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少爷的年纪,尚未娶妻真的晚了,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密卫部为重,她以为主子或许会晚个几年再办终身大事。
到那时,她早已因为契约期满离开楚府,见不着这让人心酸的事了。
但这会儿,楚夫人却要她留到主子办完终身大事再走,着实为难她。
亲眼看着主子与其他女子成亲,不摆明了要让她心酸嫉妒吗?
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楚夫人接着又说:「我这要求是自私了,但你若允了,楚府绝不会亏待你。到时我会多给你一些银子,你若想自力更生做点小生意也行,或者让我帮你觅门亲——」
蝶双一听,连忙表明心意。「夫人,蝶、蝶双不准备嫁人。」
这是很要不得的想法,但她无法想像要与楚伏雁以外的男人共度一生。
楚夫人没好气地笑道:「说起来你的状况比阿雁糟糕,很多姑娘在你这年纪都是一、两个孩子的娘了,也是该帮你打算、打算。」
她愈听心愈慌。「其实奴婢……没想过离开楚府后的打算,更没想过要成亲的事,夫人不必为奴婢费心。」
「说什么话?姑娘家毕竟是要嫁人啦!」
「奴婢的亲事就等大少爷的亲事办妥了再说。目前奴婢别无他想,只想好好替夫人伺候大少爷。」
「好吧!你的事儿暂且搁着,至于阿雁那头,得由你帮忙了。」
「帮忙?奴婢能帮什么忙?」没料到楚夫人会提出这要求,蝶双的心沉了。
「我已经请媒人介绍几个合适的人选,你找个时机探探阿雁的意思。」每每提到娶妻,儿子不是用忙当借口,便是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这回她想,还是请蝶双探探儿子的意思,再决定是否要媒人送女方的八字庚帖过府。
心隐隐作痛,蝶双为难地咬了咬嫩唇。
主子要成亲的事带给她的打击够大了,现下居然还要她探探主子的意思,对她会不会太残忍了?
发觉她脸色有异,楚夫人忍不住问:「怎么?你不愿意吗?」
「夫人,这事……怎么会让奴婢开口问呢?」
虽说这些年她伺候主子的真心与夫人不相上下,但她毕竟是个下人,干涉到主子的婚事,似乎有些过头了。
楚夫人却不是这么想。
「这两年你在阿雁身边服侍,或许比我这个当娘的还了解他,你先同他提,再尽量说服他,知道吗?」
真不知道楚府风水是出了什么问题,两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偏没一个愿意娶妻,教她头痛极了。
蝶双为难地咬唇,低嚅半响才闷闷开口。「奴婢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但奴婢真的没听过大少爷提过属意哪家姑娘的话。」
这是实话。在主子身边伺候了两年,她未曾从主子身上闻到困脂水粉的味道。
主子只有练武、回密卫部、出任务及不时带伤回府,一切全与姑娘沾不上边。
「唉,就是这样才让我头疼啦!」楚夫人揉了揉额角,语重心长地叹道:「若放任他继续这么下去,我几时才能盼着他成家?你就帮我这个忙,成吗?」
瞧着楚夫人殷殷期盼的神情,蝶双不自觉生出几分怜悯。
她可以理解夫人的心情,因此纵使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应允。「奴婢会和大少爷提……」
闻言,楚夫人点头微笑。「好蝶双,有你的应允,我就放心了。」
蝶双苦涩地扬了扬唇,沉默不语。
之后楚夫人对她说了什么,她已没印象,唯一记得的是,微扬的唇角仍旧悬着浅浅的笑意。
没人知道,她的心已坠入见不得天日的黝黑深渊里。
第5章(1)
不知是天色渐晚,或是主子即将娶亲的事让她备受打击,由旧宅回新宅后,蝶双便觉气候又凉了几分。
深秋的凉风穿透衣服窜进心底,教她打了个冷颤。
其实她心底明白,袭逼全身的寒意与天候无关,一切皆因主子而起。
她告诉自己,毕竟主子年纪不轻了,娶妻成家是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她实在不该介怀,应该全心全意帮楚夫人办妥交代的事。
她努力宁定心思,一进府便往主子的兵器房而去。
从第一日开始,她便接手处理主子的兵器,就算迁到新宅,她也不忘每日拨空为主子的兵器上油去污。
当兵器凛凛锐利的光芒闪入眼底时,她不由得忆起头一次为主子整理兵器的过往。
头一回她还被划了个伤口,没想到上手后,熟练得可以闭着眼做事了。
往后,待主子娶了妻,她离开楚府后,这曾经棘手的麻烦事,或许也会成为最珍贵的回忆吧?
