疑惑。「为什么?」
楚夫人一怔,眼眶微微发红地长叹了声。「都怪你爹年轻时的荒唐,娘心里一直怕你和老二会让身边的丫鬟给迷惑,作了错误决定。娘以为,帮你娶个名门闺秀,会是最好的打算,没想到……娘却忘了,蝶双是我一手栽培大的孩子……她有多好,我应该知道才是啊!」
得知蝶双受伤后,楚夫人每每忆及自己命人逼蝶双喝下打胎药,打去楚家的第一个孙子,心里的后悔与自责便像无端涌来的浪潮,一波波将她淹没。
她不懂自己当时是怎么鬼迷心窍了,竟作出如此没良心的决定。
楚伏雁心底纵有满满的怨慰,也因为娘自责懊悔的语气而消散于无形。
「蝶双的出身或许卑微,但没有一个姑娘会像她待我那样深情痴心,待娘那般忠诚。那些事,蝶双一个字也没告诉我,若不是因为她的呓语与娘的坦承,儿子永远不会知道蝶双受了多少委屈。」
楚夫人握住儿子的手。「儿啊,你不怪娘吧?」
楚伏雁安慰地握住娘亲的手,语气平和地说:「就算怪,也没办法让事情回到末发生前,现在我只祈求蝶双受了这些,往后能平平顺顺,无病无痛。」
瞬时,楚老夫人沉重的心绪落了地。
「蝶双是有福的姑娘,以对你坚定的感情与勇气,替你挡住了那一剑,你就把她娶进门,替娘亲好好弥补对她的愧疚与感激吧!」
「娘……」
「蝶双才刚打完胎调养好身子,却又受了这么一剑,你就让她好好静养,等身体完全康复了再办婚事。」
「儿子知道了。」
娘亲的话让楚伏雁心里激动不已,若不是蝶双的身子还虚弱,他一定会马上告诉她,要她安心休养,名正言顺当他的妻!
*****
微寒的风中,暗香浮动。
窗外,满院的红梅竟相绽放,风一吹,早坠的花办便似雪般飘落。
有几枚花办随风穿过木格窗扇,轻轻落在枕上,落入伏榻好些时候的蝶双眼底。
她醒着,拾起那梅办,清雅香息立即窜入鼻间,勾挑着心里的渴望,她想到屋外,想立在梅树下、沉浸在花香里。
自从替主子挡了那一刀后,她留在穆夫人的小医馆养伤。
因为伤长及腰,小小一个挪动便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于是她不敢动、不能动,完全彻底体会静养二字为何意。
才熬过春临,她已经受不了这种僵在床上不能动的日子。
她不知道还得再躺多久,忍不住叹息。
叹息才落,突然推门而入的身影让她身子一僵。
「夫、夫人……」
一见到楚夫人,她便想坐起,却因动到背部伤口,疼得痛吟出声。
楚夫人见状,赶忙上前道;「别起来、别起来!」
蝶双的心情五味杂陈。
楚夫人是她自小尊敬的恩人,却也是杀死她孩子的刽子手……经历了流胎、为主子挡刀这些劫难之后,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面对楚夫人。
仿佛感觉到她复杂的心绪,楚夫人来至Ⅱ床榻边,握住她的手。「蝶双……你这身子可得赶快养好,否则我是一日不能安心啊!」
蝶双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在作梦。
为了她与主子相恋的事,夫人恼她厌她,怎么会对她露出温柔慈爱的模样?
即便这段期间主子告诉她,楚夫人已接受她,允他在她身体痊愈后将她娶进门。但她半信半疑,始终认为那是主子安慰她的话。
瞧她忐忑的模样,楚夫人心一热,眼眶瞬间湿了。「蝶双,是夫人不好,你别恨我哪……若这恨生了根,将来、将来咱们婆媳若处不好,未来府里还会有欢笑吗?」
想到那可能,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泪悬在眼眶,蝶双视线一片模糊,t直到这一刻才确切明白,主了没骗她,夫人真的接受她了。
思溺奔腾澎湃,她哽着嗓问:「夫、夫人……您、您不怪蝶双了吗?」
「不怪、不怪了……我该是最明白你的好,由你当咱们楚家的媳妇是最好的结果,是我懵了、昏了,才会这样对你啊!」
楚夫人摇头,歉疚怜惜的泪随着话语纷然往下坠。
蝶双的泪没停过,心底的怨却一点一滴冲散了。
「夫人……」她难掩心里的激动,哽着声,说不出话。
替彼此拭了拭泪,楚夫人笑着说:「那因为我而被打掉的孩子是遗憾,你公公说,孩子与咱们无缘,但终究是楚家的子孙,已经请道士度了,也取了名,单名一个佑,虽无法供进祠堂,但至少能放在咱们心头念着……」
这始料未及的结果,让蝶双的泪更是止不住。
或许,这是对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可怜孩子最好的补偿吧!
她欢喜又感伤。「蝶双替佑儿谢夫人……」
「还喊我夫人?」楚夫人道:「你和阿雁的亲事要买的、要办的、要用的全在筹备,待你身子骨养壮些就要嫁进门了,你想不想改口喊我一声娘呢?」
苦尽甘来,蝶双嗓音微哽地改了口,心底净是感激。
「娘……」
若不是上苍垂怜,她怎会等到这一天呢?
听她喊出弥足珍贵的话语,楚夫人如释重负地轻拥着她。「我的好蝶双……乖媳妇……」
楚夫人笑望着窗外落花缤纷的情景,只觉仿佛回到了初见到蝶双的那一年夏天。
或许,早在那一日便注定,这讨喜的小丫头是她为儿子觅来的媳妇啊!
尾声
这年中秋,城里到处张灯结彩,点塔灯、放天灯的人潮将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蝶双无助地走在拥挤的大街上,懊恼地在人群中张望,不明白不过是眨眼瞬间,楚伏雁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在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之时,他高大的身影由人群中挤出,兴奋地喊她。「蝶双!蝶双!」
眼里一映入他的身影,蝶双提裙奔上前,气恼地揪住他的衣襟。「大少爷,你吓死蝶双了!」
近日她深深体会到,他的武功太好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总是来去无踪,上一刻还在身边,下一瞬又不见人影,害她总会被他吓着。
闻言,楚伏雁拧眉,低身附在她耳边说:「蝶双,你又要准备受罚了。」
还在气他兀自抛下她,蝶双眨了眨眼,瘪起红唇,嘟嚷着问:「为什么?」
「你刚刚喊我什么?」
感觉他熟悉的温热气息拂过耳边,她缩了缩肩。「大少——」话才到嘴边,她恍然大悟地捂住嘴。
楚伏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轻捏她的巧鼻。「是相公,不是大少爷,你到底要多久才改得过来?」
那日在大街上袭击他的杀手被穆刚毅制伏后,与一帮杀手同时伏法,而蝶双为了背上的伤,休养好几个月才康复。
两人在中秋前成了亲,由「主仆」变为「夫妻」,蝶双却还是没办法适应两人的新关系。
「人家……人家只是一时忘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