在她幽幽恍恍沉思之时,兵器房的门咿呀地推开了。
因为过分静寂,那声响令蝶双不由得一凛。
会进兵器房的人除了她只有主子,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也还没想好怎么同主子说,要他娶妻的事。
心里的哀号未尽,楚伏雁面色凝重地走向她,问:「蝶双,你……要走了吗?」
「什么?」不明所以地望着主子,她一头雾水。
「我听总管说你回旧宅见我娘,谈卖身契期满的事。」
今日他难得早归;一回府却听说蝶双回旧宅谈卖身契的事,便没来由地心烦意乱。
他已习惯身边有她打理大小事,没有她,他的心、他的生活如何安定?
迎向主子藏不住沉郁的神情,她的心又不争气地起了波澜。
主子向来沉稳内敛,可一听到她可能会离开,竟会露出这般焦虑的神情?
主子在乎她会不会离开,或许只是因为习惯她的服侍,也或许是主子关怀下人的反应吧?
她幽幽地想,好半晌才吐出轻柔的话语。「卖身契是满了期,但奴婢……还没打算走。」
她是否要告诉主子,夫人与她的约定,等他成亲后,她就会离开了。
楚伏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会很头痛。」
「就算没有奴婢,大少爷身边还是会有新人伺候的。」她柔笑着开口,心却像是被谁紧紧掐住似的,疼得无法呼吸。
「我只要你服侍。」
习惯了她的细心,没有她,他的日子会大乱吧?
这样的念头掠过,楚伏雁不由得讶异。
蝶双在他身边才两年,他竟已依赖她到如此地步?
耳底落入主子坚持的语气,她的心蓦地一抽,突然有些恼起来。
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情感,却还是难舍这份恋慕,不自觉中,她的心已经被他困住,他成了她的羁绊,倘若将来他娶妻了,她该何去何从?
而他,为何总要对她说这样的话,惹得她更伤心难受?
思绪百转千回,她该一直恼着,偏偏义为他的话感到欢喜。至少,主子需要她啊……
知道自己被主子需要,恼他的情绪不争气地消失,这样的自己……奴性是不是很坚强?
这想法才闪过,话便脱口而出。「如果可以,奴婢愿意伺候大少爷一辈子。」
话一出口,她便懊恼地咬了咬唇,确信自己奴性坚强。
「就这么决定了,你就跟我—辈子吧!」楚伏雁笑道,一时没意识到这句话像承诺,会让倾心于他的姑娘真的付出青春,没名没分地守在他身边却甘之如饴。
「奴婢怎么能跟大少爷一辈子呢?大少爷终究是要娶妻的……」
虽说她可以一辈子留在楚府当奴婢,但要她看苦心爱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恩恩爱爱……这对恋慕主子的她是一种折磨呀!
与其如此,不如早些切断那份得不到的恋慕。
楚伏雁敏锐地侧眸瞥了她一眼,沉声问:「我娘同你说了什么吗?」
迎向主子陡然沉下的神色,蝶双的心没来由地窒了窒。
她知道主子不爱人叨念催促娶妻之事,她也私心地不愿主子身边多个女子,但不得不呀!
只是主子对成亲如此敏感,她怎么开口?
瞧她模样,楚伏雁了然地皱眉,沉声开口。「若真是我所想的那件事,你就不用说了。」
朝廷不时有新任务派给密卫部执行,他不以为自己有时间心思去陪妻子,当个好相公。
「大少爷……」
「我还没有娶妻的打算,以后别再提。」
她跌至谷底的心被他的话拉起一分,她心底欢喜,却不能展露,只能无奈地当个尽责的好丫鬟。「夫人的担心没错,大少爷这年纪是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瞧着主子阴郁的神情,她说出违心之论。
他抬起锐目瞪着她,一双浓眉纠结。「这年纪?我有多老了?」
「大少爷当然不老,但和一般男子比起来,大少爷这年纪未娶妻生子,的确是晚了。」蝶双如实转达楚夫人的想法。
他目光移到她身上,若有所思地问:「晚?说起来,你似乎也过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
矛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苦笑回应。「奴婢要伺候大少爷一辈子,没想过嫁人。」
她极力让自己再回到初来时的淡定,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心,当离别的那一日到来,她心底或许会少些惆怅与难舍吧!
听不出她语气藏着多少情绪,可楚伏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沉思片刻后,他语重心长地温声道:「你若有喜欢的男子,可以嫁人,不必非得伺候我一辈子。」
说话的同时,他心中除了不舍,还漫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再怎么习惯她的存在,他的蝶双终有一天要离开的……
他的话教蝶双的心窝一阵紧揪,她既苦又闷地嚅声道:「奴婢……明白。」
虽然她告诫自己得谨记楚家恩情、遵从夫人的叮嘱,心却是禁不起主子待自己的好,依然偷偷妄想能得到主子的爱。
这下不用问也不需猜想,她懂了,也该醒了。
「总之这事我会同我娘说,以后你别和她瞎起哄,再拿这事来烦我,知道吗?」他开口,低沉的嗓音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她敛眉,顺从答道:「奴婢知道了。」
瞧她乖顺的模样,他忍不住唤:「蝶双……」
「是。」
「若你想离开楚府,记得提早告诉我。」
说得轻松,心里却因为她可能离开的事实,泛着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主子的真正感受,蝶双幽幽扬唇,淡道:「奴婢如果想走,会提早知会大少爷的。」
这答案教楚伏雁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压得他难以呼吸。
蝶双为何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要离开他的话?难道她对他这个主子没有一点依恋?
依恋……
心头浮现这个字眼时,他的心不禁一震。
是否他对蝶双的依赖不单是习惯,还多了点喜欢?因为对彼此有着不舍与依恋的人,是自己啊……
*****
在主仆俩各怀心思的情况下,日子又过了大半年,来到盛夏时分。
这段时间,楚伏雁依旧为部务忙碌,回府后依旧接受蝶双无微个至的服侍。+
他们的日子看似平常;但不知为何,在与她谈过娶妻的事之后,他总觉得蝶双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依然是尽心尽力,但伺候他的态度却不如以往,恭敬有礼得让他莫名烦躁。
他尚未静下心好好思考对她的心情;她已经在两人间隔出防线,不让他靠近。
那道无来由出现的防线,与前所未有的僵凝气氛,让他的心越发惶恐。
蝶双没了卖身契约的束缚,随时可以走,而他竟然找不到能顺理成章留她在身边的理由。
他身处密街部,不知遇过多少难解的惊险状况、解决过多少危机,偏偏就是没办法处理她的事。
这是他头一次为时间感到恐惧、无所适从……抑下又要脱口而出的叹息,楚伏雁掐了掐眉心。
自从心里悬着这件事后,他变得不像自己了。
第5章(2)
蝶双一走进寝房前的小厅,便见着主子抚额掐眉的疲惫神态,不假思索地走向他,立在他身后,为他按压头颈穴道。
楚伏雁回过神。「蝶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思绪悬在身后的姑娘身上,他向来敏锐的心思竟然因此迟钝了。
若是身在任务中,他很有可能因为这时的失神,丢了性命。
「奴婢刚进屋没多久。」
她柔声应,冰凉的纤纤十指准确无误地落在男人的头颈穴位上。
随着她的按压,楚伏雁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紧绷的身体放松,自然而然地往后靠在她身上。
这样太亲密,他却自私地舍不得移开。
蝶双身上有股让他熟悉的安心味道,身子娇软得像一片蓬软的云,惬意舒服得让他舍不得移开。
主子一靠过来,身体密密地贴着她的,她有些小舒服,却又恋上他的依赖与这分亲密。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滞在这一刻。永远不必往前。
那么,她也不必面对现实,能够一直留在主子身边……
「蝶双,你今晚陪我出门一趟吧!」
愈是想不通要怎么做才能留住她,那份将她带在身边的渴望便愈强烈,到最后,他只能顺从心底的想法。
在部里难得放松的聚会,他希望她也能伴在身边。
「出门?」
「部里晚些在『集餐堂』有聚宴,你同我一起出席。」
没想过主子会带她出席宴会,蝶双受宠若惊,有些难以置信,却将兴奋的情绪抑住。
「是。」她撤回手,柔声道:「奴婢去帮大少爷取件适合的衣衫换上。」
听着她柔雅恭谨的语气,楚伏雁又无来由地烦闷起来。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更乖顺,但为何他在她身上再也寻不着那份让他心安的沉定呢?
焦虑紧紧攫住他,他张声唤:「蝶双……」
蝶双旋身望向主子,笑问;「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她嘴角噙着抹恬淡的笑,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两人间诡异的气氛,真是他的错觉吗?
「没、没事,你去忙吧!」唇边扬起苦笑,他微微一叹。
耳底接收主子的叹息,蝶双凝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眼,心中生起一股怜惜。
不知主子最近为何事烦心,那不经意显露的怅然,让她不由得忧心。
她想问,却没资格过问,分担不了主子的忧、解不了主子的愁,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更加尽心伺候主子。
思及此,她幽幽地敛眉。
对一个奴婢来说,能做的也仅是如此啊……
*****
夜幕降临,京城的集餐堂外守卫森严,堂里觥筹交错,气氛热闹非凡。
蝶双睁大双眼,亦步亦趋跟在楚伏雁身后,心底雀跃不已。
她不知密卫部为何办聚宴,但身为一个丫鬟能有机会参与,崇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头一次见着向来谨守本分的蝶双露出如此兴奋的神情,楚伏雁心中莫名一动。
他一直知道蝶双生得清丽,但这些年他只顾着依赖她,没发觉她已出落得娉婷动人。
此时,站在身边的她难掩欢喜,脸上绽着光彩,明丽得教他火为惊艳。
宴席间,蝶双虽然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心里却不忘主子。